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盛唐文學

唐宋文脈 作者:夏秋 著


第一節(jié) 概要

就像一個人要神完氣足,必須骨骼勁健、血肉豐滿、精神旺盛一樣,盛唐文學要創(chuàng)造藝術的巔峰,也必須具備這些要素。通過前面的介紹,我們基本可以說,初唐詩歌從“宮體”邁向“宮廷”,就如同病態(tài)的美人走進陽光,是精神上開始走向旺盛;格律派詩人的嘗試,使其骨骼勁?。弧八慕堋?、陳子昂、張說等人的努力,使其血肉豐滿。就這樣,唐詩邁向繁榮的頂峰必須準備的條件,已經具備了,只需要天才詩人出現(xiàn),將三者兼一身而有之,便可以創(chuàng)造出奇跡。

真是上天對盛唐特別眷顧,這樣的天才詩人竟然出現(xiàn)了:一個叫李白,另一個叫杜甫。用紅花綠葉作比也好,以眾星拱月為喻也罷,總之,以李白、杜甫這兩個偉大的詩人為中心,周圍還有一批成就很高的詩人,這些詩人,按照思想傾向、題材內容和藝術風格等的不同,大致分為三派:一派是抒發(fā)豪縱之情的詩人,李白可以作為這一派的最大代表;一派是寫山水田園閑適生活的詩人,王維可以稱作是這一派的典型代表;一派是圖畫邊塞風光、描寫征戍生活的詩人,高適、岑參是這一派最優(yōu)秀的代表。后人分別稱之為豪縱詩人、山水詩人和邊塞詩人。至于偉大的杜甫,可以說兼三派而有之,卻又非三派所可束縛者。下面分別作簡要介紹。

第二節(jié) 豪縱情懷

一提到盛唐的豪縱詩人,李白當之無愧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李白的青少年時期,是在四川隱居讀書、漫游求仙和仗劍任俠中度過的。后出蜀東游,在今湖北安陸成婚,并以此為中心,開始了十年漫游與干謁的生活,到頭來大失所望,入長安求仕也以失敗告終。之后,舉家遷居山東任城,與孔巢父等隱居,號“竹溪六逸”,想借東山高蹈引起注意,獲得入仕的捷徑。果然,天寶元年,奉召入長安,一度頗為玄宗賞識,終因性格狂傲、行為放誕觸怒權貴,由玄宗“賜金放還”,悵然離開長安,開始第二次南北漫游。安史亂發(fā),入永王幕府。永王勢敗,受牽連長流夜郎,于流放途中遇赦放還。仕途幾次大起大落,到手的機會也沒有抓住,卻仍熱衷仕宦,后流寓南方多年,竟不能得其所愿,打算去投靠李光弼,又因途中生病作罷,改道當涂,投靠縣令李陽冰,次年病逝。

李白的思想十分駁雜,儒、道、俠兼而有之,雜糅相處,共同熔鑄了李白獨特的精神氣質。一方面,他接受了儒家“兼善天下”的思想,想要“濟蒼生”、“安社稷”;另一方面,他又接受了道家特別是莊子那種遺世獨立的思想,追求絕對的精神自由,蔑視世間一切。此外,他還深受當時盛行的游俠思想的影響,敢于打破傳統(tǒng)偶像,輕堯舜、笑孔丘,平交諸侯,長揖萬乘。這三種思想,原本異質,很難兼容,李白卻以其浪漫的氣質,將之凝練為“功成身退”的人生理想:任俠,使他敢于正視現(xiàn)實,蔑視權貴;仙道,為其排遣政治打擊所帶來的抑郁與悲憤、擺脫種種世俗煩擾返歸自然奠定基礎;俠膽、仙趣,與豪縱狂飲,使其精神意識常常處于一種膨脹的狀態(tài),從而形成了他特有的浪漫狂放、倨傲達觀、飄逸灑脫的秉性氣質,也決定了他的詩風飄逸俊朗、想落天外,同時,還影響到他的詩歌不太受格律的約束,而以樂府歌行和絕句最為擅長。

