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母親并不十分愛我”

有關(guān)蕭紅的一百個細節(jié) 作者:句芒 著


6.“母親并不十分愛我”

也許是因為母親早逝,和她有關(guān)的記憶稀薄,蕭紅作品中提及母親的次數(shù)不多。1937年7月發(fā)表的短文《感情的碎片》中,她回憶了生母去世前的一個小細節(jié):蕭紅認(rèn)為母親并不十分愛她,但也總算是母親,所以母親臨終前,她隱隱地感到害怕:“母親就要沒有了嗎?”彌留之際的母親在極其短暫的清醒時刻安慰她說:“……你哭了嗎?不怕,媽死不了!”想到就要失去母親,蕭紅取出衣袋里母親給買的小洋刀,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了死亡的殘酷和永恒,“小洋刀丟了就從此沒有了吧?”

蕭紅的母親姜玉蘭,是呼蘭縣城西北四十五里外的姜家窩棚屯人,出生于1886年。姜玉蘭的父親姜文選是地主,也是私塾先生,在呼蘭當(dāng)?shù)匾圆W(xué)聞名,姜玉蘭是他的長女,自幼隨他讀書,頗為聰穎,1909年8月嫁給張廷舉為妻,1911年6月生下長女蕭紅,之后姜玉蘭又接連生下了富貴、連貴、連富三個兒子,富貴和連富先后夭亡,姜氏長大成人的孩子就只有一女榮華(蕭紅)和一子連貴(張秀珂)。1919年,姜玉蘭因病去世,留下了幾個未成年的孩子,和張家族譜上一句“夫人姜氏玉蘭,呼邑碩學(xué)文選公女,幼從父學(xué),粗通文字,來歸十二年,勤儉理家,躬操井臼,夫婦伉儷最篤,惟體格素弱,不幸罹疫逝世”的文字記載。

姜玉蘭的死因,族譜上說是“罹疫逝世”,即感染時疾而亡。有學(xué)者認(rèn)為,姜玉蘭是死于虎列拉傳染病,也就是霍亂,一種傳播快、死亡率高的急性腸道傳染病,但當(dāng)時張家除了姜玉蘭,沒有其他人染??;也有學(xué)者將姜玉蘭的死因歸結(jié)為“毒火郁結(jié)于心,不得外溢”而導(dǎo)致的“血凝心竅”,意即某種急性心血管病奪走了她的生命,此說雖無確切證據(jù),但聯(lián)系到富貴和連富的夭亡,張秀珂盛年時患上嚴(yán)重心臟病,年僅四十歲就因病去世,以及蕭紅臨終前向端木蕻良表示胸口疼等種種蛛絲馬跡,這種說法也并非全然是無中生有;導(dǎo)致姜玉蘭早逝的,確有可能是某種心臟遺傳疾病,而且,它還早早地在她的兒女身上投下了死亡的陰影。

據(jù)張家族人回憶,姜玉蘭生前是個“精明強干的‘理家’的人”,張廷舉讀書畢業(yè)后去了湯原、巴彥等縣任教,長期不在家中,家事由姜氏代勞,蕭紅故居的廂房(現(xiàn)已拆毀)就是姜氏一手操辦建成的,姜氏和婆婆范氏一樣重男輕女,對蕭紅很冷淡,生前一直不讓她上學(xué)讀書。

將族譜記載和族人的評價結(jié)合起來可以推知,身體一向不大好的姜玉蘭嫁到張家十年,生下了四個孩子,因丈夫常年不在家,她要承擔(dān)養(yǎng)育孩子操持家務(wù)的重任,還要承受婆婆去世和孩子夭折的家庭變故。這十年對姜玉蘭來說并不好過,那么,她對蕭紅的冷淡和忽略,有沒有可能不是因為不愛她而是分身乏術(shù)力不從心呢?一個從小接受三從四德教育、生活在重男輕女社會氛圍中的年輕母親,禁止生性調(diào)皮的女兒上學(xué)讀書,有沒有可能是出于和張廷舉后來反對蕭紅上中學(xué)一樣的原因——便于管教呢?蕭紅寫下“母親并不十分愛我,但也總算是母親”這句話時,比較的對象是對她無條件溺愛和縱容的祖父,跟好脾氣的老頑童相比,其他長輩當(dāng)然顯得嚴(yán)厲、“并不十分愛我”了。

