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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琴

有一種風(fēng)雅 趁年華 作者:白落梅 著


弦琴

那張琴,置于琴臺上,被光陰疏離了多年。歲月沒有帶給它太多的風(fēng)塵,靜處時,有種遺落的冷艷和端雅。琴通性靈,含氣質(zhì),有品德,知曉前世今生,故識得真正的主人。我與琴,并無過深的情感,卻能認(rèn)定,與之有過一段宿緣。

也曾想過,有那么一座宅院,古老深沉,瘦減繁華。簡潔的書屋,一爐香,一張琴,一桌棋。軒窗外,幾樹梅柳,一地月光。想來,令人心動的,該是有一個懂弦音、識雅樂的知己。有一天,我會老去,而琴,也定然可以覓得它新的主人,擁有新的故事。

琴為天地之音,寧靜悠然,曠遠(yuǎn)深長,縹緲多情。宋代《琴史》中說:“昔圣人之作琴也,天地萬物之聲皆在乎其中矣?!鼻倥c萬物相通,高山流水、萬壑松風(fēng)、波光云影、鳥語蟲鳴皆蘊含其間,寄于弦上。

撫琴者,將萬千心事揉入弦中,在弦音中平和泰然,體會到至極之靜。聽琴者,在清寧潔凈的琴音中洗澈心靈,恍若天樂。岳飛有詞云:“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仿佛撫琴之人,今生必定有一個知音,不然,縱是奏出天籟之音,亦有無法言說的缺失和遺憾。萬物有情,皆可認(rèn)作知己,只看你是否愿意交付真心。

在遙遠(yuǎn)的春秋時代,有一段“高山流水”覓知音的故事,被傳為佳話美談。琴師伯牙奉晉王之命出使楚國,中秋之日,他乘船來到漢陽江口,泊船歇息。是夜,風(fēng)浪平息,云開月出,他撫琴獨奏。打柴晚歸的樵夫鐘子期,被其琴聲吸引,不忍離去。子期聽懂了伯牙琴聲里高山之氣勢、流水之柔情,二人結(jié)為知己。

月圓之時,彼此把酒言歡,約定來年中秋之日,江口重逢。次年,伯牙在江口撫琴等候知音,卻不見子期赴約。后得知子期不幸染病去世,并有遺言,須將墳?zāi)剐拊诮?,只為再聞伯牙琴聲。伯牙萬分悲痛,行至子期墳前,撫琴一曲。之后,挑斷琴弦,摔碎瑤琴。知音逝,琴已無人聽。他的世界,從此安靜。

古琴,以其悠久的歷史,目睹了世間興衰榮辱,愛恨離愁?!对娊?jīng)》里有曰:“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彼抉R相如一曲《鳳求凰》,令卓文君與之夤夜私奔,寫下“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的愛情詩句。晉時嵇康作《琴賦》曰:“眾器之中,琴德最優(yōu)?!彼R刑前,從容不迫地彈奏一曲《廣陵散》,至今為千古絕響。

諸葛亮巧設(shè)空城計,以沉著悠閑的琴音,智退司馬懿雄兵十萬。晉陶淵明有詩云:“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彼麣w隱南山,采菊東籬,每日飲酒賦詩。這位山中隱者,世外高人,知曉琴中雅趣,將一張無弦琴彈到無我之境,乃至草木為之低眉,萬物為之垂首。

“琴,禁也。神農(nóng)所作。洞越。練朱五弦,周加二弦。象形。”琴,有著清、和、淡、雅的品格,歷來是文人墨客修養(yǎng)性情不可缺少的樂器。同樣一首曲子,因撫琴者的修養(yǎng)、心性不同,而彈出不一樣的意境與妙處。時而飄逸似明月清風(fēng),時而清越如玉泉傾瀉,時而激烈猶萬馬奔騰,時而明凈若秋水長天。