李白——南薰殿舊藏《圣賢畫冊》

他的樂府歌行,一是借古題寫現(xiàn)實,具有鮮明的時代精神(如《丁都護歌》、《俠客行》),具有深刻的寓意和寄托。在這些詩中,變幻莫測的想象,與吞吐山河、包孕日月的壯美意象交織錯綜,與詩人特有的狂放精神相融無間,意象銜接的大跨度,給人迷離惝恍、縱橫變幻之感,造成極大的跳躍性。這樣的審美追求,與簡潔、鮮明而極具氣勢的詞匯相結合,呈現(xiàn)出透明純凈、絢麗奪目的意象,形成詩歌清新明麗的風格特征。一是用古題寫己懷,借舊題樂府所蘊含的主題和曲名本事,在某一點引發(fā)感觸和聯(lián)想,抒寫自我情懷。詩人那脫去羈絆的氣質、傲世獨立的人格、易于觸動而暴發(fā)的強烈感情,彼此呼應,共同構造出詩歌的鮮明特點:側重抒寫豪邁氣概和激昂情懷,很少對客觀物象和具體事件做細致的描述。如那首《行路難》,即以噴發(fā)的激情,抒寫志士失意的悲憤,用抑揚頓挫的語調和不斷變換的節(jié)奏,追摹情緒的沖動、情感的噴發(fā),至于這種情緒背后的寓意,卻在可解與不可解之間,既可謂之有所寄托,也可稱為純是感慨,全由讀者去心領神會:可聯(lián)系詩人的人生經歷,索解他狂放的情懷;可聯(lián)系讀者的情懷意緒,別作會解;可沉醉于詩情之中,任情感起伏跌宕,純作藝術審美。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會令讀者感到大氣磅礴、慷慨激昂,讀之使人心靈震撼。

總體上講,李白的樂府詩,都是“借題發(fā)揮”式的,是在全面繼承基礎上的膨脹式的發(fā)揮,從文學史上講,它完成了從漢魏古體到唐代歌行的根本性轉變。首先,這些歌行貌似擬古,卻處處有“我”在,展現(xiàn)出無法摹擬的個性特色。其次,詩人在選擇樂府舊題時,常據(jù)古辭寓意和情感傾向,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生發(fā)和聯(lián)想,運用大膽的、夸張的、巧妙的比喻,突出主觀感受,借縱橫的文筆形成磅礴的氣勢。其三,詩人將浪漫的氣質融入詩中,賦予古題樂府以新的生命,將樂府詩的創(chuàng)作,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峰。最后,雜言錯彩,句式多變,韻律跌宕,給人奔騰回旋的動感。這種動感,其體制、格調,儼然便是當時流行的歌行。因此,我們說李白的樂府,是將他之前的樂府傳統(tǒng)作了全面的梳理,并發(fā)揮到了極致,將之推至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樂府之外,李白又擅絕句,以自然明快、清新俊逸為主要特色。如《獨坐敬亭山》,片刻的超然意趣,人與自然相近的溫暖,與山川靈性的相通,在兩不厭的冥會中,默默地交融,無限的情思,蘊藏于簡潔的語言當中,給人涵泳不盡的意味與情趣。還有他那些漫游江南時所寫的小詩,也都體現(xiàn)出這一特色。

李白[清]上官周 作——乾隆八年(1743年)刻本《晚笑堂畫傳》

除了李白,豪縱詩人還有王昌齡、崔顥、王之渙等人。這些人多數(shù)是身懷大才卻疏于細謹之人,處事往往不為社會所容,故而生平多艱。這使得他們作品中,常常有超脫凡俗的情緒爆發(fā)出來,雖然作品留存的數(shù)量不多,卻幾乎篇篇都是精品。

王昌齡性格豪爽,以七言絕句見長,號稱七絕圣手。因為出身孤寒,加上受道教虛玄思想影響,詩思深刻,蘊有一般豪俠詩人所缺乏的深沉,無論什么題材,表達什么感情,格調或高昂開朗,或低迷凄婉,或雄渾跌宕,或爽麗自然,卻總有一種清剛之美。他作詩講究詩法,于豪爽俊麗之外,另有“緒密思清”的特點。被貶江南后,與王維、孟浩然等山水詩人交往,受南方文化氛圍的影響,詩風轉向清逸明麗,但清剛爽朗基調不改。而且,為了避免受七言絕句體制篇幅的限制,還創(chuàng)造性地采用聯(lián)章成組的形式反映復雜的詩情,通過一組七絕,去完整地表達起伏的詩思。如歌詠邊事的連章組詩《從軍行七首》,就是如此。這組詩由七首組成,前后意脈貫穿,清而剛,婉而健,被譽為七絕聯(lián)章的神品。

明皇欲得李白為樂章。召入,而白已醉。左右以水颒面,稍解。援筆成文,婉麗精切?!魅f歷年間(約1615年)《酣酣齋酒牌》,黃應伸刻

另一位豪縱詩人是崔顥。此人早年有俊才卻無士行,名陷輕薄,南游武昌后,忽變常體,風骨凜然,南方的人文景觀、自然風物,洗練其狂俠之氣,其詩便憑添了一層清麗空遠的韻味。后來又入河東軍,寫了一些邊塞詩,都是凜然有風骨。他那首《黃鶴樓》詩,甚至被后人稱為唐人七律的壓卷之作。詩中,作者以搖曳生姿的古歌行入律,前四句豪爽俊利,顯得大氣磅礴,氣勢雄渾。五六句對仗工整,給流走的氣勢以頓蓄之勢,潛氣內轉,余勢鼓蕩,為末尾二句的斂勢余韻作好鋪墊。嚴格地按照七律的標準來看,這首七律并不完全合于規(guī)范,但古體峭健,律熟易弱,這樣亦古亦律,大巧若拙,便多了高唱入云的雄健氣格和清拔隱秀的律對韻致,反而成就了寄情高遠的超妙詩境,將之視為唐代七律的壓卷之作,也是當?shù)闷鸬摹?/p>

