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內(nèi)華達山脈

加州的群山 作者:[美] 約翰·繆爾 著;梁志堅 譯


在加利福尼亞州境內(nèi),無論你去到哪里,總能見到一座又一座的山峰,每一處都是那么的秀麗迷人。加州地貌總體看上去如此的宏偉而又簡約,其主體的中央是一道山谷,山谷兩側(cè)是兩列走勢與高度看上去極其有規(guī)則的山脈:西側(cè)為海岸山脈,東側(cè)則是峰巒起伏的內(nèi)華達山脈,這兩列山脈呈弧狀在南北兩端閉合,在其中間圍起一個巨大盆地,盆地的底部是一片長400多英里、寬35到60英里的平地,這也就是加州的中央大盆地,其水系只有金門這一入海口。雖然地貌的總體特征非常簡約,卻蘊含著極其復(fù)雜的細節(jié)。海岸山脈拔地而起,瀕海構(gòu)成一道巨大的綠色屏障,高度從2,000英尺到8,000英尺不等,由無數(shù)郁郁蔥蔥的山嘴、山脊和起伏的丘陵構(gòu)成;而這些丘陵又包圍著眾多的小山谷,有的透過連綿的一行行樹木之間俯瞰著大海,另一些則樹木稀少,通向中央山谷,還有其他上千個小山谷隱沒在柔和的彎眉狀的小山的環(huán)抱之中,每個山谷都有其各自不同的氣候、土壤和物產(chǎn)。

在晴朗的春天,穿過迷宮般的海岸山脈,爬上任何一座與舊金山遙遙相望的山峰或者隘口,一幅加州最為壯麗輝煌的山水畫卷就會展現(xiàn)在你的眼前。你的腳下是沐浴在金色陽光下的中央山谷,谷底土地平坦,繁花盛開,湖床一般的沃土向南向北延伸,一望無際。山谷東部邊緣上聳立著雄偉的內(nèi)華達山脈,有數(shù)英里高;它靜靜地臥在山谷邊緣上,猶如晴空中一塊光滑、平靜的積云;它的色彩是那么輝煌,那么燦爛,似乎不是披上了一層金光,而是本身就完全由金光組成,就像某個天國之城的城墻。從山頂一直往下,先是覆蓋著皚皚白雪的積雪帶,積雪帶的下面是藍色和暗紫色地帶,標識出森林的邊際,沿著山脈的底部,則是一道很寬的玫瑰紫和黃色的地帶,那里是采金者的采金區(qū)和山腳的菜園。這些彩色地帶和諧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堵美如彩虹、堅如磐石、光芒四射的城墻,其光彩之絢麗令人難以言表。

4月的一天,陽光明媚,我首次從中央山谷的帕切科隘口的頂峰欣賞這一超好的景色。這里幾乎無人涉足或開墾過,還是一片植被茂密、儲量豐富的金礦帶,明亮的山壁在燦爛的陽光下熠熠生輝。就在那一瞬間,在我看來,這片層巒疊嶂的內(nèi)華達山脈不該叫作內(nèi)華達山脈或是雪嶺,而應(yīng)叫作“光華之嶺”。沐浴在其璀璨的陽光中,在雪峰之間觀賞晨間太陽的噴薄而出,午時的艷陽照射于樹林、巖石和積雪上,朝霞的紅艷,還有那成千上萬道飛流直下的瀑布,噴濺出五彩繽紛的水珠,讓我為之欣喜與驚奇。在內(nèi)華達山脈中心地帶生活了十年之后,對我來說,這“光華之嶺”依然是我所見過的山脈中最為神圣與美麗者。

內(nèi)華達山脈長約500英里,寬約70英里,高度從7,000英尺到15,000英尺不等。整體看來見不到任何人類的痕跡,也見不到有什么可以表明它擁有富饒的生命跡象或是深刻鮮明的印跡。森林覆蓋的山脊連綿起伏,卻沒有任何一處突兀而出,比總體水平高出一大截以向世人炫耀其富庶。也沒見什么深谷、巨湖或河流,抑或是任何一類具有鮮明特征的東西,但它就是如此的雄奇。甚至其頂峰盡管是那么的顯眼,高聳入云,卻也顯得相對平坦、沒有特色。然而,山峰的陰影下仍有冰川在運作,下面成千上萬個湖泊在熠熠生輝,草地繁花盛開。整條山脈到處分布著一道道犁溝般的峽谷,深達2,000英尺至5,000英尺,它們曾流動過一道道巨大的冰川,而今在此流淌歡唱的則是一條條美麗的河流。

