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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

且以優(yōu)雅過一生:楊絳傳 作者:桑妮 著


南方

南去的火車,并不能將他們真正帶到南方。他們還需要倒輪船。

在天津,他們下了火車,住了一兩天客棧才搭乘“新銘”號輪船抵達上海。但輪船也沒能抵達終點,他們還需要換乘“拖船”(一種由小火輪拖帶的小船,一只火輪船可以拖帶一大串小船)才可以回到無錫。

不過,盡管旅途勞頓不堪,一家老小還是很開心,畢竟一家人的團聚和陪伴才是最令人心安的。一路上歡歌不斷,長途奔波成了愉快的旅行,孩子們在父親楊蔭杭的逗弄下各種嬉戲,母親唐須嫈雖被嘔吐折磨,望著一家人一片歡愉卻也安靜地喜悅著。

楊絳和三姐的興致最高。在海上漂得久了,大家多少都有了暈船的不適,只有她倆興致極高,還要看海上的日出。她倆早早起來,相伴著看了人生第一次海上日出。

一路顛簸,終于回到了無錫老家。為了讓一家老小盡快安定下來,父親決定不回家中年代久遠的老屋,而是新找一處地方安家。他選擇的是沙巷的一處宅子。

在這里,他們一家八口團聚在了一起。新租的房子的廚房外面有一座木橋,過了橋就可以到自己家的后門。在這樣的院子里站著,不出門便可以看見船來船往,一如住進了風(fēng)景之中。盡管這個婉約的地方不見北方那種高墻青瓦,然而,這里的小橋流水人家卻深深地吸引了楊絳。

這里的一切,都令小小的楊絳感到新奇,尤其是一所叫“大王廟”的小學(xué)。這所由“大王廟”改成的學(xué)校,是個神奇的存在。這所學(xué)校里只有一間教室,教室里雙人課桌的擺放也很特別,四五行的樣子,并且,全校四個班級全都在這間教室里上課,而當(dāng)時學(xué)校男女學(xué)生加起來約有八十人。

楊絳和兩個弟弟插班進了這所學(xué)校。楊絳本來讀初小三年級,所以一進來就插入最高班。

這所學(xué)校不僅教室少,而且職員也少,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校長,一個是姓孫的老師。孫老師剃著光頭,學(xué)生們在背地里稱他為“孫光頭”。學(xué)生們都很不喜歡他,因為他常常拿著教鞭,動不動就打?qū)W生,幾乎所有的學(xué)生都挨過他的打。不過,他從不打楊家的小孩,或許覺得他們是“做官”人家的孩子,身份“特殊”,或許是因為楊絳和弟弟們十分乖巧??傊?,他們在那個學(xué)期沒挨過打。

挨過打的學(xué)生們對孫老師痛恨至極,于是在一面有個馬桶的“女生間”的墻上畫了一幅“孫光頭”的像,大家常常對著那幅畫像叩拜。起初,楊絳還以為是學(xué)生們討好孫老師才這樣做的,后來聽他們解釋,才知是為了要“鈍”(“鈍”在無錫方言中是叫一個人倒霉的意思)死他。

對于在這所學(xué)校的學(xué)習(xí)生涯,楊絳的記憶很模糊,說讀的什么書全忘了。

不過,關(guān)于在學(xué)校游戲玩樂的情景,她卻記得清晰真切。她在一篇文章中如此記載道:

……我和女伴玩“官、打、捉、賊”(北京稱為“官、打、巡、美”),我拈鬮拈得“賊”,拔腳就跑。女伴以為我瘋了,拉住我問我干什么。我急得說:

“我是賊呀!”

“嗨,快別響?。∈琴\,怎么嚷出來呢!”

我這個笨“賊”急得直要掙脫身。我說:“我是賊呀!得逃??!”

她們只好耐心教我:“是賊,就悄悄兒坐著,別讓人看出來?!?/p>

又有人說:“你要給人捉出來,就得挨打了?!?/p>

我告訴她們:“賊得趁早逃跑,要跑得快,不給捉住。”

她們說:“女老小姑則(女孩子家)不興得‘逃快快’。逃呀、追呀是‘男老小’的事?!?/p>

我委屈地問:“女孩子該怎么?”

一個說:“步步太陽”(就是古文的“負暄”,“負”讀如“步”)。

一個說:“到‘女生間’去踢踢毽子?!?/p>

大廟東廡是“女生間”,里面有個馬桶,女生在里面踢毽子??墒俏抑粫K、拍皮球,不會踢毽子,也不喜歡悶在又狹又小的“女生間”里玩。4

如此等等,于那時的楊絳是歡愉,是深刻。

直到后來,她還時常憶及:“我在大王廟上學(xué)不過半學(xué)期,可是留下的印象卻分外生動。直到今天,有時候我還會感到自己仿佛在大王廟里。”

也是,對于一個人來說,童真時代最為快樂,摻不進任何沙子。

他們一家在新租的房子里,沒待多久就出了事。

楊蔭杭很喜歡吃“熗蝦”,于是在家附近的河里打撈了一些小活蝦,簡單處理下蘸著醬料直接吃了。家里其他人也都很喜歡食用這種美味。

不久,家人一個個感到不舒服起來。尤其是父親,病癥最為嚴(yán)重。

之前就聽說過,這座房子里的前幾家住戶都得過很重的傷寒,恐怕也是食用了這生鮮的河蝦所致。經(jīng)過簡單的治療,家里其他人都慢慢好了起來,唯獨父親沒有好轉(zhuǎn),或許是吃了過多的緣故。

經(jīng)歷了二小姐喪亡之痛,家里人都開始擔(dān)心起楊蔭杭的病來。

楊蔭杭留過洋,對西醫(yī)極其信任,認(rèn)為只有西醫(yī)才能治好自己的病,因而拒絕中醫(yī)治療。可是,偌大的無錫當(dāng)時只有一個西醫(yī),并且設(shè)備設(shè)施皆不齊全,無奈只得先抽了血,取了大便,送往上?;?。

只是,路途遙遠不說,確診也很慢,拿到化驗結(jié)果時已經(jīng)過去一周了,卻還沒有確診出到底是個什么病。

眼看楊蔭杭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已經(jīng)連續(xù)幾個星期高燒不退,神志也有些不清,唐須嫈開始萬分著急。一想到之前因傷寒不幸去世的二女兒,她就覺得不能再聽任丈夫這樣下去了,于是果斷地找來了中醫(yī)。

中醫(yī)來了之后,一搭脈便說是傷寒,但拒絕給楊蔭杭開藥,如此,大家心里也都明了:楊蔭杭已經(jīng)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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