還有李頎,也走豪縱一路。其詩中常常蘊含著狂生末路的郁勃不平之氣,透出蒼涼悲愴的赤子情懷。

第三節(jié) 山水情趣

山水田園詩在魏晉南北朝時已然興起,謝靈運、陶淵明堪稱其中的佼佼者。寄情山水,有作家的主觀因素,也有社會、文化方面的原因。古代士子達則兼濟、窮則獨善的價值觀念,構成了“獨善”時寄情山水的深層心理機制。但是,盛唐時王維、孟浩然等人的寄情山水,與魏晉南北朝時期陶淵明、謝靈運等人的寄情山水,又是有些差別的。簡單地說,魏晉亂世,社會心理的壓抑,傳遞到詩人身上,是無“達”的指望且處身“窮”途時的“獨善”,被動“獨善”的色彩比較濃;唐為盛世,國力強盛,政治相對清明,社會心理的開放,消解了外在的壓力,是在有可能“達”甚至已“達”的情況下,內在價值觀卻處在“窮”的狀態(tài)而采取的“獨善”,主動“獨善”的色彩比較濃。

盛唐時期山水田園詩派的主要作家有王維、孟浩然、儲光羲、常建、祖詠、裴迪等人,其中以王維最具代表性,留存至今的詩有四百多首。王維多才多藝,能詩之外,還精通書畫、音樂,藝術素養(yǎng)很高。由于自身個性、家庭環(huán)境以及仕途變故的原因,大約四十歲以后,就開始過著亦官亦隱的生活。這種背景下詩人鐘情山水,其實是“兼濟”至“窮”而主動采取的“獨善”。王維思想上的這種轉變,在創(chuàng)作上也有明顯的表現(xiàn),前期具有向往開明政治的熱情,對一些不合理現(xiàn)象曾有所不滿,寫過一些游俠、邊塞類的詩篇,或是少年的豪邁,或是大將的英武,或敘征戍之苦,或寫凱旋之樂,表現(xiàn)出那個時代的英雄氣概和愛國熱情,如《少年行》、《老將行》、《濟上四賢詠》等。這些作品,充分展示出王維善于構圖,長于寫景的才能,是詩歌藝術與繪畫藝術完美結合的產物?!妒怪寥稀芬辉姡瑲鈩萘鲿?,“大漠”兩句寫景,詩中極富畫意,有強烈的層次感、色彩感,壯麗里見逸氣,山水中隱豪俠,不是一般詩人能寫得出的。

經過安史之亂的大變故后,王維感到仕途“既寡遂性歡,恐遭負時累”(《贈從弟司庫員外球》),于是,開始“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酬張少府》)的生活,到后來儼然成了一個“以禪誦為事”的佛徒。王維這時的詩,主要是從一個深于佛理者的眼光,折射出慧生相外的愉悅。如《渭川田家》、《終南別業(yè)》、《鹿砦》、《竹里館》、《辛夷塢》、《漆園》等,在詩人看來,是體悟到景外之趣的愉悅,對一般讀者而言,是看到了山水的清幽、詩人的悠閑,以及清幽與悠閑相融匯所形成的美感:在“空山不見人”、“深林人不知”、“澗戶寂無人”等“無人”的環(huán)境中,山水美景的真趣活潑搖曳,詩人外在的幽冷、孤獨,卻包含著內心的自在、得意。

對佛教的信奉,使王維習慣于把寧靜的自然作為凝神觀照和息心靜慮的對象,將禪的靜觀默照與山水的審美體驗合而為一,在對山水清暉的描繪中,折射出清幽的禪趣,這么做,使他的山水詩別具靈氣,往往“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會于物,因心而得”,達到“氣和容眾,心靜如空”那種“無我”的境界。由于他的詩歌中傳遞出至性佛理,又以清寂省練為特色,后人便依著稱杜甫為“詩圣”、李白為“詩仙”的例子,稱他為“詩佛”。

王維是一個有著很高藝術素養(yǎng)的文人,他有詩人的敏感,卻絕不沉迷;有藝術家的感覺,卻絕不張揚,他有著高超的觀察能力,能夠敏銳而巧妙地捕捉到妙趣的關鍵所在,并恰到好處地表達出來,悄然構成獨特的意境。在他的詩中,無論雄奇壯闊的景物,還是細致入微的刻畫,總是那么和諧,聲、光、景、色和諧交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極富層次感,形成空靈之境和寧靜之美,如一曲恬靜優(yōu)美的抒情樂,如一幅清新秀麗的山水畫?!稏|坡志林》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钡莱隽送蹙S山水詩最突出的藝術特色。