無論是喧鬧的琴、寂寞的琴,愉悅的琴、悲戚的琴,流動的琴、靜止的琴,最終都將升華至一種天人相和的意境。過往的恩怨,人世的冷暖,皆付諸琴弦之上。而素養(yǎng)高超的撫琴者,則能超然于弦外之音,達(dá)到無悲無喜、物我相忘的境界。

明屠隆論琴曰:“琴為書室中雅樂,不可一日不對?!鼻偈且环N不可閑置的樂器,所以無論是否有聽客、有知音,撫琴之人,都應(yīng)該與清音朝暮相對。否則,時間久了,那些原本熟悉的片段、美麗的章節(jié),會被歲月模糊,尋不見從前的光影。

唐代詩人劉長卿曾經(jīng)發(fā)出“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fēng)寒。古調(diào)雖自愛,今人多不彈”的感慨之聲。這位孤高自賞的詩人,亦覺世少知音,但仍寄情于古調(diào),以慰寂寥。

王維則寫下“獨坐幽篁里,彈琴復(fù)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的詩句。他仿佛在告訴世人,他的琴,從來都不寂寞??v然未曾有過知己,還有幽篁和明月,可以聽懂弦音,訴說心語。

白居易詩云:“入耳澹無味,愜心潛有情。自弄還自罷,亦不要人聽?!笔乔?,讓他們從茫然世海里,找到真實的自己,學(xué)會與這世界平和相處。琴,可以遠(yuǎn)離流俗,磨礪心性,滋養(yǎng)情感。當(dāng)我們在紅塵中倉促奔走,無處安身時,相信還有一尾琴,愿和你相交,重新開始一段緣分。

《紅樓夢》中,曹雪芹將七弦琴托付給了林黛玉。一直以為,十二釵里最適合撫琴的莫過于妙玉和黛玉。帶發(fā)修行的妙玉,在廟堂的虛靜中,可以將琴彈至空無之境。但曹雪芹卻給了她棋,把琴留給了瀟湘妃子林黛玉,妙玉做了那個聽琴解語的知音。林黛玉將幽情愁緒、春雨秋風(fēng),都融入琴魂詩魄中。她的琴,不僅感動自己,更感動了那一園的草木。

古琴造型優(yōu)美,典雅清麗。撫琴之人,自有一種不可名狀的風(fēng)雅與美麗。他們來自不同流派,演奏不同風(fēng)格,只為將萬千情懷,調(diào)入冰弦,言說心事。這般知交,有如趕赴一場久別的約會,有如歲月平淡的相守。

唐代薛易簡在《琴訣》中講:“琴之為樂,可以觀風(fēng)教,可以攝心魄,可以辨喜怒,可以悅情思,可以靜神慮,可以壯膽勇,可以絕塵俗,可以格鬼神,此琴之善者也?!?/p>

是幾時,我做了那個焚琴煮鶴之人,讓人生風(fēng)景匆匆擦肩?也曾風(fēng)雅無邊,竟不知何時心意闌珊。如此塵埃落定,不是為了忘記誰,亦不是為了記住誰。只是心中那根弦,被歲月風(fēng)蝕,早已彈不出清澈曼妙之音。也許放下我執(zhí),那琴,那弦,可以回歸昨日的安靜和悠遠(yuǎn)。

光陰,到底是什么?它似琴弦,時而鋒芒如利劍,時而溫柔若流水。也許我們該做那個淡然的撫琴人,不分季節(jié),不問悲歡,于渺渺山河中,彈奏幾曲古調(diào),修養(yǎng)心性,凈化靈魂。

始終認(rèn)定,我不是琴的主人。并非相逢太早,亦非緣分太淺。人生最好的時刻,就那么多,相處過,便足矣。你聽,那弦音,分明含蓄多情,而我,心平如鏡。

圍棋

他們說,人生如棋局,因為落子無悔,所以步步驚心。有人落子如飛,有人舉棋不定,只為了一個結(jié)局。勝者,坐擁江山,人間萬物俯首稱臣。敗者,歸去做個隱者,閑釣明月清風(fēng),怡然自得。

