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投身水電 支援抗戰(zhàn)（1937年7月—1942年）

輾轉(zhuǎn)入川

經(jīng)過3個星期的航行，輪船到達香港。張光斗一行4人住在友人張先生的貿(mào)易公司，張先生對他們回國參加抗戰(zhàn)，很歡迎，款待了他們。其他3人乘火車去廣州，轉(zhuǎn)往各地。張光斗怕火車被日本飛機轟炸，所以把4個衣箱和書箱寄放在張先生公司內(nèi)，將來再取，自己坐民航飛機到湖南省長沙市，住在青年會。那時剛好清華大學從北平遷校，經(jīng)過長沙，準備去昆明，建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張光斗去見工學院施嘉煬教授，請他介紹工作。施教授說目前找工程工作較困難，云南大學熊慶來校長正要請教授，不知張是否愿去云大任教。張光斗不愿去，一心想當工程師，為抗戰(zhàn)出力?？磥砉ぷ鞑灰渍业?。過了兩個星期，施嘉煬教授問張是否認識蕭慶云先生，他現(xiàn)任江西省公路局局長。于是張光斗打電報給江西省南昌市蕭慶云局長。蕭局長立即回電，邀張速去南昌。張光斗乘汽車到南昌，去公路局見蕭局長。蕭局長見到張很高興，認為這時回國是對的。蕭局長要張光斗任江西省公路養(yǎng)路總隊總隊長。這時江西省已臨近前線，這個職位確實是屬于抗戰(zhàn)工作。但張光斗認為自己年輕，不懂公路工程，又無經(jīng)驗，管不了大量養(yǎng)路工人和器材，所以不敢擔任這個職務。蕭局長也不大放心，因此此事作罷。

沒過幾天，蕭局長要去南京國防設計委員會開會，問張光斗是否認識錢昌照先生，錢是國防設計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張光斗說認識，錢是他同鄉(xiāng)近鄰。蕭局長到南京后，告訴錢副主任委員，張光斗剛從美國回來，現(xiàn)在南昌，要找工作。他的專業(yè)是水利水電工程，在美國獲得兩個碩士學位。曾在美國墾務局實習過。錢立即打電報給張光斗，邀他速去南京。張光斗乘汽車到南京，發(fā)現(xiàn)旅館都是空的，因為很多人已逃離南京了。他到國防設計委員會見到錢昌照副主任委員。錢副主任委員歡迎他回國，命他去四川省長壽縣龍溪河水力發(fā)電工程處工作，已電告該處黃育賢主任。錢自己第二天要乘汽車去內(nèi)地，要張自己設法去四川，并要薛次莘先生借給張200元作為路費。

當時張光斗住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同學倪清源家，倪是金陵大學教務長。張到處去買輪船票和汽車票，都買不到，卻看到人家家具也上了車船，他毫無辦法。金陵大學遷校有輪船去內(nèi)地，但倪不肯帶張。此時是爭著逃命，倪作為領導，不肯帶張是可以理解的。宋家治也在南京，他見張沒有行李，送給張一個皮箱和一個鋪蓋。宋將隨機關車隊去內(nèi)地，當然也不能帶張。

張光斗走投無路，很著急。他去見尚未離開南京的汪胡楨先生，請汪先生幫助解決他去四川的辦法。汪先生說張光斗不該回國，應再去美國哈佛大學求學。汪先生準備去上海租界暫住，明后日即駕小轎車去上海，邀請張坐車同去，到上海后張再去美國，張沒有同意。

汪先生見張光斗堅持要去四川，叫他去找須愷總工程師，因為導淮委員會將內(nèi)遷，小輪船即將啟程，試試求須總帶他同行。于是張光斗去求須愷總工程師，請須總工帶他走。須總工見張光斗愛國，棄學回國參加抗戰(zhàn)工作，他又是張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老學長，所以同意帶張走。