王維還寫過一些著名的贈別友人的抒情絕句。如著名的《渭城曲》,以清新的語句,道深摯的友情,在當時即廣泛傳播,并被譜成《陽關三疊》,作為送行樂曲而廣為傳唱,直到宋代曲調猶存,而且唱法還不斷翻新,可見其感人之深、影響之廣。

另一位著名的山水詩人是孟浩然。跟王維身居廟堂卻寄情山水不同,孟浩然是身處山水卻意存廟堂。孟浩然的前半生,主要是在家鄉(xiāng)鹿門山閉門苦學,灌蔬藝竹,過著閑散的生活。可是,他這種閑散,卻有高隱的意思,在隱逸得名之后,四十歲時便北上長安,力求有所作為,但求仕失望,只好再續(xù)高蹈前緣,漫游江淮吳越后重回故鄉(xiāng)。張九齡為荊州長史時,入贊其幕,不能滿足夙愿,最終再次歸隱,老死于家。

王維[清]上官周 作——乾隆八年(1743年)刻本《晚笑堂畫傳》

張九齡

孟浩然一生經歷簡單,生活于開元承平時代卻不曾入仕,很少有生活風波。隱居的生活,漫游的經歷,使他對山水有著特別的情感和審美。但是,與王維不同的是,他有入世思想,存“兼濟”之心,卻又無其實,因此同樣是作山水詩,他能做到跟王維一樣省練明麗,卻做不到如王維那般寧靜通透,能看到山水樂,卻參不透山水趣。他的多數(shù)山水詩,是寫故鄉(xiāng)襄陽的鹿門山、萬山、峴山、魚梁州、高陽池等處的景物。如《秋登蘭山寄張五》、《夜歸鹿門歌》等,詩中描繪襄陽一帶的景物,歷歷如畫,平凡而親切。另外一些漫游秦中、吳越等地時所作,如《江上思歸》、《與顏錢塘登障樓望潮作》等,與前期的淡遠又不一樣,由于求仕不成,山水變成了排遣的工具,壯麗之景與思歸之情交織出闊大的景象,隱然透露出身世落拓之慨與憤激不平之情。

孟浩然[清]上官周 作——乾隆八年(1743年)刻本《晚笑堂畫傳》

雖然寓情山水的詩歌都達到了相當高的藝術水平,但是,畢竟詩人生活經歷有限,對山水的參悟便不能透徹,其詩往往篇幅簡短,所長在五古、五律,枯瘦勁健,卻沒有七言詩的旖旎婉麗。山水之外,他還有些田園詩,生活氣息很濃厚,如著名的《過故人莊》,雖然達不到陶詩那種超然境界,但繪農家生活,簡樸而親切;寫故人情誼,純樸而深厚,讓人難忘。他的一些寫景小詩,于平凡的詩句中,透露出親切之感,有孟浩然式的好處,如《春曉》一詩,只用寥寥數(shù)筆,看似全不經意,卻從“不覺”春,到“聞”春,到憶“春”,到問“春”,層層翻進,詩人對春天特別的熱愛,對生活的敏感,便透露了出來。這種因“眠”問“春”的構思,在宋人李清照《如夢令》一詞中,化成“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的對答,唐宋兩朝,成呼應之勢,都稱得上是嘆為觀止的妙作佳構。

王維、孟浩然二人的山水詩,將謝靈運的靈動敏感、陶淵明的淡遠悠閑都發(fā)揮到了極致,雖然不如謝、陶二人超逸,但章法趨于緊湊,筆法更顯勻稱,不僅后世山水詩人難以企及,當時其他的山水田園詩人也都不如,如儲光羲,多作田園詩,或以為得陶淵明之質樸,但往往有好句而無佳篇。如常建,寄意山水,但意境往往孤僻,如《題破山寺后禪院》:“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仿佛荒山野寺之景,雖得禪趣,卻很枯寂。如祖詠,吟詠山水雖然不少,卻只有《終南積雪》一首應試詩傳誦較廣。如裴迪,與王維在輞川唱和頗多,詩歌成就卻全不相侔,藝術造詣上有王維作參照,就更加相形見絀,竟無一詩能膾炙人口。

第四節(jié) 邊塞風光

盛唐國力強大,勇于開邊,邊境戰(zhàn)爭頻繁。與軍事行動相伴而生的,便是與軍事后勤相關的商業(yè)活動和民族間的經濟、文化交流,邊塞因此不再荒涼,反而成了見新獵奇、建功立業(yè)、實現(xiàn)人生抱負的重要舞臺。在這樣的社會歷史條件下,邊塞生活便成為一部分詩人關注的主題,邊塞詩也不斷增多,并涌現(xiàn)出一批重要的詩人,其中,高適、岑參是代表。他們從各方面表現(xiàn)邊塞生活,藝術上也有新的創(chuàng)造,大大地促進了盛唐詩歌的繁榮。