歲月如棋盤,光陰是棋子,棋子越下越少,日子越過越薄。明日如空山煙雨,不可預(yù)知,最終的結(jié)果,要涉過千江水月,方能抵達(dá)。我們只是一個寂寞的棋手,以為守住棋子,就可以看清人間黑白,能夠握住世事命運。卻不知,山高水長,走過的每一條路,都叫不歸。

每一顆棋子,都要倍加珍惜;每走一步,都要費心思量。看似姹紫嫣紅,鶯飛草長,也許剎那就風(fēng)云變幻,天地?fù)Q顏。看似山窮水盡,斷垣殘壁,也許瞬間便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面對抉擇,當(dāng)從容以待,有時一粒微小的棋子,可以改變整座江山。

人生很窄,得失只在方寸之間;人生很寬,成敗猶在千里之外。下棋需修煉心性、端正品格,胸有丘壑,則無懼輸贏。人生路上,會邂逅許多不同的人。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看一段風(fēng)景,便杳無音訊。真正可以隨你走到最后,不離不棄的,寥寥無幾。

在古時,琴棋書畫不僅是文人墨客的雅興,也深受王侯將相、鄉(xiāng)野村夫甚至閨中繡戶的喜愛。琴棋書畫可以滋養(yǎng)一個人的才華和修養(yǎng),亦可以給平淡無味的生活,增添樂趣與風(fēng)雅。打理完繁忙的世事,靜下來,約一知己,對飲一壺閑茶,下幾盤棋,流光過處,不驚不擾。

圍棋,起源于中國,古代稱為弈。《世本》所言,圍棋為堯所造。晉代張華在《博物志》中說:“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圍棋以教之。”圍棋歷史悠久,如一縷浩蕩明凈的長風(fēng),盛行于世人清淡的生活中。

從遙遠(yuǎn)的黃帝時期,歷經(jīng)夏商周、春秋戰(zhàn)國、秦漢三國、魏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歷朝歷代。也曾有過起落,卻一直以一種清雅閑逸的姿態(tài),融入尋常日子,陶冶性情,與人同悲同喜。

小小棋盤,可以看見人間百相,紛紜世態(tài)。帝王在棋盤里,看到天下山河;軍事家在棋盤里,看到金戈鐵馬;詩客在棋盤里,看到錦詞麗句;樵夫在棋盤里,看到草木山石;農(nóng)婦在棋盤里,看到柴米油鹽。狹小天地,一黑一白,暗藏人生玄機。所有謎題,只有走到最后,方能解開。

曾經(jīng)林泉聽琴、松間對弈的人,被印在書中,掛在畫里。古人下棋,擇風(fēng)清云朗之日,或碧波泛舟,或溪澗對飲,或軒窗看月,或廊檐聽雪。所謂“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棋是知己,無須言語,便可以道盡衷腸,消磨歲月。有懷才不遇者,在棋中尋到慰藉;有走失迷途的人,在棋里找到自己。

有關(guān)圍棋的典故和傳說,多不勝數(shù)。最得人鐘愛的,為爛柯。晉朝時有一個叫王質(zhì)的人,一日他到信安郡的石室山去打柴。遇見幾位童子在松下對弈,妙趣天然。他駐足觀看,醉于棋局中,已忘春秋。過了一會兒,童子問:“你為何還不離去?”王質(zhì)起身拾斧,看見木頭的斧柄已完全腐爛,頓覺驚奇。待他回到村莊,已是人物全非。

山中一日轉(zhuǎn)瞬過,世上繁華已千年。一局棋,足以改變乾坤歲月。更有橘中棋仙的故事,說的是幾位得道高人,坐隱在一戶農(nóng)家的橘子里下棋。后農(nóng)人掰開橘子,露了仙機,四老覺得雅地被毀,其緣已盡,便隨風(fēng)飄然遠(yuǎn)去。