張光斗回憶說，幸而須總救了他，否則他將在南京大屠殺時喪命。他的回國和逃離南京，都是人生過程的機遇。上了導淮委員會的小輪船后，須總照顧張光斗吃住。導淮委員會的其他人對張有意見，因為他不是導淮委員會的人。在這逃命的時候，他占了導淮委員會的一個位置，他們有意見是可以理解的，他為此感到不安。

船到江西省九江市后，張光斗謝別了須總工及其導淮委員會的同事們，上岸自行設法進四川。在九江，他買到了去漢口的輪船票，去往湖北省漢口市。

一天清晨，輪船到達漢口，張光斗登上了碼頭。一位商人走過來問他是否去重慶，張說是的。商人說今晚有法國白輪去重慶，他可代買一張三等艙船票，票價30元。張說要買，于是他把行李放在商人的鋪內(nèi)，約好晚上7點商人送他上船。張光斗上街游覽，巧遇交大級友李清華夫婦，他們來漢口已一個月，未能買到去重慶的船票，所以準備乘火車去香港，轉(zhuǎn)上海。張光斗說今晨剛到漢口，已買到船票，李清華夫婦不相信。于是他們3人一起游覽，到晚上7點去放行李的店鋪，鋪主送張光斗上法國白輪。李清華夫婦看張上了船，說他運氣真好。上船以后，張光斗給鋪主30元錢，鋪主把張帶到廚房，叫他入住菜艙。張光斗當然不同意，與鋪主吵起來。鋪主蠻不講理，于是張要上樓找船長論理。張光斗穿西裝，能說英語，鋪主怕他找到船長，不得已給他一張三等艙船票。張光斗回憶說，他終于有了床位，這真是運氣。

船過長江三峽，張光斗看到山高谷狹，水流湍急，氣勢雄偉，好一個優(yōu)越的水利水電地址。他想起大學時期學孫中山先生的《建國大綱》，提出興建三峽工程，開發(fā)三峽水利資源，他相信將來一定會興建宏偉的三峽工程。他又想到當時的日本侵華戰(zhàn)爭，感到中國人必須抗日，把日本趕出去，才能建設三峽工程，振興國家。

輪船到達重慶，張光斗走上朝天門高高的臺階，進了山城。他找到了龍溪河水力發(fā)電工程處駐渝辦事處，次日乘船到長壽縣河街，住在一家名叫“雞鳴早看天”的旅館，這里又小又臟。他聽說前幾年，附近鬧旱災，死了很多人。他感到必須加快建設，改善人民生活。第二天，張光斗雇了一架滑竿，3個擔夫，前往龍溪河水力發(fā)電工程處。一路上他們抽大煙吃飯，70里^（1）路，走了一整天，晚上才到。工程處設在袁家祠堂，張光斗見到了主任黃育賢先生。黃先生對他的到來表示歡迎，說開發(fā)龍溪河水電資源是供兵工廠用的，是支援抗戰(zhàn)的。

從7月到11月，張光斗奔走了4個月，終于回國找到了抗戰(zhàn)工作，他還是滿意的。

投身水電建設

龍溪河梯級開發(fā)，有獅子灘、上清淵硐、回龍寨和下清淵硐4座水電站。獅子灘水電站先設計，有較大水庫，是龍頭工程。張昌齡也在此處。他們都是副工程師，次年升為工程師，負責獅子灘水電站設計。張光斗負責大壩設計，張昌齡負責引水道和廠房設計，陳兆琳工程師負責機電設計。大壩是混凝土重力壩，引水道是長渠道，最后是短隧洞和壓力鋼管，廠房是明廠房。設計室在樓下大廳，宿舍在樓上大房間，大家合住。做具體設計的大部分是清華大學新畢業(yè)生，有胡世樂、朱寶復、李津身、曹承慰、林元惕和于崇文等。交大級友蔡震宇也在此，還有王伊復、華鐘文和關民生等，都是助理工程師。大家工作很努力，熱情很高，因為這是支援抗戰(zhàn)的工作，半年就把設計和圖樣做出來了。當時的工作和生活條件是很艱苦的，但大家很愉快。

