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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ど倌?/p>

愚園路上 作者:徐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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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弄堂走到底

百年市井皆成戲

蘇州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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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園路是上海的一條優(yōu)雅馬路,我在其間的一條新式里弄里長大,但這并不表明我的身世有多么顯赫,事實上,我的家庭只是上海灘上的一個普通職員之家,符合愚園路許多弄堂職員居多的特點。我們家在1950年代之所以能住到似乎還算是有些錢的人才能住得起的愚園路上,同我的父親有關,他是一家紡織廠的技術管理人員,至于是高階還是中階,我也不太清楚,但他那時的月薪是200多元,所以才有能力從二房東手里用幾根金條的代價頂下還不算差的小弄堂里的獨用新里房子一層。青少年時代我一直在那里生活,附近弄堂的小孩差不多都相互認識。我們也一直被其他區(qū)域生活的人稱作“愚園路上的人”。在那個年代的尾聲,我目睹了抄家、揪斗、武斗、戴高帽子、剪小褲腳管、包括這座城市的市長在西藏中路押車游街等足以寫一部長篇的亂象。本輯中的一些散文也可以視作大背景下的“非虛構文學”,自然許多想象的記憶不能完全當真。

風箏、煙屁股和我們的夢——曬臺回憶

曬臺坐落在沿街的那幢公寓大樓頂上,和我們所居的紅磚樓有天橋相接。

在整個一條街上,數我們的曬臺最大。我們一直為此而驕傲。

“獵狗”,紅磚樓大房東的孫子“貓”,和我們一群更小的孩子,在曬臺上度著歡快的童年。

“文革”接近尾聲的時候,“獵狗”從他當紅衛(wèi)兵頭頭的二哥那里偷出一捆廢舊傳單挾在腋下,率領我們登上曬臺,走到西北角上“呼啦”將傳單撒出,看見過往的行人朝紛飛的紙片涌來,以為又有什么最高指示發(fā)表,我們便一起貓著腰格格竊笑。

春風乍起,“獵狗”和“貓”便領著我們扎風箏,扎各種各樣的風箏,然后通過地面選拔,將最棒的一駕帶上曬臺去放,無數的風箏在空中盤旋、飄搖,“獵狗”爬到曬臺上小屋的平頂,我們的風箏也因此飛得最高,鶴立雞群,蓋住了這一帶所有的風箏。迎著獵獵的風聲,我們便一起歡呼起來,站在高處一邊擤鼻涕,一邊不停地牽扯、接線,舞蹈般走步的“獵狗”,儼然成了我們眼中頂天立地的英雄。尿急的時候,不撒手的“獵狗”稍一背身,就站在高處無所顧忌地朝四周噴尿。有一會“獵狗”在曬臺角上揀到一個只吸了一半的煙屁股,便從看曬臺的胖嫂那里借了火柴來重新點上,為了不讓我們告發(fā),先脅迫我們每人抽上一口,再穩(wěn)穩(wěn)地瞇縫著眼,得意地過他的煙癮。

夏天的故事總有些浪漫,其余的孩子玩畢下樓后,“貓”把我悄悄拉進曬臺上的小屋,我弄不清靜悄悄的陽光下會發(fā)生什么,只和“貓”一樣,好奇而專注地望著天橋那頭“貓”家里的那扇落地鋼窗,窗開了,一個高挑豐滿,膚色黝黑的女人裊裊婷婷地走過天橋,走上曬臺,在干燥耀眼的地上鋪一條毛毯,再鋪一層篾席,隨后脫下粉紅色的襯衫,解開了乳罩——那是“貓”的小姑,“貓”的祖父和白俄女人的結晶,“貓”知道他小姑每天這時候曬日光浴的秘密,“貓”屏息靜氣地將鼻子貼在窗玻璃上,我覺得他似乎想喊叫什么,但“貓”并沒有叫,叫的是埋伏在小屋平頂上的“獵狗”,我看見“貓”的小姨微笑著穿起了衣服。

春夏秋冬,我們在曬臺上玩耍,用竹竿鉤取高大梧桐樹上的麻栗子開仗,在曬臺上溜著冰打彈子,放焰火的節(jié)日晚上,全弄堂的人都可以搬著凳子到曬臺上篤篤定定、清清楚楚地看禮花。

但曬臺終于沒了,一排加層的房屋把公寓大樓最終也變成了一只火柴盒?!矮C狗”說,“最后去放一次風箏吧,”我們便一擁而上,“獵狗”將風箏放到半里外的云端,還想把它放得更高更遠,便爬到曬臺邊搭著的腳手架上,風箏的引線突然間斷了,“獵狗”一緊張,便從腳手架上栽了下去,……在那一剎那,我閉上了眼睛。

10月8日,我在日記本上寫著:“‘獵狗’不見了,曬臺也沒有了。”

19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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