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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己

一池碧水 作者:任惠敏


知己

我將人生的步伐,經(jīng)常停留在尋覓知己上。

“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己一個也難求。”對這句話,如今我有了一些體會。

在至今為止的人生路上,我只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這真是少之又少,后來他成了我的男朋友。

說來,我倆認識的地方真有意思,是在泰山的最高處——玉皇頂。

那一年我們兩個人都是獨自旅行,我是從大連去的,他是從國外回來去泰山休假的。早晨在山頂,許多人圍在一起看日出,還有許多人在拍照,唯獨我倆在人群的后面。對于這樣美麗的景色,對于泰山的文化,我們都發(fā)表著自己的見解。他娓娓道來,說話聲音特別穩(wěn)重,我喜歡聽。他對我也比較感興趣,我從他儒雅的表情中已經(jīng)感覺到。

太陽升起來,我們在贊美著霞光的美麗。在那個特殊環(huán)境里,頃刻間我們彼此擁有了好感,后來結(jié)伴下了山。

美好的風(fēng)光是締結(jié)愛情的催化劑。對于這么漂亮的景色,我們的眼睛大放光芒,心跳的速度也加快了,我們的愛情誕生在泰山的風(fēng)景里。

有的人身在咫尺,卻遠在天涯;有的人遠在天涯,卻近在咫尺。

從他自泰山回來送我第一枝玫瑰,到送我整個身心;從他最初用顫音說出那三個字,到今天他用穿越長空的力量說出那三個字,這里的轉(zhuǎn)變讓我雀躍。

這些年,他一直在歐洲工作。有一年冬季,他到北京參加一個商貿(mào)會議,會議結(jié)束時安排了一天觀光活動,游覽長城和頤和園,他沒有參加,買了機票飛到大連。

那天是我父親的祭日,前一天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要去掃墓,第二天一早我就起床了。

大清早門鈴響了,他突然從天而降。他讓我太意外了,我久久地望著他,不知道用什么語言表達我的心情。因為當天晚上他還要乘飛機返回,所以我撤銷了原來的安排,今天不去墓地了。

他深情地望著我,把一只大手放在我肩上,說:去,我們一起去。

我們開著車,一邊贊嘆大連的變化,一邊說著親昵的話語。說著說著,汽車竟開過了頭。我們徐徐地往后倒著車子,他說時光也能倒流該有多好啊,我們還回到在泰山時的年齡,我們的感慨飄蕩在路上……

父親的墓地到了。

他一身西裝革履,跪在三九寒冬的水泥墓地上。

就是因為一些微小的事情,他把我感動了,以至于到后來我的刻骨銘心,以至于到后來我不遺余力地愛他。

談戀愛就像寫作一樣,要的是細節(jié),細節(jié)寫出來了,文章便成功了。情意表達得仔細了,愛情便變得豐滿。我最喜歡細節(jié),比如送我一枚胸花、一個發(fā)卡、一瓶香水……這些東西都會讓我愛不釋手,天天拿出來看幾遍。

我們相處已經(jīng)多年,在這些時光里,他帶給我的驚喜太多,在一次次驚喜中,我們的感情一天天加深。每年生日的上午,我都會接到快遞公司送來的鮮花。生日當天的門鈴聲特別清脆,響過之后,安全門的小窗戶就被推開了,先是一大束鮮花跳進來,再是一張卡片躍出來:祝你生日快樂!六個字,就像六塊融化了的巧克力,滴滴甜蜜都流進我的五臟六腑。

接到他的祝福,好像他也回來了。

我喜歡吃甜食,他每次帶回來的巧克力如堆積起來,能裝滿一個大的滾筒洗衣機。如果把它們?nèi)诨耍芰鞒鲆粭l巧克力小溪。

無蹤無影不是愛情,真正的愛情離開了還在身邊。我們隔著千山萬水,他看我城市的天氣預(yù)報,我看他城市的天氣預(yù)報,遇到雨天我們互相囑咐:出門帶上雨傘。他墨藍色的雨傘是我送的,我的小花雨傘是他送的,我們特別喜歡下雨,雨中我們打著心愛的雨傘漫步,傘把緊緊握在手里,傘桿擁在胸口,別有一番感受在心頭。

我稍微好一點兒的姿色是在中年的時光里,現(xiàn)在我給中年讓步,我在后退著,即將退到老年的隊伍里。他的眼睛能透視,他看到了我心里的內(nèi)容,他說一個人的內(nèi)涵勝過外表的美。

我知道,這是一種慰藉,但是這種慰藉我是需要的,他讓我心里有了自信,讓我享受著另一種年齡的安穩(wěn)。

他常年在外,只要是他看中的東西,必買兩件,我和他,一人一件。

我家的床是他從歐洲托運回來的,一樣的床他買了兩張。國外的家具多是組裝而成,他原封不動地托運回來一張,他說我們就像睡在一張床上。可是睡在一樣的床上,由于時差一個醒來、一個睡去,還是沒有一同入眠的感覺。他哈哈大笑說,要把他的枕頭再郵回來一個,放到我的枕邊。