工程處請美國古柏公司顧問。1938年夏，該公司派來了拉賓和隆格倫兩位工程師，他們也在袁家祠堂工作和居住，條件是很差的。張光斗負責接待他們，主要在工作方面。一開始他們提出引水渠道中有沖擊波，在下游端要有較大前池，中方?jīng)]有考慮到。他們的建議是對的。不久，隆格倫發(fā)精神病了，在野外不停地行走，這樣，他們不能繼續(xù)工作，要立即回美國。于是，黃育賢主任和張光斗與拉賓在重慶談判，然后結(jié)束合同。談判是艱難的，因為雙方都有損失，中方?jīng)]有得到應有的顧問，美方顧問費上有損失，而且人員患病，只得互相讓步?？磥?，中方的工作和生活條件太差，美方不該派身體不好的人來。

這時，國防設計委員會改為資源委員會（簡稱資委會），成為經(jīng)濟性質(zhì)的機構(gòu)。資委會認為當時國家沒有財力來修建4萬千瓦的獅子灘水電站。于是黃主任提出修建1500千瓦的桃花溪水電站。

桃花溪水電站于1938年下半年開始設計，由張光斗負責。在桃花溪瀑布上游修2米高的漿砌條石壩，花崗巖岸深挖槽做成暗管，下游端設調(diào)壓井，接短隧和高壓管。當時很難買到鋼板，于是張光斗到重慶找工廠制造鑄鐵管。3臺450千瓦水輪發(fā)電機是從英國進口的。1939年初，桃花溪水電站建成發(fā)電，不料立即發(fā)生工程事故。引水道隧洞段鋼筋混凝土襯砌斷裂，漏水順山而下，直沖廠房，所幸及時關閉進口閘門，未造成很大損失。檢查事故原因，發(fā)現(xiàn)是由于在山坡有一砂巖與頁巖的垂直接縫，施工工程師把縫畫錯了，向坡內(nèi)移了近10米。張光斗設計高壓鐵管與隧洞鋼筋混凝土襯砌接頭，把接頭放在巖體兩種巖石垂直接縫之內(nèi)，實際上位于接縫之外，襯砌漏水，水進入接縫造成很大水壓力，把外面的砂巖體向外推開，鋼筋混凝土裂開10厘米。張光斗說，這給了他一個極大的教訓，并終生難忘：一是必須注意山坡內(nèi)不能造成很大承壓水，二是設計者必須到現(xiàn)場了解地形地質(zhì)資料。事故的處理辦法是把鐵管伸入到隧洞襯砌深處，遠離巖層接縫。桃花溪水電站正式發(fā)電了，供電二十六兵工廠等國防工業(yè)，為抗戰(zhàn)做出了貢獻。

值得一提的是，桃花溪水電站是中國第一個自己設計施工的1000千瓦以上水電站，是中國自行建設水電站的開始。

這一時期，張光斗又負責設計3000千瓦下清淵硐水電站的大壩和引水道。該大壩也是3米高的漿砌條石壩，壩較長，基礎處理較復雜。引水渠道長3000米，考慮了渠道中水流的沖擊波。在渠道下游端，修土堤與山溝形成較大前池。在渠道末端的巖體中挖直井，下有短隧洞，與高壓鋼管相接。他們的工程經(jīng)驗大有進步。下清淵硐水電站也在施工。1938年初，裘燮鈞先生來到龍溪河工程處當營造課長，他原是上海工務局四科科長，施工經(jīng)驗豐富，為人正直。徐洽時也來到龍溪河工程處，在營造課當工程師，他是張原在上海工務局的同事。張光斗和他們本來很熟，關系也不錯，所以設計施工合作得很好。裘先生秉公辦事，同事們很敬重他；包工頭既怕他又敬他。他也得罪了不少人。