這些著名的峽谷雖然極深,但并不是陰冷昏暗、怪石嶙峋、難以踏足之地。由于古老冰川的蝕刻,到處都有坑坑洼洼的小徑,也就成為登山者所樂選的線路。這些小徑從肥沃的低谷通往最高處的冰冷泉源,一路充滿著迷人的生機與光華,處處是各式各樣新奇迷人的景色,乃世上所能見到的景致最為迷人的山脈。

在許多地方,特別是在山脈西側(cè)的中部地區(qū),主峽谷變寬形成開闊的谷地,迷人的小樹林、草場和繁花盛開的灌木叢,多彩多姿,猶如人工建造的花園。兩側(cè)巍然屹立的谷壁形狀和結(jié)構(gòu)變化無窮,生長著多種蕨類植物、開花植物、橡樹以及各類常綠植物。這些花花草草也在無數(shù)狹窄的平臺和高地上生根。興高采烈的溪流從灑滿陽光的懸崖歡快地躍下,濺起白色的水花,匯入在峽谷中寧靜流淌著的波光粼粼的美麗河流,整個的景色為之而更具活力更為壯麗。

這些約塞米蒂式的園林式峽谷的巖壁是由巨大如山的巖石構(gòu)成的,而在一定程度上又被一些嶂谷和側(cè)谷所隔開。巖壁正面非常陡峭,在一個水平面上緊密地疊在一起,以至于整體上看上去,這些巖石所圍起的谷地就像是頂部被陽光照亮的大禮堂或寺廟一樣。每一塊巖石似乎都煥發(fā)著生機,有的威嚴地向后傾斜,有的垂直或幾乎垂直地聳立著,峭壁的頂端若有所思地高出同伴幾千英尺,無論是暴風(fēng)雪還是寧靜安詳都同樣迎候。它們對周圍發(fā)生的一切似乎明察秋毫,卻又漫不經(jīng)心,既展示其可畏的威嚴與永恒,又叫人聯(lián)想到一種最脆弱、最短暫的美。它們坐落在松林和翠綠的草地上,山頂高入天空,沐浴在陽光和正在歡歌的流水之中,年復(fù)一年,這里的藍天白云,積雪崩塌,山風(fēng)獵獵,似乎大自然在努力將其最美好的財寶搜羅進這些山的豪宅之中,把熱愛她的人吸引到她的懷里,與其傾心交談。

在峽谷最深處的中部地帶還生長著最高大的森林樹木,有針葉樹之王的紅杉、高大的糖楓和黃松、道格拉斯云杉、雪松和銀杉。每一棵都是一個巨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一片森林,在樹種的數(shù)量,樹的體積以及其美麗的程度都超過了世界上的其他針葉林。風(fēng)兒在美妙的旋律中吹過巨大的樹冠,悅耳的鳥鳴聲、潺潺的流水聲隨處可聞。樹下綿延數(shù)英里的芳香的美洲茶、熊果樹的花開了,百合花園、草地和濕潤的蕨類植物繁生的幽谷各種各樣數(shù)不完的色彩和香味,令人贊賞。這些高大的樹木遍布整個山脊與山谷,形成一道連綿不斷的林帶,僅僅大約每隔15英里到20英里被陡峭如壁的峽谷稍稍隔斷。壯碩的棕熊在這里怡然地漫步,它們的顏色與其覓食的森林里的棕色樹干十分和諧。鹿和許多較小的動物也在此生活,在美洲茶樹叢中覓食、棲身。從這片巨樹帶再往上直到樹木線的最上端,樹木生長得越來越矮,到了海拔10,000英尺到12,000英尺暴風(fēng)雪頻發(fā)的山坡上,在暴風(fēng)和大雪的重壓下,矮松被擠壓成縱橫交錯的扁平樹叢,又矮又硬,我們可以在上面自如地行走。在主林帶以下,由于霜凍、林火和干旱等因素,樹木的生長也同樣受到抑制和破壞,越往下樹木也同樣是越長越小。

