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憶之地

仙女貝麗露娜告訴過兩個孩子，回憶之地并不遠，可要到達那里，必須穿過一片森林，那片森林濃密而古老，身處其間，眼睛都無法看到樹頂。而且，森林里總是被濃重的霧氣籠罩著，如果仙女沒有提前告訴他們“就在正前方，只有那一條路”，他們肯定會迷路的。

林中的地上鋪滿了鮮花，這些花幾乎都是同一種，全都是雪白色的三色堇，非常漂亮。但是因為這些花從來都見不到陽光，所以全都沒有香味。

這些小花讓本來感到非常孤單的孩子們得到了一些安慰。他們身處無邊而神秘的寂靜之中，渾身發(fā)抖，心里有一種恐懼的感覺，但又交織著快樂，這種感覺他們從來都沒有過。

“咱們給奶奶帶一束花吧?！丙溙栒f。

“好主意！她肯定會喜歡的！”泰泰爾大聲說。

于是，他們一邊走，一邊摘花，很快就摘了一束漂亮的白色花朵。這兩個可愛的小家伙并不知道，他們摘下的每一朵三色堇（三色堇的花語是“一份思念”）都令他們與祖父母更近一些。很快他們便看到眼前有一棵大橡樹，上面釘了一個告示牌。

“我們到了！”男孩喜悅地叫道，他順著橡樹的一條根爬上去，讀道：“回憶之地。”

他們已經(jīng)到了，但是他們看了看四周，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我什么也看不到。”麥泰爾低聲啜泣，“我覺得很冷！……還累了！……我不想再走了！”

泰泰爾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使命中，因此便發(fā)起了脾氣：

“好啦，別像水一樣總哭個不停！……你這么做很丟臉啊！”他說，“嘿！看啊！快看！霧散了！”

的確，他們眼前的霧散開了，就像是面紗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撕裂，大樹紛紛隱去，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了，然后出現(xiàn)了一個漂亮的小農(nóng)舍，小屋在一個小花園當中，屋上爬滿了藤蘿，花園里開滿了鮮花，還有果實累累的樹木。

孩子們立刻就認出了果園中那頭可愛的奶牛、門口那兒的看門狗、柳條鳥籠中的黑鸝。一切都沐浴在淡淡的光暈中，溫馨而美麗。

泰泰爾和麥泰爾呆住了。這就是回憶之地！這里的天氣多好?。〈谶@里感覺真舒服??！他們立刻就決定要經(jīng)?；氐竭@里，因為他們已經(jīng)認識路了。而最令他們開心的是，當迷霧最終散盡的時候，他們看到，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爺爺和奶奶正坐在一條長椅上沉沉地睡著。兩個孩子拍著手，高興地大聲喊道：

“是爺爺！是奶奶！……他們在這兒！他們在這兒！”

但是，他們對這神奇的一幕有點兒害怕，不敢從樹后面出來。他們站在原地，看著親愛的爺爺奶奶。兩個老人已經(jīng)漸漸醒了過來。然后，他們聽到泰爾奶奶顫抖的聲音說：

“我覺得我們那還活著的孫子孫女今天要來看我們。”

泰爾爺爺回答道：

“他們肯定想著我們呢，因為我也有種奇怪的感覺，有點兒坐立不安呢?！?/p>

“我覺得他們肯定就在附近，”奶奶說，“因為我看到喜悅的眼淚就在我眼前舞動，而且……”

奶奶的話還沒有說完，兩個孩子就投入了她的懷抱！……這可真是開心?。∷麄冇质怯H吻，又是擁抱！多驚喜?。∵@種幸福簡直難以用語言來形容。他們大笑著，卻說不出什么，只是一直欣喜地望著彼此。真是再沒有這么令人開心、令人驚喜的相見了??！當最初的激動過去后，他們立刻聊了起來。