高適

高適是個“喜言王霸大略,務功名,尚節(jié)義”的人,二十歲時到長安求仕不遇,便北上薊門,漫游燕趙,“常懷感激心,愿效縱橫謨”,對邊事表示深深的憂慮。他最杰出的代表作《燕歌行》,便創(chuàng)作于此時。從詩序來看,這首詩與唐朝東北守將張守硅有一定的關連,據(jù)《舊唐書·張守硅傳》記載:玄宗開元二十六年,御史大夫兼河北節(jié)度副大使張守硅部將與叛變的奚族人作戰(zhàn),戰(zhàn)敗后,“守硅隱其敗狀,而妄奏克獲之功”。如何看待這次失敗呢?詩人有自己的看法,詩以錯綜的筆墨,將荒涼絕漠的自然環(huán)境,跟如火如荼的戰(zhàn)爭氣氛、兵卒們復雜多變的內心活動交織在一起,用激蕩多變的感情,構成雄渾、悲壯的藝術氛圍,在跳蕩的情感抒發(fā)中,揭示戰(zhàn)敗的原因不在軍力,而在唐軍將領的腐敗,軍心的渙散。聯(lián)想到安史之亂時,叛軍一起便橫掃天下,詩人對唐軍痼疾的揭露,無疑是深中肯綮的。詩歌采用四句一轉韻、平仄韻交替的方式,使詩情跳躍起伏,于錯綜變化中顯和諧,極具氣勢,很好地補充了對偶的呆板,堪稱是唐代邊塞詩中的杰作。

邊塞詩之外,高適還有一些豪俠浪漫之作,如《邯鄲少年行》、《古大梁行》等,都寫得豪情四溢。即使是贈別朋友的詩,也是豪邁動人。如《別董大》:“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全然是大丈夫氣概,毫無臨別的傷感。由于志在功名,所以高適在浪游梁宋和任封丘尉時,作品多關心現(xiàn)實,內容相當豐富,是比較早接觸到士卒、農民疾苦的詩人,映襯出詩人所懷的王霸大略。如《自淇涉黃河途中作》、《東平路中遇大水》等,讓我們看到了“開元盛世”的另一面。安史之亂以后,高適官位日高,但好詩漸少。詩窮而后工,在高適的身上體現(xiàn)得很明顯。

跟高適齊名的另一位邊塞詩人是岑參。岑參的詩,原本題材廣泛,也不以邊塞見稱,除一般感嘆身世、贈答朋友之作外,他還寫了不少山水詩,詩風頗似謝朓、何遜,但意境新奇的特征卻初露端倪。后來,為了謀求仕進,岑參先后兩次身歷邊塞,共達六年之久,“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邊塞苦,豈為妻子謀”(《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邊塞生活為他的詩歌注入了獨特的審美特性。在他的詩中,安西、北庭等地邊疆的新天地,鞍馬風塵的戰(zhàn)斗生活,為他的詩境開拓出了空前的境界,尚奇的一面有了更加突出的表現(xiàn),成為其主要特征。如《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一詩,是岑參邊塞詩中最杰出的代表作之一。封大夫即封常清。此詩寫封常清的一次西征,詩的重點放在突出大軍拔寨“西征”時的場景,回避了戰(zhàn)斗場面的殘酷與慘烈,但黑夜遠征的緊張氣氛和惡劣氣候,烘托出“漢家大將西出師”的特有聲威,向讀者傳達出強烈的戰(zhàn)斗信號:朔風夜吼、飛沙走石、惡劣的氣候暗示著敵人的來勢逼人。軍情的緊急、軍紀的嚴明,在大軍夜行“戈相撥”的聲音里,得到了很好的渲染。這種類似側面描寫的處理方法,避免了直接描繪戰(zhàn)斗場面的質實感,為讀者留下了更加廣闊的想象空間。有意思的是,因為軍情險惡,士卒情緒難以穩(wěn)定,為了將這種感覺表現(xiàn)出來,詩人創(chuàng)造性地選用三句一轉韻的方法,使節(jié)奏顯得更加促迫,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出軍情的變化莫測和臨陣的緊張莫名,別具一種感染力與震撼力。

岑參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是另一首杰作。全詩寫景奇麗,大氣磅礴:塞外八月飛雪,本來就是奇景,設想成千萬樹梨花怒放,給人蓬勃濃郁的春意,想象更加出人意表。軍營的奇寒、冰天雪地的背景、餞別宴會上的急管繁弦,極力渲染西北邊陲奇異、浪漫的軍營氣氛。詩的最后,用歸騎蹄印漸行漸遠的渺茫,反襯雪滿天山的闊大,借強烈的對比,將無限的惜別與思鄉(xiāng)之情,壓縮成無垠雪原上的渺渺一痕,有惆悵之情,更隱豪縱之意,惆悵如蹄痕,越遠越淡,豪情如雪原,平鋪至天邊。本來是一首依依惜別的詩,寫得如此奇麗奔放,只有盛唐人那樣的氣概、胸懷,才做得到。