結(jié)婚

1938年，張光斗與錢玫蔭聯(lián)系上了，又繼續(xù)通信，感情在升溫。裘先生說他們兩個年紀都不小了，這樣拖下去不好，如有意，應該去上海，把婚事定下來。張光斗也這樣想，并且還想看望父母兄長。所以在年底他請了事假，乘飛機到香港，取了存放在張先生公司中的4個衣箱和書箱，乘輪船到上海，在青年會宿舍住下。

張光斗與錢玫蔭通了電話，到錢家，第一次見了面，他們有點兒一見如故。張光斗見到了錢的母親和弟妹們。他與錢玫蔭開始一起看電影、游公園、逛商店、上飯館等，兩人很要好。張光斗知道錢的父親是錢振亞先生，曾是滬江大學教授，4年前故世。錢玫蔭是大姐，有1個弟弟，6個妹妹。她1938年從滬江大學社會學系畢業(yè)，現(xiàn)在滬江附中當教師，弟妹們都在上學，主要靠父親的遺產(chǎn)維持生活，家庭經(jīng)濟不寬裕。張光斗也講了自己的身世，介紹自己出生在常熟鹿苑的一個貧寒家庭，父兄都是小職員。他12歲就離家到上海上學，獲得美國大學兩個碩士學位，現(xiàn)在四川省當工程師，支持抗戰(zhàn)。他與家庭已無經(jīng)濟關系。他們兩人的家庭情況已互相了解，感到不影響他們的關系。他們的學歷相近，錢玫蔭對張光斗當工程師，做支持抗戰(zhàn)的工作，很滿意。

經(jīng)過半個月交往，張光斗向錢玫蔭求婚，她表示還要考慮。張光斗因請假不能太久，感到困難。幸而有張心漪幫助，錢玫蔭終于同意了。于是他們決定訂婚，買了鉆石戒指，舉行了訂婚典禮。典禮上邀請了30多位同學和朋友參加，還與錢家全體舉行了喜宴。張光斗把從美國帶回的4個衣箱和書箱存放在了錢家。

這次回上海后，張光斗寫信給常熟老家，與父母、3個哥哥和元春、元鼎、元祥等侄子在上海相聚。那時家鄉(xiāng)已淪陷于日本之下，生活當然有困難，但張光斗也無能為力。二哥經(jīng)營木業(yè)，賺了些錢，在上海租了房，躲避在此。他想留父母住在上海，父母因費用太大不肯留下。父親有眼疾，張光斗陪父親去醫(yī)院，治了幾次，但因是慢性病，一時也不見效。張光斗感到無力孝敬父母，心里很不安，但國難當前，他必須回四川參加抗戰(zhàn)工作。張光斗覺得他的家庭情況較復雜，所以未帶錢玫蔭去見父母兄長，因為怕一時說不清。

張光斗與錢玫蔭相約，錢在這年秋天到四川，一起參加抗戰(zhàn)工作。

張光斗一人從上海乘輪船到寧波，然后搭汽車西行。到了奉化，班車斷了，許多人無計可施。不得已，他租了一輛大轎車，自己賣票給旅客，終于成行，到了浙贛鐵路鷹潭站，換乘火車，到湖南省衡陽市，又乘湘桂鐵路火車從衡陽縣到柳州縣。他買不到去貴州省貴陽市的汽車票，等了幾天，毫無辦法。最后張光斗求柳州公路局局長幫忙，局長是他在上海工務局時的老同事，這才好不容易買到一張汽車票。張光斗乘坐的汽車到來賓拋錨了，不能走。他住在小旅館內(nèi)，每天到公路邊想搭過路便車，根本搭不上。等了一個星期，好不容易出高價搭上車到了貴陽。宋家治在西南公路總局貴陽總站工作，很快幫張光斗買了汽車票。他乘車到了重慶，再轉(zhuǎn)到長壽龍溪河工程處。