沿著山脈底部,整個玫瑰紫色的地帶幾乎都是加州著名的產(chǎn)金區(qū)。這里是世界各國的淘金者洪流般瘋狂涌來尋找他們的財富的地方。每一條河流、山澗與溪谷的兩岸都留下了他們的印跡,每一處蓋滿沙礫和卵石的河床都被再三地甚至不抱希望地篩過。但是那些曾經(jīng)狂熱地揮起的鋤頭和鏟子已通通被擱置,只有大規(guī)模的石英礦開采仍在此地繼續(xù)著。這一區(qū)域大體上由低矮崎嶇的褐色小山丘組成,散散落落地綴著一些灌木和樹林,一大塊的板巖東一塊西一塊地突出來,由于長著地衣而呈灰色和紅色。有些較小塊的板巖突兀地從干燥的長滿草的草地中傾斜地冒出來,看上去就像荒蕪的墓地里古老的墓碑。早春時節(jié),從2月到4月,整個山丘地帶都是蜜蜂和鮮花的天堂。清新的雨無拘無束地下著,鳥兒們忙著筑巢,陽光溫和宜人,但是到了5月底,土壤、植物和天空仿佛被放在烤爐里烘烤一樣,大部分植物化為焦土。地面上隨處都是裂縫,灼人的烈日下,口干舌燥的行人以熱切的目光凝望著遠方如同朦朧的云霧一樣隱約可見的雪峰。

這里的樹大都是藍櫟和沙濱松,高約30英尺至40英尺,針葉林,葉子稀疏,呈淺綠色,樹與樹之間相隔很遠,幾乎沒有任何的樹蔭。蜥蜴從巖石上悄然爬過,它們的體質(zhì)能抵御任何的干旱。無數(shù)的螞蟻排著長長的隊列,勤快地搜尋著食物,它們微弱的生命火花似乎隨著氣溫的升高燃燒得更為明亮。烏鴉、渡鴉和喜鵲成了患難之交,聚集在樹蔭最濃密的樹下,垂下翅膀喘息著,嘴巴張得大大的,午間時分,它們幾乎不再啼鳴。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鵪鶉也在河道中溫?zé)岬某靥晾飳ふ谊帥龅牡胤健M米釉诿乐薏铇鋮仓g匆忙奔跑,偶爾可見到長耳野兔優(yōu)哉游哉地從較為寬廣的空地跑過去。這里的夏日夜晚平靜沒有露水,盡管干燥的日光曬干了許多植物,讓較大型的動物無法棲身,然而各種各樣的聲音卻昭示著無數(shù)生命的存在。雨蛙在太陽落山之后唱著愉快清純平靜的歌;土狼,這種原野中并不入眼的小型犬科動物,它們勇敢而又堅強,看著像是一捆捆干草,卻會齊吠幾個小時。這一帶的采礦小鎮(zhèn)大都已經(jīng)廢棄了,間或有幾個小鎮(zhèn)尚存,這些尚有生機的小鎮(zhèn)周圍有一些小塊的耕地,橘園和桃園中的棚屋爬滿玫瑰,方便灌溉的肥沃平地上則是散發(fā)著芳香的干草地。然而這些小鎮(zhèn)都相隔甚遠,放眼望去幾乎看不到任何痕跡。

每到冬天,內(nèi)華達山脈的高處和中間的森林地帶都覆蓋著厚厚的白雪,有時甚至連山麓也都是銀白一片。是時,整個山脈看起來就像巨大的一面由最純的大理石砌成的傾斜的墻,原本凹凸不平的地方變得平滑,白雪溫柔慈祥地掩蓋了一年中死亡或腐爛的殘骸,地面似乎和天空一樣潔凈。盡管白雪從云端飄落下來時靜默無聲,可一旦飄落在巖石、樹木和草地上,這溫柔的雪很快就發(fā)出自己的聲音!積雪從高處滑下,聚集在一起,形成雪崩,它發(fā)出低沉洪亮的轟鳴聲,轟隆隆地如滾雷般,當(dāng)它們從山腰上席卷而下時,會形成一排排長長的絲綢般的飄帶,同時環(huán)繞盤旋起一層層晶瑩的塵末。多么壯觀的一幕??!