岑參還有不少描繪西北邊塞奇異景色的詩篇。像《火山云歌送別》,讀之如覺炎熱逼人?!稛岷P兴痛奘逃€京》更是充滿奇情異彩,少數(shù)民族的神話傳說,經“好奇”的詩人加工渲染,便把讀者帶進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新奇世界。岑參還有一些描寫邊塞風習的詩,也很引人注目。少數(shù)民族的風情、各族之間的來往、共同娛樂的歡樂,在他的詩中都有很好的反映??傊?,岑參的詩以奇勝:氣勢雄偉、想象豐富、色彩瑰麗、構思奇妙。在形式上也大有奇特之處:以七言歌行最為擅長,但用韻靈活多變,內容隨韻而換,有時兩句一轉,有時三句、四句一轉,騰縱跳躍,鮮活豐滿?!夺沃菰娂颉分?,杜確說他的詩“每一篇絕筆,則人人傳寫,雖閭里士庶,戎夷蠻貊,莫不諷誦吟習焉”。可見他的詩在當時流傳之廣,雅俗共賞。

高、岑之外,以邊塞題材入詩的作家還有一些,如前面提到的王昌齡,便有不少抒發(fā)其立志邊庭的詩。他那首《出塞》詩,甚至被推為唐人七絕的壓卷之作,其中“秦時明月漢時關”兩句,不僅意境高遠,而且極具歷史厚重感,引人沉思。再如王之渙,是年輩較老的邊塞詩人,其《涼州詞》一首,是“傳乎樂章,布在人口”的名作。另一名作《登鸛雀樓》,只用寥寥二十個字,寫盡落日山河的蒼茫壯闊,詩人登高望遠、極目騁懷的雄心,更是透紙而出。再如王翰,他的《涼州詞》也很馳名。再如崔顥,邊塞詩也頗有特色。這些詩人性情豪縱,雖不專情于邊塞詩,可一旦他們移筆邊塞,往往就能豪情四溢,不受羈絆。另外,還有一些詩人更多地看到了邊塞的殘酷,在他們的詩中,邊塞便沒有了奇麗與浪漫,多的是厭戰(zhàn)、不平和人生的失意。如劉灣的《出塞曲》,大膽揭露“死是征人死,功是將軍功”的殘酷事實。還有張謂,他的《代北州老翁答》,敘述戰(zhàn)爭兵役給平民百姓帶來的痛苦,仿佛杜甫《兵車行》的聲調。這是我們在高適、岑參詩中難得一見的內容。雖然這些詩在反映現(xiàn)實方面,可能比高適、岑參來得更實在一些,但高適、岑參詩中特有的磅礴氣勢,卻更貼近盛唐人精神,也就是說,高適、岑參的邊塞詩,只有盛唐人才寫得出,而其他人的邊塞詩,卻是別個時代的詩人也能寫得出來的。只有這么看,才能更深刻地理解高、岑二人詩歌的可貴了。

王之渙

第五節(jié) 偉大的杜甫

誰也不會想到,登上中國古代詩歌頂峰的,竟是一生飄零、既沒有什么較高社會地位又無多少人格魅力的杜甫,可能連他本人也絕對沒有這么想過吧。歷史卻如同開玩笑一樣賦予了他這么一項令無數(shù)文士競折腰的重任。

在盛唐詩人群中,杜甫絕對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另類,也可能正因如此,才成就了他的偉大。在任俠之風盛行的盛唐,出身儒學家庭的杜甫,秉承濃厚的儒家“忠君”思想,以社稷為重,憂心民生疾苦,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即使遭遇貶謫,也終身無一言怨懟君上,而且,他的忠君思想還與愛國愛民情懷錯綜交織,對君王、社稷、百姓的最終關懷,成為他極具“平民”色彩的“忠君”思想的內核,這在個性張揚、俠氣充溢的盛唐,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另類。令人意想不到,杜甫可能完全意外的是,這種思想,卻代表了那以后中國主流思想的方向:儒學思想自中唐開始便呈復興之勢,經宋儒的大力發(fā)揮,成為歷朝統(tǒng)治者的主流思想;中國古代文化的發(fā)展過程,正是士族文化不斷被消解,民間的、通俗的、大眾的文化因素不斷壯大的過程,越往后,“平民”意識越強。雖然杜甫當年不可能意識到他的這種思想根基、他的人生價值代表著后來中國古代主流文化的發(fā)展方面,但歷史發(fā)展的事實,卻證明了這一點。這就為他被視為“詩圣”,成為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心中的偶像,奠定了牢固的基礎。而且,他漂泊終生不得稍逞其志的境遇,與孔子當年周游列國難成抱負的經歷,也給了后人巨大的想象空間,并將之視為儒家文化理想人格的化身,由此確定了杜詩的風格標志著傳統(tǒng)儒家人文精神的最高詩意所在,垂范于后代作家。