“你現(xiàn)在長得真是又高又壯啊，泰泰爾！”奶奶說。

爺爺也喊道：“還有麥泰爾！看看啊，多美的頭發(fā)，多漂亮的眼睛?。　?/p>

兩個孩子手舞足蹈，高興地拍著手，爭搶著投入爺爺奶奶的懷抱中。

最后，他們終于平靜了一些，麥泰爾依偎在爺爺?shù)男乜?，泰泰爾舒服地坐在奶奶的膝頭，他們開始談論家里的事情。

“你們的爸爸媽媽怎么樣了？”奶奶問。

“他們很好，奶奶?！碧┨栒f，“我們出門的時候他們正在睡覺。”

奶奶親了親他們，又說：

“天啊，他們兩個真是又漂亮又可愛又干凈！……你們怎么不多來看看我們呢？你們已經(jīng)把我們忘了很長很長時間了，我們誰也見不到……”

“我們來不了，奶奶，”泰泰爾說，“今天是因為仙女的幫助，我們才能來的?！?/p>

“我們一直都在這里，”泰爾奶奶說，“等著那些我們活著時認識的人來訪。你們上一次來這里，還是在萬圣節(jié)的時候……”

“萬圣節(jié)？那天我們沒有出門啊，我們倆都感冒了！”

“但是那天你們想我們了！每次你們想到我們，我們就會醒來，能再看到你們?！?/p>

泰泰爾想起仙女跟他說過這一點。那時候他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但現(xiàn)在，當他的頭貼在他非常想念的奶奶的胸口時，他開始懂了，他覺得他的祖父母并沒有完全離開他。他問：

“你們是真的死了嗎？”

爺爺奶奶放聲大笑?，F(xiàn)在，他們用原來在塵世的生活換了另一種更加舒服更加幸福的生活，他們已經(jīng)忘了“死”這個字眼了。

“‘死’是什么意思？”爺爺問。

“嗯，就是一個人不再活著了?！碧┨栒f。

爺爺和奶奶只是聳了聳肩。

“活著的人談到其他的存在形式時是多么愚蠢?。　眱蓚€老人說。

他們又繼續(xù)談論起過去的事情，享受著能夠和孩子們交談的快樂。

老人都愛談論過去。對于他們來說，未來已經(jīng)消失了，所以他們總是沉浸在現(xiàn)在與過去。但是我們和泰泰爾都開始沒有耐心了，相比聽他們說下去，我們更愿意關注我們小朋友的舉動。

泰泰爾從奶奶的膝蓋上跳下來，四處翻弄，很高興地發(fā)現(xiàn)各種各樣他知道并且記得的東西。

“什么都沒變，一切都還在原來的位置！”他喊道。而且，因為他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沒有來爺爺奶奶家了，對他來說，一切都顯得更加可愛。然后，他用一種了然一切的聲音補充道：“所有東西都更漂亮了！……嘿，這是那個鐘，我有一回把那個大指針的尖兒給弄斷了。還有這個我在門上弄出來的洞，那天我發(fā)現(xiàn)了爺爺?shù)氖帚@……”

“是啊，那時候你可真搞了不少破壞??！”爺爺說，“這是那棵李子樹，我看不到的時候，你們總是喜歡往樹上爬……”

泰泰爾并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問道：

“我猜，青鳥是不是碰巧在你們這里啊？”

就在這時，麥泰爾也抬起了頭，她看到了一個鳥籠，“嘿，是那只老黑鸝！……它還唱歌嗎？”

她正說著，黑鸝就醒了過來，大聲地唱了起來。

“你看，”奶奶說，“只要有人想到它……”

泰泰爾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它是青色的啊！”他喊道，“哎呀，就是這只鳥兒，這就是青鳥！……它是青色的，青色的，就像是青玻璃球那樣的青色！……你們能把它給我嗎？”

爺爺奶奶欣然同意。泰泰爾滿懷著勝利的喜悅，去大樹邊拿來他剛剛放在那里的籠子。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只神奇的鳥兒放進籠子，鳥兒在它的新家中跳來跳去。

“仙女會多開心??！”男孩看著青鳥喜悅不已，“光也會高興的！”