此行張光斗花了近一個月時間，遇到了不少麻煩，也見到國內(nèi)各種情況。

龍溪河工程處在袁家坪修建辦公室和宿舍，有辦公室3排，每排6大間；有單人宿舍，是四邊封閉的，有20余間；有家屬宿舍，可住20家。房屋是木架瓦頂磚墻。院內(nèi)還有小湖。工作和生活條件大為改善。張光斗先是住單人房，后來又分到一套家屬住房，供婚后用。這套房有兩間大房，后面還有兩間小房，條件很好。

1939年6月，錢玫蔭和其弟錢新亞一起來四川。錢新亞不愿在日本包圍的上海讀書，要到內(nèi)地上高中。姐弟兩人從上海乘輪船到香港，再轉(zhuǎn)乘輪船到越南河內(nèi)。黃育賢主任到香港訂購桃花溪水電站的水輪發(fā)電機組后，由河內(nèi)回國。他們姐弟二人隨黃主任乘火車到云南省昆明市。黃坐飛機來重慶，他們乘汽車到貴州省貴陽縣。承宋家治幫忙，代他們買了汽車票去重慶，不料車到狗場站拋錨了，幸而次日換上汽車到了重慶，再乘輪船來到長壽河街。張光斗去接他們，住在定慧寺長壽電廠宿舍。他們決心來四川是很不容易的，旅途中經(jīng)歷了不少困難。張光斗回憶說，自己因工作忙，未去重慶接，錢玫蔭很傷心，可以理解。

10月15日，張光斗與錢玫蔭在袁家坪舉行結(jié)婚典禮，施嘉煬先生主婚，黃育賢、黃輝和資委會電業(yè)處的幾位先生出席，錢玫蔭的表姐張木蘭和表姐夫殷昌頤也出席了，有100余人參加婚禮，很熱鬧。他們的婚姻由通信開始，一位上海姑娘能來四川鄉(xiāng)下工地，很不容易，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錢新亞在長壽國立十二中上學，張光斗覺得應該幫助他，也有責任幫助他。

不久，張光斗接到侄子張元春來信，告知他父親在幾個月前去世了，因為怕耽誤他們婚事，所以沒有通知他們。張光斗知道這噩耗，非常悲痛。父親十分疼愛他，支持他上學，他現(xiàn)在卻沒有報答父親。父親臨終前，還不讓通知他的死訊，張光斗感到對不起父親，痛哭不已。張元春還告知張光斗說三哥光霽和他曾被綁架，贖出后，三哥精神失常，自殺身亡了，張光斗聽了也很傷心。張光斗感到家中發(fā)生的這些變故，都是由于日本侵略戰(zhàn)爭造成的，國恨家仇，更使他痛恨日本侵略者。

1940年新婚不久的張光斗先生和錢玫蔭女士于四川袁家坪（張美怡復制家庭照片）

中國自主設計修建第一批小水電

這時，下清淵硐水電站工程需要1500千瓦水輪發(fā)電機。水輪機由龍溪河工程處吳震寰工程師設計，想請昆明中央機器廠制造，并請昆明中央電工廠改造一臺舊電機。張光斗是國產(chǎn)機器支持者，在兩廠都有熟人，所以黃主任派他去昆明聯(lián)系。張光斗乘6天郵車到昆明，見到了中央機器廠廠長王守競先生和中央電工廠惲震先生，以及交大的許多同學。為了抗戰(zhàn)，大家攻關，后來機器做成了。在昆明時，張光斗還遇到其他幾位交大校友，他們都在經(jīng)商，其中有的在發(fā)國難財，張不理解。回重慶時，張光斗坐汽車走了6天。在半路，汽車拋錨在荒野，前不著村，后不見店，他又饑又渴。他們看到遠處有一所小茅屋，便走去向老鄉(xiāng)要水喝，要飯吃，老鄉(xiāng)把僅有的粗糧給他們吃了。他們睡在公路上過了一夜。這些經(jīng)歷告訴張光斗，必須通過努力工作來改善人民生活，人民太苦了。