杜甫[清]上官周 作——乾隆八年(1743年)刻本《晚笑堂畫傳》

作為一個偉大的詩人,杜甫幾乎各體兼長。先說律詩。他的律詩,對仗工整嚴謹,格律精審純正,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锻馈芬辉?,是現(xiàn)存作品里較早的一首,詩中充滿了少年時期的昂揚和自信,其開闊的心胸、雄偉的氣魄,不亞于李白,但是,因為是用律體,律對堪稱嚴謹,暢達終嫌不足,讀起來就沒有李白歌行那種鋪張揚厲的淋漓盡致之感?!洞和芬辉?,是安史亂中陷賊時的作品,國恨家愁匯于一處,集中體現(xiàn)了作者憂時傷亂的心懷,雖然也是律詩,但文字順暢,見詩情而不見詩律?!兜窃狸枠恰芬辉?,是晚年漂泊岳州時所作,此時他渾身是病,自身難保,卻仍為國家的安危而流淚,體現(xiàn)出他憂心國事的心境。雖然全詩律對較前兩首更加謹嚴,但遣詞造句,妥帖自然,純然不給人律詩的感覺,反而如歌行一般暢達嘹亮。三首代表作拿到一起來比較,早期的律對精工、骨格勁健,與晚年的律對嫻熟、精神飽滿,正好形成一條清晰的發(fā)展脈絡。杜甫自己講自己“晚節(jié)漸于詩律細”,是很有體會的話,說明到了晚年的時候,詩律在他的手上已經完全可以運用自如,進入化境了。《登高》是杜詩中最有名的一首,八句皆對,卻能一氣貫注,悲愴而不消沉,仿佛拔山扛鼎式的悲歌,一氣盤旋,縱橫恣肆,極盡變化之能事,被后人評為古今七言律第一。

再說樂府詩。他的新題樂府,既繼承了《詩經》、《離騷》重比興寄托的傳統(tǒng),又發(fā)展了兩漢樂府民歌“寫時事”的精神。寫古體樂府時,他將“歌”、“行”的表現(xiàn)職能略作分別,既效法漢魏古樂府取題用意,又以“行”詩寫時事,自立新題,別創(chuàng)格調。如《兵車行》,在寫法上不用《從軍行》樂府舊題,自創(chuàng)新題,直接針砭時弊,開始時用紀事的方式,摹寫送別慘狀,自“行人但云”以下,用紀言的方式寫實,大膽引用紀事、紀言兩種不同的敘述方式,有傳統(tǒng)又不囿于傳統(tǒng),運筆如椽,為樂府詩創(chuàng)立了“即事名篇,無復依傍”的新格局,給白居易等后世作家以啟發(fā)。

杜工部集——宋刻本

再說絕句。他的絕句,無論五言、七言,都能因體勢而定,縱筆為之,略無滯礙。仔細閱讀還會發(fā)現(xiàn),為了避免圓滑熟爛,他的有些絕句,也走拗律的路子,有意給人拘促的壓迫感,從而強化藝術效果,如《江畔獨步尋花》一詩,與盛唐時的一般絕句不同,在聲調上并不那么悠揚和諧,但章法、句法多變,刻畫細致,曲折達意,雜以當時流行的口語,民歌的影子隱約可見。

作為一個偉大的詩人,杜詩表現(xiàn)最突出的一點是寫實。其寫實的手法又是多方面的,首先,實寫社會生活。這一特色,既體現(xiàn)在那些真實而深刻地反映社會現(xiàn)實的作品里,又充分體現(xiàn)在家事詩、自傳詩和紀行詩里。其次,實寫內心感受。姑且不說那些反映社會矛盾的詩,他的寫實本領,在對自然山水的描寫中,也顯得十分突出,只是與山水派詩人不同的是,山水派詩人的美學追求,在于忘“我”,或者說消解“我”障,讓“我”消失在山水之中,杜甫則有著強烈的入世思想,面對好山好水,激起的是對生命的熱愛和執(zhí)著。他的那些紀行詩,繪山水之景,常以意緒為先,在對自然山水的描摹中,融入時代的風云、自身的感受,仿佛山水草木都充滿著憂國憂民之情與遲暮飄零之感。再次,在細微處寫實。作為詩人,杜甫具敏銳細密的觀察力,常能敏感地覺察到細微處的精髓,并以驚人準確的筆法加以表現(xiàn),在敘述事件、表達情意和描畫景物方面,都格外生動真實,經得起儒家“興觀群怨”和“知人論世”的批評。

