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黑暗與寂寞

經(jīng)常會有人飽含憐憫地對我說：“你所能接觸的世界實在太小了，真是可憐??！”其實他們是不太了解我生活的情形，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說這話的人當(dāng)然不會知道我有多少朋友，看過多少書，去過多少地方旅行。每當(dāng)我聽到有人說我的生活圈太小時，我自己總?cè)滩蛔「杏X那話很好笑。

其實我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我所接觸的世界有多么小，相反地，我了解到的世界并不比正常人少。我可以通過讀盲文了解世界，盲文雜志上面多半會轉(zhuǎn)載一些普通雜志上的好文章。那些不是盲文的書報，我就請別人念給我聽。比如每天的早報，總是由老師或湯姆斯小姐先念上面的標(biāo)題，然后我挑出一些自己感興趣的章節(jié)請她細(xì)讀。還有許多雜志也是一樣，總是由老師或湯姆斯小姐念給我聽，平均每個月我大概要讀七至八種雜志。

有許多人會寫盲文信件給我，還有一些人則請會盲文的人代寫，因此我常?？梢韵硎艿綇闹讣鈧鱽淼挠亚?。對我來說，我當(dāng)然最喜歡讀盲文，因為這畢竟是由自己直接去感受，而且印象也最為深刻。

舉個例子，我有位好友名叫波達(dá)，在他去環(huán)游世界時也替我設(shè)想得很周到，在他的行李當(dāng)中有一塊盲文寫字板，每到一處他就寫信把所見所聞告訴我。這樣一來，我就像親自跟他旅行一樣，共同聆聽大西洋上冰山斷裂的聲音，然后飛越英吉利海峽，一起在巴黎浪漫的大街上漫步。我們還到了水城威尼斯，在皓月當(dāng)空的夜晚，一邊欣賞月光下的威尼斯，一邊靜聽船夫唱意大利歌謠。那種氣氛是多么浪漫?。≡诳戳司S蘇威火山與幾千年前的羅馬競技場后，就要前往神秘的東方了。我隨著他一同來到印度、中國，親身感受到許多新奇又有趣的事物。抵達(dá)日本時正值櫻花紛紛飄落的季節(jié)，落英繽紛，交織成一片夢幻的世界，清幽肅穆的寺院鐘聲更引發(fā)了我許多遐想。

最為有趣的是，后來波達(dá)竟在信中這樣對我說：“你瞧！快看呀！日本的婦女都背著小孩在街上走，這兒的男子竟然都足登四寸高的木屐，在馬路上喀啦喀啦地溜達(dá)?！?/p>

試想一下，有波達(dá)這樣的好朋友，我所能接觸到的世界還會小嗎？在許多關(guān)心我的朋友當(dāng)中，威廉·蘇夫人最為熱心，為我做了許多事情，給予我很大幫助。

蘇夫人是個熱心腸，贊助過許多慈善團體，只要是與我有關(guān)的團體，她捐的錢總是特別多。當(dāng)我們的想法有不一致甚至差距很大時，她也會這樣對我說：“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但你我的友情是另一回事?！彼廊徊桓某踔缘貝圩o我。

富蘭克是我大學(xué)時期的同窗好友，二十五年前他創(chuàng)立了一家出版社，曾出版了我的傳記作品《我的生活》一書?，F(xiàn)在，我打算出續(xù)集，富蘭克仍如過去那樣全力支援。其實早在十年前，富蘭克一再鼓勵我寫這本書的續(xù)集，而我在進行本書的寫作時，則總是感到富蘭克似乎就在我的身邊。

來看望我的名人還真多，其中之一是印度詩人泰戈爾先生，他是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他長得又高又大，蓬松的灰色的頭發(fā)，幾乎和臉上的絡(luò)腮胡連在一起，使我不由想到《圣經(jīng)》上描述的那些智者們。我很喜歡他的詩集，看了不少他的作品，從中可以深切感覺出他對人類的那份愛心。能和這位詩人結(jié)識，我引為平生莫大的光榮。