1940年上半年，資委會電業(yè)處陳中熙處長要龍溪河工程處派人到萬縣瀼渡河進行水電勘測和規(guī)劃。黃主任派張光斗前往。張光斗同另兩位同事去那里勘測，并提出了開發(fā)規(guī)劃，即利用仙女硐和鯨魚口兩個瀑布，兩級開發(fā)，修建兩座水電站。資委會決定先修建1500千瓦的仙女硐水電站，供萬縣兵工廠等用電，并任命張光斗為萬縣電廠瀼渡河水力發(fā)電工程處主任，負責修建仙女硐水電站。

6月，張光斗與王忠漢、王庭鈞、華鍾明和陳述，以及夫人錢玫蔭等共8人，乘電業(yè)處的小火輪，從長壽到萬縣瀼渡鎮(zhèn)。他們住在“雞鳴早看天”小旅館。因為房間太臟，他們都睡在外面。次日他們雇滑竿到仙女硐瀑布附近的袁家祠堂，那是袁家佃戶住的，把余房租給他們。他們辦公在兩邊廂房，住在廂房閣樓上。廂房是農(nóng)家存放東西的地方，很狹小。大門外是曬牛糞的，臭氣難聞，當時的工作和生活條件是很差的。但是為了抗戰(zhàn)，大家沒有怨言，都工作很努力。

瀼渡河水力發(fā)電工程處的工作人員最初有5人，后來增加了老宏博、謝郁之和劉德成3位工程技術(shù)人員，4位職員和8位服務工人，工程處總共不到20人，確實是很精干。他們首先進行地形測量和修筑瀼渡鎮(zhèn)到仙女硐的運輸?shù)缆?。道?米寬，是通大車的。還修建了仙女硐和瀼渡鎮(zhèn)兩地的辦公、居住和倉庫用房。他們在袁家祠堂做設計，王忠漢負責大壩和廠房，華鍾明負責引水渠道，王庭鈞負責渡槽，陳述負責前池和豎井（并協(xié)助王忠漢的廠房設計），老宏博負責高壓鋼管，張光斗主持和審定設計。設計完成后由包工頭承包施工。施工都用人工，沒有施工機械設備。

大壩位于仙女硐瀑布上游約1000米的瀼渡河上，是漿砌條石重力壩，高6米。施工時由于圍堰沙基管涌而潰決兩次，用了板樁才保住圍堰安全，這在當時是十分困難的。引水渠道長約600米，是在土基中挖深槽，過水斷面用漿砌條石襯護。由于土坡高而陡，要設法保持穩(wěn)定。渡槽長約150米，高約20米，在連拱橋上修水槽。修連拱橋需要大量木料，但很難買到。地主李某在附近有林場，他們向其購樹，他堅決不賣。后經(jīng)瀼渡鎮(zhèn)鎮(zhèn)長批準，并請鎮(zhèn)長把購樹款轉(zhuǎn)交給他，工程處便派工人去伐樹。不料李某派人來打工人。于是張光斗加派100名工人前去助陣，結(jié)果李某不敢動手，工人伐了足夠的樹木運回。李某到四川省政府狀告張光斗，省政府派員來查案，發(fā)現(xiàn)張是一文弱書生，又有鎮(zhèn)長做證，此案不了了之。

連拱渡槽順利建成，成為當?shù)匾痪坝^。前池是石基中挖出來的，豎井也是在石基中開挖。深約15米，圓形斷面，井壁很平整。制造高壓鋼管需要鋼板，而鋼板不易買到，于是請人把炸沉在長江內(nèi)的輪船拖到岸上，取其鋼板，把四周的錨孔切除，得到無孔鋼板，用來制成鋼管，還做成分叉管，可見他們費盡心機。廠房的難點是，基礎必須做在大孤石上，要加以處理，才能穩(wěn)定并有足夠的承載力，這些都取得了成功。由此可見，雖然工程很小，但因條件困難，還是要靠技術(shù)和用各種辦法才能完成。