作為一個偉大的詩人,杜甫詩歌最突出的特色,是沉郁頓挫。這四個字雖說簡單,卻只有杜甫的詩歌能當?shù)闷?。所謂“沉郁”,一是個性因素在詩歌中的反映,一則源于社會生活的深層痛苦。杜甫本來個性就不開朗,一生又沒有幾件開心事,生活的壓迫、人生的失意郁積胸中,對“沉郁”詩風的形成起了一定的作用。困守長安時,杜甫作詩自稱“沉郁頓挫”,主要是表達自己學力深厚,寫作技巧嫻熟。后經歷干戈離亂,飽嘗人生艱難困苦,詩中更流露出難以抑制的悲愴情懷,加上他對詩律的運用越來越精細,此時的“沉郁頓挫”,真是憂憤深廣、潛氣內轉、波瀾老成?!肚锱d八首》最能體現(xiàn)杜詩的這一風格。該組詩共八首,或即景含情,或直訴悲憤,或借古喻今,八首聯(lián)篇而下,有開闔,有抑揚,有頓挫,一次又一次地憶長安、感盛衰、傷淪落,反反復復,吞吐回環(huán),悲慨深沉。

杜甫[明]崔子忠 作——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刻本《息影軒人物》

總體上講,杜甫是各體兼擅的,但從對后世的影響看,影響最大的是律詩。他把律詩的題材范圍擴大到幾乎與古體詩同樣廣闊的程度,在藝術上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他對五律的把握,已到了非常純熟、運用自如的程度,不但韻律精細,且詩境渾成而富于變化,不拘一格,意境或由壯闊忽轉凄涼,氣象或由巍峨忽轉細婉,跨度雖大,卻能做到和諧統(tǒng)一。他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七律,數(shù)量超過了前人總和。在七律中,他打破固定譜式,創(chuàng)為“連章體”,增加了容量,又因表達感情的需要,創(chuàng)為“拗體”,即借用語言的音樂性,對不合律的拗句作適當?shù)难a救,使之符合格律的要求,并使詩情更為瘦勁生動:常人于格律精熟時難免松懈,由工穩(wěn)而圓熟,只有他一輩子執(zhí)著于文字,“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始終保持警醒,始終追求完美,精練至于無痕,達到既保持律體形式上的精美,又脫出格律束縛的境界,橫放杰出。在絕句里他也有意使用這種拗體詩,尤以七絕為甚。在王昌齡圓溜順口的“七言長城”之后,再讀杜甫這類拗口的絕句,便會覺得精神氣勢大勝前人,深得翻新出奇之妙。

由于杜甫在詩歌上多方面的成就,后人便以“集大成”相稱許。這里“集大成”的含義,主要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虛心學習前人,兼容并蓄。他的詩敘事寫實,受《詩經》中雅詩和漢樂府的影響明顯;他的愛國憂民精神,從以屈賦為代表的《楚辭》中汲取養(yǎng)分也很明顯;他的五言古詩,受法于王粲、曹植、陶淵明等人的痕跡明顯,卻又別創(chuàng)新境,不是這些人所能牢籠的。其次,兼?zhèn)浔婓w、風格多樣。他的五言古詩窮極筆力,充分擴張境界,能由十韻拓展為五十韻,再拓展為七十韻,鴻篇巨制,鋪陳始終,前所未有。他的七言古詩,取材廣泛,內容豐富。他的歌行體,以散文筆法出之,或一韻到底,轉折不衰;或更換用韻,愈轉愈精;或紀事紀言,氣格蒼老。他的七律,變換拗體,開創(chuàng)法門。最后,功力深厚,自鑄偉辭。兼容并包地“集”、努力拓展地“大”,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杜甫的特色和魅力。

從這方面看,杜甫較李白做得更好,因為李白純任天才馳騁,他之所“集”,偏在樂府和絕句,于律詩便不能得其“大”,“成”不了眾體兼?zhèn)涞脑娙?,所以,李白最大的好處,是將他偏好的樂府、絕句發(fā)揮到極致。杜甫或許給人才氣不如李白的感覺,但他的執(zhí)著與堅守,不懈與謹細,“成”就了他的偉大,給后世無數(shù)沒有李白那種天才資質的文人指明了一條通向成功的道路,所以在后人的眼中,杜甫更具有普遍的示范意義,對后世的影響也更大一些。從這個角度看,李白只能說重在“繼往”,杜甫則不僅僅“繼往”,而且“開來”,二者相呼應,共同構成了盛唐難以企及的詩歌高峰。還是韓愈說得好:“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p>

我們不能不為盛唐時期同時出現(xiàn)這樣兩位偉大的詩人而感到驚奇、自豪、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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