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不死君難

《左傳·襄公二十九年》

【題解】

“君難”指齊莊公因?yàn)榕c崔杼之妻私通而被殺之事。本文記敘了晏子對待此事的態(tài)度：既不為他而死，也不因他而逃亡。在他看來，無論國君和臣子，都應(yīng)為國家負(fù)責(zé)。如果國君失職，臣子就不必為他盡忠。這種態(tài)度被史家認(rèn)為是符合禮儀的，在當(dāng)時很有進(jìn)步意義。

【原文】

崔武子見棠姜而美之，遂取之。莊公通焉。崔子弒之。

【譯文】

崔武子見到棠姜，覺得她很美，便娶了她。齊莊公和棠姜私通。崔武子就殺了齊莊公。

【原文】

晏子立于崔氏之門外。其人曰：“死乎？”曰：“獨(dú)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歸乎？”曰：“君死，安歸？君民者，豈以陵民[58]？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為其口實(shí)[59]？社稷是養(yǎng)。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暱，誰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弒之[60]，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將庸何歸？”

【注釋】

[58]陵：超越，凌駕。

[59]口實(shí)：口中的食物，指俸祿。

[60]人：指崔杼。有君：指受到君王的寵信。

【譯文】

晏子站在崔武子家門外。他的隨從說：“你要去為國君殉難嗎？”晏子說：“是我一個人的國君嗎，我為什么要去死？”隨從說：“那么你要逃走嗎？”晏子說；“是我的罪過嗎，我為什么要逃走？”隨從說：“那么你要回去嗎？”晏子說：“國君已經(jīng)死了，回哪兒去？作為百姓的君主，難道是讓他以地位來凌駕于百姓之上的嗎？本來是讓他來主持國政的。作為君主的臣子，難道是為了自己的俸祿？本來是讓他來扶持國家的。所以國君為了國家而死，那么臣下就跟著他去死；國君為了國家而逃亡，那么臣下就跟著他逃亡。如果國君是為自己而死，或?yàn)樽约憾油?，不是國君私下寵愛親近的人，誰敢承擔(dān)這個責(zé)任？況且別人受到國君的信任又殺了他，我怎能為國君而死？怎能為國君而逃亡？但是我又回到哪兒去呢？”

【原文】

門啟而入，枕尸股而哭。興，三踴而出[61]。人謂崔子：“必殺之?！贝拮釉唬骸懊裰?，舍之得民?！?/p>

【注釋】

[61]踴：跳，這里指因悲痛而跺腳。

【譯文】

門開了，晏子就進(jìn)去，頭枕在尸首的大腿上大聲地哭。然后站起來，跺了三次腳才走出去。有人對崔武子說：“一定要?dú)⒘怂?。”崔武子說：“他是百姓所仰望的人，放了他能得到民心?！?/p>

【評析】

文章開篇就從“死”、“亡”、“歸”三方面借隨從的提問提出問題，晏子的回答中有反問，采用排除法，認(rèn)定自己不是齊莊公的私人，議定君死過程中自己沒有過錯，認(rèn)定自己不能從死、從亡，不過也不能茍且、回避是非。顯示了晏子的沉穩(wěn)和對世事的洞察。

最后歸結(jié)到“社稷”二字，波瀾起伏，論題鮮明，更將一位有頭腦、有經(jīng)驗(yàn)的政治家形象展現(xiàn)了出來。晏子的立足點(diǎn)在社稷，認(rèn)為國君和臣子的所作所為都應(yīng)該對國家負(fù)責(zé)，這個觀點(diǎn)帶有很大的進(jìn)步性，受到后世廣泛傳誦。

本文的說理也很有特點(diǎn)，全文最閃光、最啟發(fā)人的也就是晏子論君臣大義的一段，寫得很有創(chuàng)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