泰戈爾先生說他非常高興我能在他的作品中看到作者對人類的熱愛，說這個世界正期待著出現(xiàn)一位愛世人比愛自己更甚的人。他談到時局時憂心忡忡，并以憂傷的口吻提到印度、中國以及世界上一些強國的局勢：“歐洲各國強迫中國人吸食鴉片，如果他們拒絕的話，國土就有被瓜分的危險。在這種情況下，亞洲民族能不重整軍備以求自保嗎？英國就像一只禿鷹，已經(jīng)把戰(zhàn)火帶到了太平洋沿岸，在那里建了許多軍事基地。亞洲各國中，日本已經(jīng)能夠自己站立了，可是，中國大概要等到城門被攻破，盜賊闖進家門時才會驚醒……請記住，一個太愛自己的人，往往就是滅亡自己的人?！?/p>

聽了他的話后我不禁想到圣雄甘地，因為甘地先生正是一個不僅在嘴上談“愛”，而且以行動來實踐的人。

許多著名的藝術(shù)家也對我特別關(guān)心，像杰克遜等優(yōu)秀演員還特地為我表演了他們的拿手好戲，他們讓我以手指去追蹤他們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我興奮得屏息以待，唯恐遺漏任何細(xì)節(jié)。歌唱家卡魯、列亞等允許我把手放在他們的唇上去“聽”他們的美妙歌聲。我還曾手撫鋼琴聆聽卡德斯基的演奏，輕觸海菲茲的小提琴去領(lǐng)會那美妙琴音。當(dāng)卡德斯基奏出肖邦的小夜曲時，我深深沉醉了，恍如置身于熱帶海島上。

平時一有空閑，我就把手放在收音機的共鳴板上“聽”音樂節(jié)目。在樂曲中，我能感覺到豎琴、鋼琴、小提琴的聲音是多么美妙。不過，對于目前正開始流行的爵士音樂我卻不敢恭維，那種爆炸性的響聲，令我感到好像有什么東西正朝著我沖過來似的，每當(dāng)指尖傳給我這種信息時，我都免不了有一種想轉(zhuǎn)身逃跑的沖動，似乎人類在原始時代潛藏在體內(nèi)的那種對大自然的恐懼感，再度復(fù)生了。

榮幸的是，我還拜訪過電器發(fā)明大王愛迪生先生，他常把自己關(guān)在實驗室內(nèi)通宵工作，在他進行實驗的過程中，最討厭別人去打擾，甚至連吃飯都可以省略。他是實業(yè)界的大亨。在我前往新澤西州演講時，愛迪生先生就好意邀我去他家。他給人的第一個印象相當(dāng)嚴(yán)肅。他讓我把手放在唱機上，然后很關(guān)切地問我聽懂沒有，可惜我實在聽不懂。為了不使愛迪生先生失望，我試著把當(dāng)時頭上戴著的草帽靠近唱機，使聲音在草帽上更集中，但仍然無法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后來他對我說：“你聽不見聲音也有個好處，那就是比較容易集中心思，不受外界的干擾，像這樣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也很好嗎？”

我說：“如果我能成為像你這樣了不起的發(fā)明家，我就努力去發(fā)明一種使聾子得到聽力的機器。”

他聽后感到很驚奇：“哦，你真是這么想的嗎？我可不會做這么無聊的事，反正人類說的話多半無關(guān)緊要，聽不聽無所謂?！?/p>

我試圖直接對他說出我的意思，把嘴湊到他耳邊，可是他還是聽不清，說我的聲音像水蒸氣一樣，讓他沒辦法分辨。后來他讓我把要說的話先說給別人，然后轉(zhuǎn)述給他。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帶有命令的味道。

另外，我在一次演講時還見到了汽車大王福特先生，他親自帶領(lǐng)我們到他的工廠里參觀，并且以友好的態(tài)度向我們講述起他成功的經(jīng)歷：“當(dāng)初，我只是想要生產(chǎn)一種連農(nóng)民都可以買得起的汽車，經(jīng)過多次研究試驗，我對汽車就越來越內(nèi)行了……其實，有好構(gòu)想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只是大多數(shù)人不知道如何去活用，因此那些設(shè)想也等于沒有了?！眳⒂^完汽車工廠后，我心里不禁有一個感想：如果像福特工廠一般來管理整個世界，是否會更有效率呢？那時，是否每個人都可以縮短工作時間，但卻能拿到比較高的報酬呢？如果人們一天中只需工作幾個小時就能豐衣足食，還能省下幾個小時的時間自由支配，豈不是很好嗎？不過，我自己也知道這種想法無異于癡人說夢，福特固然是一個杰出的企業(yè)家，但他的方法未必適合整個世界，因為國家畢竟不能視同工廠去管理??！