山脈的北半邊幾乎都覆蓋著厚厚的火山巖,零星地散布著火山和火山口,有些是新近形成的,十分完整,有些則處于不同程度的風(fēng)化狀態(tài)。山脈的南半邊幾乎從山底到頂峰都是由花崗巖組成,山脈中部的許多山頂上都覆蓋著變質(zhì)板巖,這其中就有約塞米蒂谷東邊的德納山和吉布斯山。最高峰惠特尼山接近山脈最南端,其頭盔狀的山頂高約14,700英尺。位于山脈最北端的沙斯塔峰高達14,440英尺,是座巨型的火山錐,成為半徑數(shù)百英里區(qū)域的一個宏偉地標。石灰?guī)r構(gòu)成的山脈南段絕大部分地區(qū)還殘留著大量的火山巖,兩翼有相當(dāng)數(shù)量的老火山,尤其是沿山脈東部的山底,接近莫諾湖及其以南地區(qū)。不過整個山脈只有北坡從山腳到山頂全部覆蓋著火山巖。

從惠特尼山頂峰看見的只有花崗巖。俯瞰之下,無數(shù)的峰巒比其歷經(jīng)風(fēng)雪的峭壁要略低一籌,它們就像林木一樣成群結(jié)隊地矗立著,被深邃而險峻的峽谷隔離開來。從沙斯塔山上望去,廣闊視野中隨處可見古老的火山活動的典型地貌。遠眺北面,俄勒岡州的皮特山及三姊妹山這兩座早已冷卻的火山屹立于青黛色的常綠林中。向南,無數(shù)較小的火山口和火山錐以山脈為軸分布在山脈的兩側(cè),其中的拉森峰為最高峰,海拔約11,000英尺,其綿延數(shù)英里的兩側(cè)布滿了霧氣騰騰、冒著氣泡的溫泉,它們中有許多是那么的喧鬧不安、富含硫黃,似乎隨時就要變成黃石公園里那樣的間歇噴泉。

附近的火山灰燼錐狀物是內(nèi)華達山區(qū)最近的一次火山噴發(fā)的痕跡。它是一座對稱的缺頂圓錐體,高約700英尺,為灰色的火山渣和火山灰所覆蓋,山頂是一個尚未風(fēng)化蝕變的火山口,坑里生長著一些矮小的二葉松。這表明這一火山錐的年齡不超過80年。它位于兩個湖泊之間,這兩個湖泊它們不久以前還只是一個湖泊。在這一火山錐形成以前,大量洶涌的泡沫狀巖漿源源不斷地涌入湖泊,將其一分為二,緊接著,炙熱的巖漿溢出湖岸,流進松樹林,一路摧毀了所有樹木,現(xiàn)在仍然可以看到殘枝在凝固的巖漿中呈鼻狀突起,露出焦黑的末端。后來又有一次火山灰和火山巖渣噴發(fā),可能是從同一個火山口噴出的,除了形成火山渣錐外,分散的像大雨一樣撒在周圍方圓數(shù)英里的樹林中,厚達6英寸到幾英尺。

內(nèi)華達山區(qū)這一最近一次的火山噴發(fā)事件也保存在匹特河的印第安人傳說中。他們講述了那一可怕的黑暗時刻,天空被致命的灰燼和煙霧遮得一片漆黑,等到太陽最終再現(xiàn)時,紅得像血一樣。

大量形成年代較近的火山坑把附近地區(qū)變得凸凹不平,有些火山坑已變成了湖泊,有些長滿了樹木與鮮花,大自然賦予這些古老的火山錐及周邊以真正的美景。在沙斯塔山西北坡,有座比主峰低約3,000英尺的寄生火山錐,它是在繼覆蓋該山的冰蓋解體之后開始活躍的,這體現(xiàn)在其火山口相對沒有受到破壞,從中噴發(fā)出的火山巖漿也沒有遭到冰川融水的冷卻融合并迅速凝固。主峰直徑約一英里半,為眾多破碎的小山峰和山脊所包圍,我們試圖尋找古老的火山坑的輪廓,卻徒勞無功。

這些遭破壞的巖石群以及山體兩側(cè)的那一道道深深的冰川刻槽,表明這些火山錐遭到冰川蝕刻,而且還被削低了不少,只是我們無法確切了解其程度。絕頂之下,參差不齊的裂縫里散發(fā)出含硫黃的灼熱氣體和水蒸氣,還混雜著源于融雪的水霧,這是鑄就高山之偉力的最后的微弱展示。沙斯塔山并非是由一次激烈的地質(zhì)巨變一蹴而就的。頂峰的峭壁乃至整個冰川切削的截面充分展示了其內(nèi)部結(jié)構(gòu),表明它在多次不同的噴發(fā)之間有著相當(dāng)長的休眠時期,期間冷卻的巖漿停止了流動,成為正在成長的山體永久增加的一部分。隨著火山或緩或急的交替噴發(fā),古老的火山甚至超過了其現(xiàn)在的雄偉高度。