在“同床共枕”的問題上我們有分歧,他讓我到他那邊,說了一大堆理由;我讓他到我這邊,也說了一大堆理由。誰也不妥協(xié),我們開始了“拉鋸”。

我們彼此交談一向輕松,兩張嘴一起張,說的也是同一個話題,有時什么也不談,眼神便好使??墒窃谶@個問題上,我們是有不同看法的。我們都習(xí)慣了自己的生活方式,都固守著自己的家園,誰也不愿意到別的國家居住,我們只能這么遠距離地愛著。

我最欣賞會聊天的男人,就是會把話說在別人需要的時候,讓人聽了痛快;最不喜歡沒有主題的話語,就像唱歌,音準的好聽,跑調(diào)的難聽……

他就是會說話的人,經(jīng)常地,我們用語言重溫雄偉的泰山。

我的愛芬芳四溢,這么遠的路程,濺到他身上的只有一瓣,他說已經(jīng)是一座花園。紅塵萬丈,滾動著我的情感,可是這么遠的路程,流淌到他身上的,只有一滴,他說已經(jīng)是一片汪洋。

我們的“鋸”就這樣拉著,他勁大,我勁小,但是我會使用巧勁呢。

寫他,或是寫自己,每一筆都能寫在弦上,因為是知音。假使當初我們失之交臂,假使我們不是同一天在泰山相遇,這世界就少了一對我們這樣的知己。也好,不識便不痛??墒墙袢?,已經(jīng)是推心置腹、心心相印的朋友,放棄,太痛苦。

我的愛落到他身上,里表如一。他把我的愛安置在最重要的位置,位置有多大?他說占據(jù)了心里所有的地方,甚至是縫隙。我向他靠攏,勇往直前。

我也早已領(lǐng)略了被愛的滋味,被愛的雨露滋潤過,生活越來越明亮,沒有了黑暗的角落,黑暗被陽光淹沒。我推開愛的大門,一下子推開了春天的大門。

在十三億人當中遇到一個知己,是在大海里遇到一顆珍珠,我們彼此說出同樣的話。

我們相互珍惜著、心愛著,盡管已經(jīng)很疲憊,但疲憊中的幸福更加讓人回味。

我寫泰山,因為它是我的念想,是一種潛意識的抒情,每一個字都是用真情實感換來的。

我曾經(jīng)為他寫了一本書,由大連出版社出版,《任惠敏愛情詩》,每一首都是為他而寫。

那是用我的一腔純情寫的,現(xiàn)在拿起來重讀的時候,心怦怦怦,就要跳到嗓子眼,現(xiàn)在我摘選其中的一首:

分離

那銀白色的飛機

我是那么不愿意看它

它下面

我該怎樣離去

他把手伸給我

再相握一會兒吧

四只大蝴蝶疊在一起

兩只有力

兩只綿軟

我確信你有男子漢的力量

就這樣你可以走了

只怕大海太小

山脈太低

親愛的

我們多次分別

在眾目睽睽下接吻

那里有一間小屋多好

那地方的接吻會終生難忘

我在回憶,這些詩當時是以怎樣飽滿的情緒寫下的。如果是現(xiàn)在還能寫出來嗎?寫詩真像爬大山,越往上爬越難。

他把我寫給他的一百首詩都背下來了,我卻寫一首忘一首,也好,否則太沉重。

在詩一般的地方遇見他,他變成了我寫泰山的一部分。起初我不想寫,可是情不自禁地就把他寫進去了。我寫起泰山的時候,山上山下寫個不停,至今沒有寫夠,在泰山頂上淺淺的笑,一直掛在嘴角。

我不清楚這意味著什么,我可能會相思一生。我不躲避痛苦,因為痛苦換來的是幸福。

這些年,除了外貌老了,我什么都沒有變化。

首先性格沒有變,仍舊喜歡獨往獨來,仍舊對愛情充滿期待。我喜歡大雨突至的感覺,因為那樣才剛剛開始。

我說他心中燃的是工作之火,他說我心中燃的是詩和散文。愛好不同志相同,我們擁抱在了一起。相信愛情應(yīng)該互補,這就叫天翻地覆。

讓愛情獲得價值,首先人得有價值。今天,人的壽命都很長,遠遠超出遠古。有生命就有愛情,有愛情的人格外喜歡人生。愛帶給人疲憊,也帶給人最后的安頓。

一個聰明的人是會靜下心來去探尋自己內(nèi)心的愿望的,只有內(nèi)心有了激情,才能領(lǐng)略愛情的無限風(fēng)光。

白天,愛行走在我的生活里。夜晚,愛睡在我的夢里。有情有意,這是人生獨特的財富。

愛,穿越地球的兩端而濃縮于個人,穿越地球的愛,是那樣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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