后來，大約又過了十年，福特先生在一次盲人大會中捐了一大筆錢，他告訴我說他的工廠里已經(jīng)雇用了七十三名盲人，他之所以雇用他們，并非只是為了憐憫，而是因為他們在工作上表現(xiàn)得相當(dāng)優(yōu)異。我聽到這個消息時，真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

我經(jīng)常去紐約等大都市。那里有各種不同的香味，可以刺激我的神經(jīng)；我特別喜歡到熱鬧嘈雜的地鐵逛一圈，讓我感覺到自己正和其他人一樣地活著。從繁華的城市再返回寧靜的家園，便會感覺到自己的庭園格外可親，雖然有人嫌它小，但對我而言，這里是世界上最舒適的場所。我經(jīng)常獨自從前門的階梯走下來，沿著小徑往前走，到盡頭時再拐個彎，就到了我平常散步的馬路上。小屋的四周有非常怡人的景色，尤其是在每年的六月份，郁金香與風(fēng)信子全都盛開，我們就像生活在花海中的小島上一樣。在我走往小涼亭的馬路兩旁，有好多移植自德國或日本的菖蒲花。六月真是個奇妙的月份，連樹木都舒展了四肢，伸出的枝丫似乎想向我們傾吐什么。我有時就覺得，樹木真的是在和我說：“你們?nèi)祟惡螘r才能學(xué)會這樣站著不動呢？”而有時卻在說：“看看那不安分的海倫，在花草叢中不停地穿梭，就像一只風(fēng)中的蝴蝶。”那橫生的小枝丫，無異就是對我指指點點的小手指。我常想：為什么人不像樹木一樣，固定站在某一個地點上呢？樹木雖然不會移動，不是照樣生長得很好嗎？甚至比人類活得更快樂更長久呢！

最近一段時間，我常為了勞資雙方對立以及戰(zhàn)爭的問題而失眠，我奇怪人類為何不把花在戰(zhàn)爭上的精力轉(zhuǎn)而投注在研究如何改善人類生活、邁向理想境界的方向上去？如此世界不是可以更美好嗎？不過我相信，這一天終將來臨。我盼望這個世界能早一天實現(xiàn)和平，讓每個人都過上幸福的生活，到那時，人們就不必再期待身后的天堂了。

有時候我獨坐書房中，腦中經(jīng)常會冒出這么個想法：“如果當(dāng)初郝博士沒有設(shè)計出這套教育盲聾者的方法，那我的這一生將變成什么樣呢？”據(jù)說在郝博士想到要教育布里曼時，當(dāng)時的法律上還明文規(guī)定著：盲聾者視同白癡。

我的老師在柏金斯盲人學(xué)校時與布里曼同寢室，所以對她的事很清楚，并且第一個教莎莉文老師手語的，就是布里曼。當(dāng)老師告訴布里曼，她將前往亞拉巴馬州去教一位又盲又聾又啞的女孩時，布里曼很高興，同時囑咐她：“千萬不要讓這個孩子養(yǎng)成驕縱個性，不能因為她有殘缺就凡事順著她，而使她變得太任性?！?/p>

離開學(xué)校時，盲校中的那些可愛的女孩子們一起托老師帶給我一個洋娃娃，洋娃娃所穿的衣服還是布里曼親手縫制的。后來我就是靠這個洋娃娃學(xué)會了“doll”這個詞。

當(dāng)我來到柏金斯盲人學(xué)校時，莎莉文老師帶我去見的頭一個人就是好心的布里曼。記得那時布里曼正在房中編織，由于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她的好朋友了，因此布里曼非常驚喜地跳起來迎接我們，同時她也吻了我?？墒牵?dāng)她看到我想伸手去摸她所編織的花邊時，就很快地把花邊移開，并且用手語對我說：“你的手太臟了！”我又想用手去摸她的臉，她向后一閃，暗示我的手太臟。同時還問莎莉文老師：“你沒有教會這孩子應(yīng)該懂禮貌嗎？”接著，她很慎重地一字一字地對我說：“你去訪問一位女士時，絕不可太過隨便。”

她用這樣的態(tài)度對待我，我心里非常生氣，就使性子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可是布里曼也不含糊，她馬上毫不留情地一把將我拽起來：“穿漂亮的禮服時是絕不能坐在地板上的，會把衣服坐臟。你這個孩子真是任性，一點教養(yǎng)都沒有！”