“過來，”爺爺奶奶說，“過來看看奶牛和蜜蜂?！?/p>

兩個老人步履蹣跚地穿過花園時，孩子們突然問，他們死去的小弟弟和小妹妹們是不是也在這里。就在這個時候，七個本來一直在屋子里睡覺的小孩兒突然大哭著跑進了花園。泰泰爾和麥泰爾跑向他們，他們擠在一起，互相擁抱著，一起跳著、轉著，開心地大聲叫著。

“他們來了，他們來了，”奶奶說，“你一說到他們，他們就出現(xiàn)了，這些小淘氣鬼！”

泰泰爾揪住一個小孩子的頭發(fā)。

“嘿，皮埃羅！咱們再打一架啊，就像過去一樣！……還有羅伯特！……我說，吉恩，你的陀螺呢？……瑪?shù)铝眨桘愄?，還有波琳！嘿，雷奎特！”

麥泰爾大笑著說：

“雷奎特現(xiàn)在還是只能爬來爬去的呢！”

泰泰爾注意到有一只小狗在他們周圍叫著，“那是奇奇，我用波琳的剪刀剪了它的尾巴……它也沒有變……”

“是啊，”爺爺語重心長地說，“這里什么都沒有變！”

但是，突然之間，在一派歡樂的氣氛中，老人們呆住了，就像是中了魔法一樣——他們剛剛隱約聽到屋里的鐘敲了八下。

“怎么回事??？”他們問道，“它從來都不報時的……”

“那是因為我們從來都不想時間的問題，”奶奶說，“有誰剛剛想到了時間嗎？”

“有，我想了，”泰泰爾說，“是八點鐘了嗎？……我得走了，因為我答應過光要在九點之前回去的……”

他想去拿籠子，但其他人都正是開心的時候，不想讓他這么快就走，這樣就告別，實在太糟糕了！奶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她知道泰泰爾是個小貪吃鬼。現(xiàn)在是吃晚飯時候了，而且幸運的是，還有美味的卷心菜湯和漂亮的李子餡餅。

“好吧，”我們的小主人公說，“反正我已經(jīng)找到了青鳥！……但卷心菜湯可不是天天都能喝到的！”

他們很快就把桌子抬到屋外，在上面鋪了一塊漂亮的白色桌布，給每個人擺了一個盤子。最后，奶奶端出了熱氣騰騰的湯盆。燈被點亮了，爺爺奶奶和孩子們都坐下來吃飯。孩子們互相推擠，用胳膊肘頂著彼此，開心地又笑又鬧。之后，有一段時間，除了木頭勺子和湯盤撞擊的聲音，就沒有別的聲音了。

“真好吃??！啊，真好吃?。　碧┨柡暗?，他一直狼吞虎咽地吃著，“我還想要！還要！還要！還要！”

“好啦，好啦，安靜一些，”爺爺說，“你還像過去一樣沒規(guī)矩，你會把盤子打破的……”

泰泰爾沒有理會這批評，他站到凳子上，抓住湯盆，拉向自己，結果卻把湯盆打翻了，熱湯灑得四處都是，流到了所有人的大腿上。孩子們疼得尖叫起來。奶奶被嚇了一大跳。爺爺氣壞了，他使勁扇了泰泰爾一個耳光。

泰泰爾呆了一陣兒，然后他狂喜地把手放在了臉頰上，叫道：

“爺爺，真好，真是太好了！這和你活著的時候打我的耳光一模一樣！……我一定要親親你！”

大家都笑了。

“你要是喜歡，可還有很多！”爺爺氣呼呼地說。

但同時，他心里也感動了，扭頭擦了擦眼淚。

“天??！”泰泰爾猛地一驚，“八點半了！……麥泰爾，我們得走了！”

奶奶懇求他們再多留一會兒，但是沒有用。

“不，我們不能留了，”泰泰爾堅定地說，“我向光保證過的?！?/p>

然后他匆匆地拿起那個寶貴的鳥籠。

“再見，爺爺……再見，奶奶……再見，弟弟妹妹們！皮埃羅，羅伯特，波琳，瑪?shù)铝?，雷奎特，還有你，奇奇……我們得走了……奶奶，別哭，我們會經(jīng)?；貋淼?！”