工程處的工作方式是，負責每項工程的工程師，如負責大壩工程的王忠漢，除了管設計施工外，還管包工及統(tǒng)計每日上工人數(shù)和完成工程量，分期驗收結(jié)算工款，并預借工頭工款，所有賬都記下來。這樣，工頭有一定收益，工人工資得到保證，亦可提高施工效率，工頭和工人都滿意。那時在農(nóng)村有強盜，當強盜要來工程處搶劫時，大批工人持棍棒保護，可見工人對工程處有感情。工程處人員的工作和生活條件雖艱苦，但工作熱情很高，心情很樂觀。記得1940年過陰歷年時，工程處全體人員包括家屬小孩，晚上列隊到田野游行慶祝，有一職員拿王忠漢的兒子巧明的尿盆敲打作樂，巧明驚呼“別把我的尿盆敲碎了”，引得大家大笑。

謝郁之和劉德成負責仙女硐和瀼渡鎮(zhèn)的房屋修建。1941年初，房屋建成，工程處遷入辦公和居住，工作和生活條件大有改善。錢玫蔭到萬縣分娩，張光斗送她進城。由于日本飛機轟炸，只能住在萬縣電廠的防空洞中。當時萬縣醫(yī)療條件很差，請不到醫(yī)生，只能請助產(chǎn)士，并找一女傭，幸有萬縣電廠廠長童舒培的夫人照顧。張光斗等夫人分娩已一周，因瀼渡河工程緊張，他去工地處理一下工作就回城。不料錢玫蔭就在這時分娩了，是難產(chǎn)，助產(chǎn)士沒有經(jīng)驗，女嬰出生后窒息，未能救活，所幸母親平安。張光斗因夫人分娩時不在身邊而感到愧疚，也很惋惜失去了女嬰。他只能安慰錢玫蔭，養(yǎng)好身體，來日方長，還有機會生小孩。張光斗陪夫人回瀼渡河仙女硐，注意保養(yǎng)，夫人不久就康復了。張光斗說，他們在鄉(xiāng)間工地工作，犧牲很多，但是想到農(nóng)民長期缺醫(yī)少藥，便決心通過努力建設來改善農(nóng)民生活。

工程需要的資金，分期由萬縣電廠李繼曾股長送來現(xiàn)款，或由張光斗到萬縣把現(xiàn)款取回，因此張常去萬縣。從瀼渡鎮(zhèn)乘長江內(nèi)木船下水，3小時可到萬縣，途中經(jīng)過狐灘，水急、有漩渦，很危險。有一次，張光斗乘的木船在漩渦中轉(zhuǎn)，差點翻船，幸好后來轉(zhuǎn)了出來。從萬縣乘木船上水到瀼渡鎮(zhèn)要8小時，往往需走夜路回仙女硐工程處。有一次，張光斗走夜路，下雨，燈籠滅了，快到工程處，他掉進了施工的渠道中，腳陷在泥中，等到天亮，經(jīng)人幫忙，才回到家。還有一次，為了趕時間，他從萬縣走陸路回瀼渡河，半路走不動了，坐在路旁，后來老鄉(xiāng)雇滑竿把他送回?？梢姰敃r的工作是很辛苦而危險的，為了抗戰(zhàn)，他們心甘情愿。

瀼渡河工程處沒有保險柜，大量現(xiàn)款由張光斗保管，放在他家餅干罐內(nèi)。工程處沒有警衛(wèi)，但有工人保護，所以是相當安全的，看來工程建設在治安方面也要依靠工人。1941年，米價開始上漲。為了使工程單價保持不變，不受米商敲詐，張光斗為工程處批量買米，經(jīng)過各米商間的價格對比，買了價廉物美的米，存放在倉庫內(nèi)，并轉(zhuǎn)賣給工頭。要使工程順利進行，在后勤供應上也要有保證。