王積薪仙師授藝,謝安下棋定軍心,李世民一子定乾坤,太多的故事,給原本單調(diào)清乏的黑白棋子,漂染了神秘色彩和無盡的韻味。盡管棋局中暗藏了陷阱與殺機,有過猜忌和遲疑、焦慮和惆悵,但是非成敗,轉(zhuǎn)頭即空,他們?yōu)榈闹皇窃趯闹蝎@得樂趣。放下執(zhí)念,平定心神,每一步都可以海闊天空。

白居易在詩中吟:“山僧對棋坐,局上竹陰清。映竹無人見,時聞下子聲?!边@位才華橫溢的詩人,一生多情,倜儻風(fēng)流。年輕時愛與歌伎風(fēng)花雪月,吟詩作賦。晚年常與詩友、山僧一同飲酒下棋,參禪悟道。盡管圍棋不是他生命里的主題,卻是他雅逸人生中不可缺少的風(fēng)景。聽罷絲竹之音,宴過佳肴美酒,那山寺庭院,幽篁陣?yán)?,還有一盤散淡的棋,等他下完。

宋時政治家、文學(xué)家王安石的棋看似隨意淡泊,漫不經(jīng)心,卻透露出他的桀驁與自負(fù)?!澳獙蚴聰_真情,且可隨緣道我贏。戰(zhàn)罷兩奩收黑白,一枰何處有虧成?”他認(rèn)為圍棋是一種游戲和消遣,要適性忘慮,不可苦思勞神。

王安石之所以超脫勝負(fù),是因為棋中歲月,令他逍遙閑適。這里的黑白爭奪,比起朝政上的鉤心斗角,太微不足道。也許王安石對待圍棋的態(tài)度不夠真誠,但他寬闊的胸襟,足以超越這尺寸之間。

垂柳下,荷塘邊,楸枰落子意清閑。玄機悟透低眉笑,細(xì)雨微風(fēng)妒手談。這是一種輕靈的棋趣,投入其間,妙不可言?!包S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边@是一種恬淡的意境,賦閑之時,令人神往。

都說寫詩填詞,作曲彈琴,要抵達(dá)一種超然忘我的境界,方可脫俗。下棋亦是如此,把一盤棋下到行云流水,再無意輸贏。漫漫人生,不知要歷盡多少滄桑風(fēng)雨,疲倦之時,莫如邀約好友,在棋中尋覓清趣,偷來浮生一日閑。

棋的世界,不分貴賤,不論貧富,不計年歲。金庸小說《天龍八部》中,逍遙派掌門無崖子,布了一盤珍瓏棋局,為的是尋找一個天資聰穎、英俊瀟灑的弟子。然幾十年來,各路棋中高手,用盡奇思妙想,都無法破解。唯獨不懂棋的虛竹,亂投一子,瞬間破了棋局。珍瓏棋局原本不重要,它的存在,只是為了牽引虛竹與無崖子的緣分,為了他們今世短暫深刻的相逢。

《紅樓夢》里妙玉愛棋,常去櫳翠庵與她下棋說禪的,是不解詩詞的惜春。而惜春的判詞,恰是“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在春滿畫樓的大觀園,只有她們與佛結(jié)緣。妙玉心明如鏡,她知林黛玉和薛寶釵是園中最為脫俗的女子,她用梅花上的雪煮茶,供她們品嘗。因為清高,她與黛、釵,始終若即若離。但和惜春,一局棋,便知前因果報。

棋不會主宰一個人的命運,只會讓人在落子的過程中,一步步打開心中那片狹小的天地,看到爛漫山河,藍(lán)天碧水。走過的歲月,無法重來,如同下過的棋局,不可復(fù)制。但山高水遠(yuǎn),終有一日會相見,那時候,且在熟悉的棋盤上,找到久別多年的音容。

你看,人已散,那盤棋還未終了。

書韻

這是一段漫長的文化旅程,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歲月問詢,光陰沉淀,那淡雅的墨香,依舊縈繞著夢里情懷。流淌千年的水墨,如生生不息的魂魄,不曾有過干涸與停歇。白云溪水,竹月荷風(fēng),于翰墨無邊的江湖里,誰是那渡河的石子,誰又是那靠岸的舟?