可憐的老爺爺非常傷心，大聲抱怨著：

“天啊，活在世上的人可真煩啊，總有許多不得不做的事情！”

泰泰爾努力安慰他，再次保證會經(jīng)?；貋淼摹?/p>

“每天都回來！”奶奶說，“這是我們僅存的快樂了，當你們想到我們，就是來看我們，對我們來說就是快樂?！?/p>

“再見！再見！”弟弟妹妹們齊喊著，“要快回來啊！給我們帶些麥芽糖！”

他們親了又親，揮舞著手絹，大聲告別。但他們的身形開始漸漸消失了，聲音越來越小，漸漸聽不到了。兩個孩子再一次身處迷霧之中，古老的森林仿佛巨大的黑幕將他們包圍起來。

“我害怕！”麥泰爾低聲說，“牽著我的手，小哥哥！我好害怕！”

泰泰爾也在發(fā)抖，但是他有責任安慰和保護小妹妹。

“噓！”他說，“記住，我們帶了青鳥回去呢！”

他的話剛說完，一道細細的光就劃破陰霾，小男孩向著光走去。他緊緊地抱著鳥籠，借著光看了一眼那只鳥兒……啊呀，天啊，真是令他失望極了！來自回憶之地的美麗青鳥現(xiàn)在變成了黑色的！泰泰爾一直盯著它，可鳥兒就是黑色的！唉，就是他熟悉的那只——過去掛在門口的柳條籠子中唱歌的黑鸝??！到底怎么回事？真是令人痛心！生活對他們來說多殘酷??！

他懷著強烈的渴望和喜悅踏上旅途，從來都沒有想過會遇到什么困難和危險。他信心滿滿，無所畏懼，滿懷善意，相信自己能夠找到給仙女的小女兒帶來幸福的美麗青鳥。而現(xiàn)在，他的所有希望都破碎了！我們可憐的朋友第一次意識到等待著他的還有磨難、煩惱和困難。唉，他是在嘗試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嗎？仙女是拿他尋開心嗎？他會找到青鳥嗎？他所有的勇氣似乎都消失了。

而更加不幸的是，他找不到來時的那條直路了。地上一朵白色三色堇都沒有，他哭了起來。

不過幸運的是，我們的小朋友的麻煩并沒有持續(xù)太久。仙女曾經(jīng)保證過光會守護著他們。第一次的磨難結束了。就如同剛才在爺爺奶奶家門外的時候一樣，迷霧突然間散開了。只是這次出現(xiàn)的不是一幅平靜、溫馨、柔美的居家圖景，而是一座美輪美奐的廟宇，廟宇中射出了耀眼的光芒。

光就站在廟門處，穿著她那鉆石色澤的衣服，美麗奪目。她微笑著聽泰泰爾講述自己遭遇的失敗。她知道兩個孩子在尋找什么，她知道一切。因為光用她的愛包圍著所有世人，只是沒有人能毫無保留地喜愛她，接受她，所以沒有人知道真理的所有秘密。而現(xiàn)在，由于仙女給男孩的那顆鉆石，她將第一次開啟人的靈魂。

“別難過，”她對孩子們說，“難道你們見到爺爺奶奶不開心嗎？這一天收獲這么多幸福還不夠嗎？你們難道不高興老黑鸝復活嗎？聽，它在唱歌呢！”

老黑鸝正起勁兒地唱著歌，它在大籠子中跳來跳去，黃色小眼睛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當你們在尋找青鳥的過程中，我親愛的孩子，要學會去愛你們在路上找到的灰色的鳥兒。”

光滿含深意地點了點頭，很顯然，她知道青鳥在哪里。但是生活中總是充滿美麗的謎團，對此我們必須心懷敬意，不要去破壞。如果光直接告訴孩子們青鳥在哪里，那么，他們就根本找不到青鳥。我會在這個故事結尾的時候告訴你們?yōu)槭裁础?/p>

現(xiàn)在，讓我們兩個小朋友在光的照顧下，在美麗的白云上美美睡上一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