站在內(nèi)華達火山中最為雄偉的這座火山的冰冷山頂上,我們幾乎忍不住預(yù)測它的下一次噴發(fā)。多年來,這座火山一直很穩(wěn)定,我們已經(jīng)信心十足地在山坡上安了家,開辟了花園和葡萄園。然而在安定了很長時間之后它可能會突然猛烈活動起來,噴出勢不可擋的大火來。眾所周知,火山的兩次爆發(fā)之間相隔的平靜期會有一千多年,劇烈的噴發(fā)與冰冷的平靜不斷交替,就像巨大的間歇泉一樣,只是它噴出的是熔巖而不是水。火山爆發(fā)后便平靜了下來,而我們卻沒有確切的辦法知道它究竟是死亡,還只是平靜下來,正在休眠而已。

現(xiàn)在,人們正在研究內(nèi)華達山脈西部山麓沉積巖的結(jié)構(gòu)與構(gòu)造,探究山脈的地質(zhì)歷史。然而,除了眼下這些第一階段外,我們只能回溯到極短的地質(zhì)年代以前,就在所謂的冰川時期的嚴冬到來之前,熔巖的洪流從山脈兩側(cè)和山頂?shù)脑S多裂口和火山口里涌出,灌滿了湖盆和河道,山脈北部的現(xiàn)存面貌幾乎完全被毀,最后,這些摧毀一切的滾滾熔巖不再流淌??墒沁@些以山脊為軸所堆積起來的巨大火山錐還在燃燒和冒煙,隨后,整個內(nèi)華達山區(qū)又被冰雪所控制。冰川開始慢慢覆蓋光禿禿、毫無特色、被煙熏黑的山脈,從山頂?shù)酱蠛6紳u漸地被冰川完全覆蓋,然后,它們開始從容不迫地重新雕刻起山脈的容顏。這一強大的沖蝕物無數(shù)個世紀以來一直都未曾對水晶般冰層下堅硬的火山巖和花崗巖停止過碾壓與研磨。經(jīng)過漫長歲月的蹂躪與構(gòu)筑,內(nèi)華達山脈重生了,一個近乎我們今天所見到的山頂上有冰川和飽經(jīng)風(fēng)雪的青松,山腳下是麥田和橘林的內(nèi)華達山脈初現(xiàn)了。

這種從冰冷的黑暗與死亡到生機與美麗的變化是個歷時緩慢的過程,從南到北,只要世界上有冰川的地方,這變化就會繼續(xù)著。在瑞士、挪威、亞洲的山脈和太平洋海岸,這種變化表現(xiàn)在不同的河流形式上;在阿拉斯加的部分地區(qū)、格陵蘭島、法蘭士約瑟夫地群島、新地島、斯匹茲卑爾根群島以及南極周圍的陸地上,則表現(xiàn)為連綿不斷的冰層。據(jù)我所知,沒有一個國家像加州的平原和山脈那樣更有利于研究這些巨大的變化。

冰川時期即將結(jié)束時,云層變得越來越稀薄,陽光的消融作用越來越強,加州低處的冰層,一排排冰山離之而去,匯入大海。冰層開始變薄,逐漸從低地撤離,然后隨著氣候的變化,沿著內(nèi)華達山脈兩側(cè)的山坡慢慢向上退縮。山上巨大的白色冰蓋碎裂成一系列或多或少獨立的冰川并呈河流狀,而且形成許多支流,這些支流又融化分成若干更小的冰川,直到現(xiàn)在,這個龐大的體系只有一些極小的分支殘留在頂峰涼爽的斜坡上。

植物和動物抓住時機,緊緊追隨著后退的冰層,迅速將新生的地表裝飾得生機勃勃。松樹排成長隊,滿懷希冀向著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冰磧進發(fā),只要條件適合,它們就占領(lǐng)它并定居下來;棕穗莎草裝飾著新生湖泊的水岸;新生的河流在廢棄的基巖冰溜面里奔騰咆哮;在光滑的大穹丘腳下繁花盛開——隨著土壤層的迅速肥沃成熟,溫暖濕潤的土層為大自然眾多嗷嗷待哺的孩子提供了豐富的食物,無論大小,無論是動物還是植物——老鼠、松樹、旱獺、鹿、熊、大象等。大地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繁榮起來,年輕的樹林里有了鳥鳴——隨著歲月的流逝,各種生命日益熱烈、甜美、豐富,而在此不久之前,巍峨的內(nèi)華達山脈還只是讓人聯(lián)想到死亡與孤寂。