那些與筆做伴的人,一生被墨水浸染,有的被湮沒在漫漫星河,不知名姓;有的被烙刻在茫茫史冊,書里相逢?;厥讜ㄇ隁v程,一場浩蕩喧鬧的風(fēng)云聚會,不知在何時開演,亦不知幾時結(jié)束。

從甲骨文、金文演變?yōu)榇笞?、小篆、隸書,再有了魏晉的草書、楷書、行書。那些隨意潑灑的墨跡,以其不同的風(fēng)骨,印在往來過客的心底,古樸陳舊,卻不褪色。這是時光美麗的贈予,沒有誰,輕易忍心辜負(fù)。

象形文字,甲骨文,商周、春秋以及漢代的簡帛朱墨手跡,唐楷的法度,宋人尚意,元明尚態(tài),清代的碑帖之爭。不同年代的書法家,用水墨來抒寫其朝代的文化和自身的氣度。他們在成熟中隨性轉(zhuǎn)變,在墨海里揮灑自如。

有人說,漢字書法是無言的詩,無行的舞,無圖的畫,無聲的樂。的確,書法的藝術(shù)魅力,帶著不可言說的妙處和韻味。一幅好字,無論是何種形體,一旦相逢,如見山水,如沐風(fēng)月,如遇知音。好的書法,無關(guān)商周春秋,無關(guān)秦漢魏晉,無關(guān)唐宋明清。只是恰好的時候,恰好的心情,方有了那神來之筆,寫下千秋之作。

一切際遇,皆因緣起。多少文人雅士,自成一體,在水墨世界里徜徉,但能夠留名于世的,寥若晨星。更多落魄書生,為五斗米折腰,賣字為生。千里馬,還需遇伯樂,并非所有的天才都被重視,不是所有的情懷都被珍惜。

有些字,看似簡單無奇,卻蘊藏內(nèi)斂的靈魂。有些字,看似華麗深刻,品后卻索然無味??烧嬲玫?,又有幾人?寫字需練心養(yǎng)性,所謂十年磨一劍,不只是每日勤學(xué)苦習(xí),更需要心的參悟。將字賦予了文化品格,再融入山水,即可自然天成,不修雕飾。

年幼時也曾習(xí)字,相信有一日,可以將自己的筆墨掛于室內(nèi),裝點人生。光陰匆匆,許多愿想都已荒廢,歲月給了許多滄桑,唯獨墨香依舊青澀,不能如意。從古至今,流傳于世的墨寶紛繁萬千,能夠動人心腸,如凈月秋水的,又有多少?

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可謂滄海明珠,故此得以名揚天下,傲視群雄。王羲之,世稱書圣,字逸少,號澹齋,原籍瑯玡,后遷居山陰,為今時浙江紹興。他的一卷《蘭亭集序》,令紹興成為書法圣地,也將他的名字刻在書法圣堂,遙不可追。

清雅的水墨,落在宣紙上,匯聚成一條美麗芬芳的蘭溪。在魏晉的蘭亭,有過一場曠世難尋的風(fēng)云集會。魏晉風(fēng)流名士在惠風(fēng)和暢之日,坐臨山水,飲酒賦詩,感懷人世之無常,歲序之徙轉(zhuǎn)。這一幅曠達(dá)明凈的畫卷,被王羲之以行云流水的筆風(fēng)寫下。歷代書家推崇《蘭亭集序》為天下第一行書。