年初，張光斗向資委會匯報工作，陳中熙處長對瀼渡河工程進展迅速、質(zhì)量好，非常滿意，同意張光斗提出的為工程處同事升級加薪的方案，加的幅度是很高的。張光斗向錢昌照副主任委員反映，他們青年工程技術(shù)人員缺少大型工程的設計施工經(jīng)驗，為了將來能進行大型工程的建設，有必要到美國大工程單位去學習。錢副主任委員很同意張光斗的意見，說他本就有此想法，后來資委會派了31位青年工程師去美國實習。

1941年，瀼渡河仙女硐水電站工程進展順利，除廠房外，其余工程年內(nèi)都能完成。張光斗到重慶上海機器廠訂購的3臺500千瓦水輪發(fā)電機，后來都制造成功，安裝運行得很好，這是中國自制水輪發(fā)電機最早的一批。

這年下半年，龍溪河工程處調(diào)張光斗回長壽，兼任設計科科長，設計下清淵硐水電站廠房。那時工程處在下清淵硐龍王廟，他和錢玫蔭同往，又與裘燮鈞先生等在一起工作，很高興。設計科有周太開、王伊復、曹承慰和馮樂群等人，大家合作得很好。

下清淵硐廠房位于巖洞內(nèi)，上有巖頂要加固，廠房下游水位高于發(fā)電機層4米，要用鋼筋混凝土墻擋水，結(jié)構(gòu)比較復雜。還有機座，為了節(jié)省混凝土，用漿砌條石墻，也有創(chuàng)新。廠房建成后，一切都很滿意，為當時最優(yōu)工程。在施工中，由于圖樣中有一個尺寸寫錯了，其他圖樣同一尺寸都是對的，造成返工，裘先生大怒。從此張光斗吸取教訓，圖樣不能有任何差錯，否則會造成很大損失。

龍溪河工程處有工程技術(shù)人員和職員100余人，比瀼渡河工程處多五六倍，而完成的工程量和投資不如瀼渡河。由此可見一個單位人員要精干，要加強管理，提高效率，人多反而不好，這是一條重要經(jīng)驗。下清淵硐水電站發(fā)電了，容量3000千瓦，是當時內(nèi)地最大的水電站，供電兵工廠等，支援抗戰(zhàn)。

瀼渡河仙女硐水電站完成發(fā)電了，供電萬縣的兵工廠。資委會決定繼續(xù)修建鯨魚口水電站，由張光斗主持，陳述負責設計施工。大壩是漿砌條石重力壩，在鯨魚口瀑布上游。通過引水隧洞直達廠房，全部在巖岸內(nèi)挖成，洞壁十分平整。最有創(chuàng)新的是，尾水彎管也在巖基內(nèi)挖出，形狀尺寸完全滿足設計要求，可以節(jié)省混凝土。值得一提的是，隧洞挖成了，遇到大洪水，水流經(jīng)隧洞下泄，流速很大，由于進口通氣不足，發(fā)生巨大響聲，聲聞數(shù)里，令人吃驚。因此知道了進口通氣孔要能足夠通氣。很多工程經(jīng)驗都是從實際中得到的。鯨魚口的水輪發(fā)電機也是由重慶上海機器廠制造的，電站于1943年發(fā)電。

1942年，資委會決定派31位青年工程師去美國實習大型工程的建設，張光斗也在其中。在重慶開派遣會時，錢昌照副主任委員講了話，希望青年工程師們?nèi)ッ绹煤脤W習，將來參加中國工業(yè)建設。翁文灝主任委員也接見了他們。錢先生建議成立“三一學社”，以便在美國交流經(jīng)驗，選舉王端鑲為社長。這些人當中電力方面的有6人：謝佩和、施洪熙、王平洋、孫運璇、蔣貴元和張光斗。張光斗當然高興，但是要離開錢玫蔭，又難于下決定。錢玫蔭理解張光斗立志建設國家為人民造福的理想，還是支持他出國，張光斗非常感激她。由于瀼渡河兩座水電站正在建設，張光斗不宜立即走。同時陳中熙處長要他等孫運璇一起走，孫是學俄文的，張可幫助他。

（1） 1里=0.5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