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樸黑森林

黑森林對我而言并不陌生，以前我感興趣的，是著名土產(chǎn)如布谷鐘和黑森林櫻桃蛋糕。有一年四月，我?guī)е鴥蓚€孩子去黑森林療養(yǎng)，去的是南部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上，盡管離福萊堡只有三十五公里遠，距瑞士和法國也很近，可是那里未經(jīng)雕琢的自然風光、原始而古老的農(nóng)莊、安靜而恬然的生活，好像回到了久遠的過去，在這種與世無爭的氛圍中，我感受到了黑森林質(zhì)樸的一面。

黑森林主要指德國巴登-符騰堡州境內(nèi)、南北長約150公里、東西寬約50公里的黑森林山脈。一直到中世紀為止，這里還是一片名副其實的黑色的森林，古羅馬人稱之為“silva nigra”，意思是無法通過的、黑壓壓的林子，對于他們而言，這里就是世界的盡頭了。后來，來自愛爾蘭和蘇格蘭的傳教士們無畏艱難險阻，開始向這片古老的原始森林挺進，在那里修建了不少小修道院，后來黑森林的很多地方都以這些最初的修道院或傳教士的名字命名。到了中世紀末，黑森林里的主要樹木—冷杉和云杉成了很受歡迎的建筑材料，于是，人們用木筏子將大量的木材順著萊茵河運到荷蘭；后來發(fā)展起來的玻璃與采礦業(yè)也需要大量的木材作為燃料，所以，到了十七世紀，一半的森林已被砍伐光了。可是，黑森林的大部分地方也不再是那陰森森的色調(diào)。盡管在南部早就又有一半以上的地區(qū)重新被山林覆蓋，但這些林子已多為混合林，山坡上，谷地間可以看見大片的草場與綠地?，F(xiàn)在的黑森林，以有著不同的自然景觀而著稱。北部與中部山勢相對低緩，山間溪流湍急清澈，綠水青山，風景如畫；而南部的高山之中，冷杉林以及山澗里飛流而下的瀑布構(gòu)成了別樣的風景，自有一番清麗的樣子。

在我們的住處附近，可以看到不少有著一二百年歷史的農(nóng)莊，有的甚至更加古老。這些農(nóng)莊都有著典型的黑森林建筑風格，左右兩側(cè)的屋頂坡度很大，黑壓壓地幾乎延伸到地，前后兩邊是半頂，半頂下是長長的陽臺，很多陽臺上都種了色彩奪目的鮮花，也有的陽臺外晾著衣服，毫無掩飾地散發(fā)著淳樸的生活氣息。這些農(nóng)莊一般都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就連屋頂也多為木片瓦鋪蓋；夏天，巨大的屋頂保證了室內(nèi)的陰涼，而冬日傾斜溫暖的陽光卻可以從屋檐下射進屋里來。過去的黑森林人，幾代人共同生活是常有的事，龐大的農(nóng)莊中不僅住人，自家的牲畜也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面。這些色調(diào)凝重的古老農(nóng)莊靜靜地散落在谷地里、山腰上、白云的深處；雖有日出日落，可時間卻仿佛停止，歲月如屋前潺潺的流水，單調(diào)而悠長。

這一帶最著名的自然景觀當屬山澗之間湍流而下的瀑布了。德國最大的自然瀑布就在我們住的山上。雪后的一個晴天，我?guī)е畠喝タ雌俨?。這一天，瀑布的水量比往常要明顯大許多，我們站在前面，仰著頭觀看飛奔而下的水流，耳邊水聲轟然，場面甚是壯觀。順著瀑布旁的臺階往上爬，氣喘吁吁之后以為已經(jīng)爬到瀑布的頂了，這才看見，原來那上面還有一截，落差雖不如下面那截大，水勢卻更加湍急，我們接著往上走，到頂以后發(fā)現(xiàn)上面還有一截……如此一截又一截，好像打開了一個俄羅斯娃娃，打開一個里面還套著一個，沒完沒了似的。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瀑布，感覺非常新奇有趣。

至于當?shù)厝说拇緲?，我是通過一件小事偶然感受的。黑森林地區(qū)的木雕遠近聞名，其中最常見的素材是老鷹、蘑菇和水槽，一般不上漆，有的連防護油都不涂，就這樣原汁原味地保持著木頭的本色。人們愛將這些木雕放在花園里或是路旁作為裝飾，經(jīng)過風吹雨淋，木雕的顏色也變成黑漆漆的，卻不會腐爛。樹林里，不少斷了的樹干上部被人雕出了貓頭鷹或老鷹的形象，它們栩栩如生，神態(tài)莊嚴，仿佛站在樹干上傲視過路的人。我們住處附近就有一戶賣木雕的人家，沿街的院子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木雕。一個安靜的午后，我來到這里，想買一個蘑菇帶回去做紀念，在院子里轉(zhuǎn)了半天，沒看見一個人，正納悶，發(fā)現(xiàn)車庫前豎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我每天下午五點之后會在這里。除此而外如有需求，請打如下電話……”后面是一個手機號。我不可能等到五點，于是撥打了牌子上寫的號碼。電話那頭的人說話帶著濃重的當?shù)乜谝?，他問我看好了要買的東西了嗎，我說看好了，是一個十塊錢的蘑菇，可我怎么付錢哪？他說這個好辦，把錢放到車庫里就是了，門是開著的。我走到車庫的邊門前，按下了門把手，門果然是開著的，不僅如此，里面的小桌子上還放著好幾小堆的鈔票和硬幣，很顯然我不是今天的第一個顧客。我于是依著葫蘆畫瓢兒，把蘑菇上用釘子釘住的標價牌拆下來，連同我的十塊錢一起放成一小堆，留在桌子上，然后關(guān)門離去。其實在德國很多地方的鄉(xiāng)村，也有類似的“自助購物”，人們直接從農(nóng)家院里選購新鮮的水果蔬菜或是鮮花，然后把錢塞進一個存錢罐式的小木頭箱子里，至于多付少付還是不付錢都沒有人監(jiān)督；但是像這樣的連個盒子都沒有的，我還是頭一回見到。

在工業(yè)化程度很高、經(jīng)濟發(fā)達的德國，像南部黑森林這樣古風尚存的、樸素無華的地區(qū)已不太多見。三個星期幾近與世隔絕的寧靜生活，我覺得自己好像被凈化了似的，神清氣爽，雜念全無?；丶业幕疖嚿希液芮宄刂?，我們肯定還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