王羲之的行草若清風(fēng)出袖,明月入懷。世人曾用曹植《洛神賦》中的名句,來贊譽他的書法:“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可見他的字,是何等婉轉(zhuǎn)秀麗,神韻天然。一冊《蘭亭集序》,如遇花開,明心見性。

后來,這世上有了許多洗硯池。但真正為書圣洗過筆的那口池塘,已被滄海桑田的歲月給填滿,了無痕跡。再后來,有了“顏筋柳骨”,即顏真卿和柳公權(quán)。他們的楷書,主宰了盛唐繁華的星空。顏真卿書法筋力豐滿,氣派雍容端正;柳公權(quán)書法骨力遒勁,瀟灑逼人。

他們將學(xué)識修養(yǎng)、人生閱歷、佛風(fēng)道骨,凝聚于筆端,令其書藝風(fēng)姿搖曳,儀態(tài)萬千。顏真卿書碑足以環(huán)立成林,柳公權(quán)亦如是。但顏書一生變幻萬端,柳書在字體成熟后則多同少異。故有人說,顏書像奔騰飛躍的瀑布洪流,柳書則似流于深山老林的洞水。他們以書法表達(dá)不同的生命情調(diào),各顯風(fēng)華。

顛張醉素,說的則是灑脫不羈、風(fēng)流曠達(dá)的張旭,還有性情疏放、不拘世俗的懷素。此二人,飲酒以養(yǎng)性,草書亦暢志。每當(dāng)痛飲之后,便執(zhí)筆蘸墨狂書,似落花飛舞,如飛云萬狀,若流水千行。那種奔放自如、不著痕跡的狂草,縱是對書法全然不解的人,亦可入境,為之感動不已。

張旭是一個純凈的書法藝術(shù)家,他將所有的情感都傾注于筆墨,如癡如醉。懷素更是一個狂僧,他因無錢買紙,便在山寺荒地種萬株芭蕉,每日取蕉葉臨風(fēng)揮灑,旁若無人。他的住處,是一片蕉林,被稱為綠天庵。他寫壞的筆,葬于荒院,名為筆冢。

宋朝書法尚意,最為出色的“北宋四大家”為蔡襄、蘇東坡、黃庭堅和米芾。他們在字里行間,力圖展現(xiàn)自身的才華個性,亦追求一種超脫于古人的清新姿態(tài)。將宋時風(fēng)雅氣度、書香詞韻,凝聚其間,給書法帶來一種全新的意境,婉轉(zhuǎn)多情,風(fēng)流飄逸。

元代趙孟,創(chuàng)立了楷書趙體。明代書法帖學(xué)亦盛行,二沈書法被推為科舉楷則,祝允明、文徵明、唐寅、王寵四子依趙孟而上通晉唐,取法彌高,筆調(diào)絕代。明末書壇興起了批判的熱潮,他們放浪筆墨,不拘章法,一懷情緒,滿紙煙云。這種風(fēng)氣蔓延到清朝,揚州八怪的豪放不羈、卓爾不群,在字畫中得以釋放。

趙佶的瘦金體,鄭板橋的六分半書,以及許多人自創(chuàng)的書法藝術(shù),都別具一格,出類拔萃。歷代書法家,有的如空谷幽蘭,孤芳自賞;有的似斷橋梅花,寂寞無主;有的如寒塘清蓮,纖塵不染;還有的若高山雪松,冷傲清瘦。被世人賞識的,則一生功貴,盡顯風(fēng)流。不被認(rèn)可的,則落隱紅塵,自娛自樂。

一部好的書法作品,執(zhí)筆、運筆、點畫、結(jié)構(gòu)、布局,皆可以看出筆墨運轉(zhuǎn)的從容不迫,收放自如。那些流淌在竹簡、絹紗、宣紙上的文字,深沉厚重,亦空靈孤獨。多少滄桑人事被時光湮沒,無處可尋,但流經(jīng)于世的文化墨寶,依舊古樸自然,歷久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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