不經(jīng)過長期精心的研究,很難意識到上一個冰川時期冰川在這些山脈上所做的大量工作。冰川實際上是一股股緊密壓縮在一起的雪晶。對其現(xiàn)象加以仔細研究表明:在冰川時期之前,山脈的情況相對簡單,僅僅是一道巨大起伏的石浪,其中隱藏著上千座高山、穹丘、峽谷與山脊等。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大自然選擇的工具不是地震和閃電來震碎或劈開它們,也不是洶涌澎湃的洪流或沖蝕的雨水,而是太陽和海水的產(chǎn)物——無數(shù)個世紀中默默地飄落著的柔軟雪花,前進途中,它們同心同德、共同努力,碾壓、研磨并消耗這些巖石,形成一片片廣袤的土壤層,同時把地形雕琢和裝飾成各種我們稱之為美麗的溪谷和氣勢磅礴的山脈。在最近一個冰川時期,或許內(nèi)華達山脈平均被削掉了一英里多——如此大量的機械作業(yè)簡直叫人難以置信。當(dāng)我們經(jīng)過艱辛的研究并認識到形成這些天然巖石群所需要的工作量是如此巨大,其影響是如此深遠,而完成這項工程的竟然是山頂云層所化育的脆弱微小的雪花時,我們不禁要再三為之贊嘆。僅憑著大量雪花聚集在一起的強大力量,一粒一粒、一塊兒一塊兒地搬走了一座座的高山,把它們拋入大海,并且雕琢、裝飾、塑造了所有的山脈,開發(fā)了其固有的美。內(nèi)華達山脈所有這些新的風(fēng)景地貌顯然是固有的,因為這些風(fēng)景特征賴以依存的巖石的物理結(jié)構(gòu),當(dāng)它們在冰川期之前埋在地表之下至少一英里深處的時候就已經(jīng)形成了。就在這些特征在山脈深處形成的時候,黑暗中巖石的每一小塊都按照即將出現(xiàn)的美麗移向各自指定的位置,天空中冰冷的水汽粒子也踏著同樣的音樂節(jié)拍翩翩而至,聚集在一起,將把光明帶給它們。在完成這項重要的任務(wù)之后,由這些雪花組成的巨大的冰川就會融化消失,仿佛比一滴持續(xù)不了一個小時的露珠還不重要。然而,很少有大自然的使者像它們一樣留下如此宏偉、不朽的遺跡。一英里高的巨大花崗巖穹丘,一英里深的峽谷,雄偉的山峰、約塞米蒂山谷,所有這些以及內(nèi)華達山區(qū)景觀中幾乎其他一切的地貌都是冰川活動留下的紀念碑。

凝視著這些空中花朵的作品,人們很容易將它們想象成是有生命的:它們是身負上蒼神圣之愛重任的使者,被派到山脈礦山中工作。它們無聲無息地飛過黑暗的天空,盤旋著,閃爍著,來到指定的地點,似乎已經(jīng)一起商量過了:“來吧,我們的力氣不大,要互相幫助。我們數(shù)量眾多,合起來力氣就會很大。讓我們排成緊密縱深的隊伍,一起把石頭從山脈的墓地里移走,解放這里的風(fēng)景地貌。讓我們揭開覆蓋在穹丘上的東西。這里,我們開鑿一個湖盆;那里,是約塞米蒂山谷。這里,為河流開鑿一個有凹槽臺階和陡坡的水道,讓充滿歌聲的瀑布躍入其中;那里,我們可以鋪開一片片寬闊的土壤,給人類和動物提供食物。這里是一排排的巨礫,將會有松樹和巨杉生長其上。這里,安排一塊草地;那里,安排一塊地方作為花園和果園種花種果,土地要平,土壤要細,適合種植小雛菊和紫羅蘭,以及叢生的線香石南,還要用水晶、深紅色的長石和鋯石為它增添趣味?!比绱说鹊?,它們在我看來,常常是充滿活力的雪花十字軍戰(zhàn)士,歌唱著,籌劃著,勞碌著。它們的作品是多么的宏偉和美麗,無論我怎樣描述也不會言過其實。它們就像消失在陽光里的晨霧一樣,只在最寒冷的山坡留下極少數(shù)的同伴,像殘留的冰川一樣,繼續(xù)忙著完成湖盆和土壤層的收尾工作,雕刻某些最高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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