臨別前，吻別她時我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腳，又被她訓(xùn)了一頓。事后布里曼告訴老師：“這個孩子似乎有些任性，可是腦筋倒還算很靈活?！倍覍Σ祭锫牡谝挥∠笫怯X得她冷酷得不近人情，讓人無法和她親近。

其實布里曼與我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因此后來有很多人喜歡拿我倆做比較：我們變成盲聾時的年紀(jì)相仿，開始時的行為都很粗魯，不易管教也很類似；另外，我們兩人長得也很相似，都是金發(fā)碧眼；還有，我們都是在七歲時開始接受教育的。

布里曼用功上進的程度遠(yuǎn)在我之上。她是一個既聰明又善良的人，如果她當(dāng)初也像我一樣，能遇上一位像莎莉文這樣的老師來教導(dǎo)她，想必她的成就必然比我大得多。一想到這點，我就不得不慶幸自己的幸運?？墒钱?dāng)我再想到自己已經(jīng)活到四十多歲，而且能和常人一樣講話，但對那些仍生活在黑暗荒漠中的人卻一點貢獻也沒有時，又不禁慚愧不已。

現(xiàn)在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雖然對全國盲聾啞人的調(diào)查還沒有完成，但就現(xiàn)有的資料顯示：在美國，那些又盲又聾生活在無聲和黑暗中等待指引的就有三百七十九人，其中十五人目前正值學(xué)齡階段，可是卻沒有學(xué)?？鲜杖菟麄儭?/p>

有人問我：“我該如何來安置這樣的孩子呢？”

由于孩童時期智力、環(huán)境各異，因此我也不能很肯定地告訴問這樣問題的人是否該請家教，或是否該送到哪一所學(xué)校去。我們能說的只是：“在兒童的眼、耳機能未完全喪失前，要盡快將其送到附近的盲啞學(xué)校去，否則這樣的孩子日后會變得不愿意學(xué)習(xí)?！?/p>

或許大家并不了解，或者許多人還會感到好奇，那就是一個人雖然生活在黑暗或沉寂中，可是他仍能像正常人一樣可以回憶、可以想象，過著屬于自己的快樂生活。當(dāng)然，他要盡可能以他自己的方式去接觸這個世界，不要自我封閉在世界之外。拿我來說，因為我有許多熱心腸的朋友，把他們耳聞目睹的一切毫無保留灌輸給我，所以我同樣可以生活得豐富多彩。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這些朋友們對我的幫助和鼓勵，他們給了我許多戰(zhàn)勝困難的勇氣與快樂。

毋庸諱言，身體上的不自由不管怎么說終究是一種缺憾，這一點我非常了解。我也有過怨天尤人或沮喪的時候，但我更明白那樣做根本于事無補，因此我總是極力控制自己，使自己的腦子不要去鉆這種牛角尖。

我給自己所訂的目標(biāo)是：在我有生之年，要努力學(xué)會自立，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盡可能不去給別人增添麻煩。如果以宗教上的說法來表示就是：微笑著背負(fù)起自己的十字架。這并不是說對命運投降，而是勇敢地面對命運，進而設(shè)法戰(zhàn)勝它。這種事在口頭上說來非常容易，可是要付諸實施的話，如果沒有很深刻的信仰、堅強的毅力，再加上友情的溫暖、上帝的指引，只怕很難做得到。

每當(dāng)回憶起我的過去，值得安慰的是，我雖然沒有什么大的豐功偉績，但至少可以做一只“只會模仿貓頭鷹的鸚鵡”。所謂“只會模仿貓頭鷹的鸚鵡”，作家愛德華在完成《小洞的故事》這本書后，寫信給他的一位朋友說：“我的祖父養(yǎng)了許多鸚鵡卻什么也不會，只會模仿貓頭鷹鼓翅的樣子。來訪的客人們總是免不了要興致勃勃地談?wù)擕W鵡們的精彩表演，并頻頻追問它們還會什么新奇花招。此時祖父就會一本正經(jīng)地說：‘快別這么說，否則我們的比利會不高興的，是嗎？比利，來，你來模仿貓頭鷹給他們看吧！’我常常想起小時候的這段往事?，F(xiàn)在我寫了這本書，就像那只只會模仿貓頭鷹的鸚鵡一般?！蔽乙舶炎约罕扔鞒杀壤虼撕苷J(rèn)真地模仿貓頭鷹。我的能力太有限，我所能做的只有這件事，就跟小鸚鵡比利一樣。