母親的另一個比較對象是繼母。蕭紅的繼母梁亞蘭在姜玉蘭去世不久就進了門,當(dāng)時她還只有二十三歲,《東昌張氏宗譜書》中說她“亦名門女,佐理家務(wù)具有條理”。蕭紅則說繼母“很客氣,不打我,就是罵,也是指著桌子或椅子來罵我??蜌馐窃娇蜌饬?,但是冷淡了,疏遠了,生人一樣”。(《祖父死了的時候》)據(jù)梁亞蘭的妹妹、蕭紅少女時代的好友梁靜芝回憶,梁亞蘭對蕭紅實在不錯,蕭紅在哈爾濱念書的那幾年,有時家里沒錢,梁亞蘭就偷偷到別人家借上兩三百給蕭紅帶上。蕭紅在家整天看書寫字,梁亞蘭從不說她,也不支使她干這干那,蕭紅想要什么,梁亞蘭沒有一次不答應(yīng)的。梁靜芝說梁亞蘭從嫁入張家,確實從未對蕭紅有過“聲色俱厲、惡言惡色的時候,更不用說打罵了”。梁靜芝的話從側(cè)面印證了蕭紅的說法,繼母待她客氣,但疏遠。

蕭紅和繼母發(fā)生矛盾沖突還是在學(xué)業(yè)和婚姻這兩樁大事上,中學(xué)畢業(yè)后蕭紅想繼續(xù)求學(xué),父親和繼母都希望她和那個時代絕大部分女青年一樣——女大當(dāng)嫁,雙方都不愿讓步,但梁亞蘭不像張廷舉那樣直接管教孩子,而是在蕭紅大吵大鬧時打開屋門,向外人表示自己管不了前房的孩子,她還向蕭紅的大舅也就是姜氏的弟弟告狀,大舅專程從鄉(xiāng)下趕來,揚言要打斷蕭紅“這個小犟種”的腿。后來蕭紅出走失敗,從北平回家,被軟禁在阿城福昌號屯,梁亞蘭也沒有停止履行她身為母親的責(zé)任。據(jù)張廷舉的弟媳、蕭紅的嬸嬸王氏回憶,在阿城,梁亞蘭把蕭紅不肯出閣非要念書跟家里吵鬧的事告訴了張廷舉的大哥張廷蓂,張廷蓂就去打蕭紅,“有一次榮華沒處躲了,只好跑到我屋里(東北習(xí)俗,大伯子不能進弟媳婦的臥室),一天到晚不敢出屋,連飯都是我給盛好端進去的。她躲在屋里沒事給我織了不少大人和孩子的襪子手套”。在蕭紅看來,繼母和父親是一伙的,她憎恨家庭憎恨父親,不可能不捎帶上這個繼母。

對母愛的需求沒能得到滿足,蕭紅寫母親時總有些酸楚有些委屈,《生死場》里寫金枝娘的那句“母親一向是這樣,很愛護女兒,可是當(dāng)女兒敗壞了菜棵,母親便去愛護菜棵了”就是其中一例。

  1. 王化鈺《蕭紅家世及其青少年時代》,載《黑龍江文史資料》第八輯,1983年。
  2. 李重華等《蕭紅外傳》,載《呼蘭學(xué)人說蕭紅》,哈爾濱出版社,1991年,第295頁。
  3. 張抗《蕭紅家庭情況及其出走前后》,原載《蕭紅研究》第一輯,哈爾濱出版社,1993年,第63頁。
  4. 王化鈺《蕭紅生父張廷舉其人其事》,原載《呼蘭文史資料》,1989年。
  5. 張抗《蕭紅家庭情況及出走前后》,原載《蕭紅研究》第一輯,哈爾濱出版社,1993年9月。
  6. 張抗《蕭紅家庭情況及出走前后》,原載《蕭紅研究》第一輯,哈爾濱出版社,1993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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