我現(xiàn)在寫完自傳的最后一行，由于手很酸，暫時停下來休息一下。

在我所居住的寬敞的院子里，有幾棵落葉松，沒有洋槐，至于為什么沒有，我也不知道。不過在我的腦海中，時常會浮現(xiàn)出洋槐夾道的小徑，那是我以前經(jīng)常散步的地方。就在那條小徑上，我消磨過許多時光，同時享受著朋友們無限的溫情，那幾乎可以說是我的人生小徑?，F(xiàn)在，這些朋友們有的還在人間的小徑上走，有的則已徜徉于天國的花園里了，但我對他們的懷念如一。

認(rèn)真想來，我過去曾看過的許多好書都是我的良師益友，那里凝聚著許多智者的智慧結(jié)晶，我同樣對它們懷著敬畏與感恩的心情。

我的自傳馬上就要脫稿了，它稱不上是什么偉大的作品，如果說其中還有些價值的話，也并非由于我的才能，而應(yīng)歸功于發(fā)生在我身上那些不平常的事情。也許神視我為他的子女而委以重任，希望由于我的盲聾而對其他人發(fā)生一點影響吧！上天使我眼不能見，耳不能聽，因而也無法說話，是想通過這種殘缺而給世上的殘弱者一些啟示。上天待我不薄，因為它為我送來了莎莉文老師，由她帶領(lǐng)我離開黑暗而沉寂的世界。

莎莉文老師自己的視力從小也很差，在她擔(dān)任我的家庭教師時，也只能看到些許光線而已。一個不太健康的弱女子只身遠(yuǎn)離她的朋友，來到亞拉巴馬州的一個小村落，這種勇氣不能不說是受了冥冥中某種力量的支配。她為了我不辭任何辛勞，以她微弱的視力為我念了許多書，且成為我與這個世界最初也是最主要的橋梁。我與她非親非故，她為我所做的一切，豈僅是因為“喜歡我”這句話所能解釋得了的呢？直到現(xiàn)在，老師仍然靠著一副度數(shù)非常深的特制眼鏡來閱讀，那副眼鏡是貝爾博士精心制造的。

因為我沒辦法閱讀自己所寫的書稿，所以有關(guān)后面的修改工作，都要由老師用手語為我復(fù)讀。當(dāng)她幫我做這些工作時，貝爾博士又得伴在老師身邊，觀察她的視力，隨時加以調(diào)整。老師為了我，真是不惜付出一切，我一直弄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呢？

我始終相信，只要莎莉文老師愿意的話，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成為婦女運動的領(lǐng)導(dǎo)人物，起碼也能成為知名女作家。可是她卻寧肯把畢生的精力花在我這樣一個人身上。她一直在激勵我服務(wù)社會人群的心志，遺憾的是，我卻總拿不出良好的表現(xiàn)用以報答老師的一片苦心。

最后，我要說，雖然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但因為老師帶給我的愛心與希望，使我踏入了思想的光明世界。我的四周也許是一堵堵厚厚的墻，隔絕了我與外界溝通的道路，但在圍墻內(nèi)的世界卻種滿了美麗的花草樹木，我仍然能夠欣賞到大自然的神妙。我的住屋雖小，也沒有窗戶，但同樣可以在夜晚欣賞滿天閃爍的繁星。

我的身體雖然有缺憾，但我的心是自由的。就讓我的思想超脫我的軀體走向人群，沉浸在喜悅中，快樂地追求美好的人生吧！

感悟

海倫的身體雖然不自由，但思想?yún)s生有一雙翱翔的翅膀，引領(lǐng)她進入一個光明境界，欣賞大自然的神妙，遨游世界各地(這里尤其能引起我們注意的，是她給予了那個時代的中國以極大的同情和關(guān)注)。

幸運所生的德行是懶惰，厄運所生的德行是堅韌。這種堅韌不僅增長力量和知識，而且還使人變得越來越寬容，越來越懂得尊重他人。逆境最能使人謹(jǐn)小慎微，見微知著，歷經(jīng)磨難的人往往比順境中過來的人更能正視社會中的一切現(xiàn)實；代價昂貴的痛苦和厄運，卻往往能讓一個普通人成為一個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