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人，詞人牛嶠之侄，五代詞人。前蜀時，首任起居郎，后累官翰林學(xué)士，御史中丞。同光三年，前蜀亡，降于后唐，入洛。因有賦蜀亡詩“唐主再懸新日月，蜀王還卻舊山川”，唐明宗稱其“迥存忠孝”，得官雍州節(jié)度副使。因詞而聞名后世，《花間詞》稱為牛學(xué)士。詞風(fēng)自然清新，頗有韋莊風(fēng)范，名篇有《臨江仙》與《生查子》?，F(xiàn)存詞十四首，分別收錄于《花間集》與《唐五代詞》，后王國維輯有《牛中丞詞》一卷。

生查子

春山煙欲收，天淡星稀小。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

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詞譯】

在破曉時分與你道別，連綿的遠(yuǎn)山上白霧漸漸散去，收斂起夜的迷蒙，還白晝以春的青翠。白色的魚肚于東方微露端倪，稀落的幾顆晨星越發(fā)黯淡。殘月西墜，最后一縷清光映著你我一夜未眠的憔悴。新一天步步逼近，我卻止不住落下淚來。

話已說得夠多了，整整一宿卻也道不盡離情。好不容易松開了你手，狠下心來決定轉(zhuǎn)身欲別，我不要看著你離去的背影，以致從此以后再也無法獨(dú)自走過這條古道。遲遲緩緩地挪了兩步，卻又猛地一腳跨回，牽衣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p>

【評析】

上闋寫景，以別景繪別情?！按荷綗熡眨斓窍⌒　?，點(diǎn)明季節(jié)、時間與詞中分離戀人所身處的環(huán)境，為離愁別緒的展開打下鋪墊?！笆铡薄暗薄靶　比?，不僅把詞人所狀之景賦予動感，更把夜色將盡時，那種緩慢的由暗至明的過程寫得入木三分，同時也帶著那么一點(diǎn)不舍，希望時間慢一些的心情。兩句里暗含的別情，皆因景致變化緩慢而意蘊(yùn)綿長。

“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這兩句便點(diǎn)明了別意。二人相守一夜，想必定有不少互相安慰之語，但女子最終在面臨離別時，仍是長淚沾襟，可見別情之苦。其中第一句雖是人物特寫，但卻是從側(cè)面著筆，文思巧妙，用即將落下的殘月來映襯女主人公的淚顏。讓人不由思想這殘月到底是多情之筆還是無情之舉，給讀者留下豐富的想象空間。而從形象上看，淚水與銀輝相交，畫面更多一份凄美，人景合一。如江淹之《別賦》：“春草碧色，春水淥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p>

下闋寫別情，“語已多，情未了”，暗示兩人已相談?wù)蓿欢搅朔謩e時刻，卻仍是情意綿綿。她的眼淚無法斷絕，叮囑也永無完盡。千言萬語訴不盡離愁，所以詞人便只能用“情未了”來高度概括，正如柳永云，“便縱有千種風(fēng)情，更與何人說”。戀人在一起時，正因情無盡而語不盡，可一朝分別，竟又無語話相思了?！盎厥转q重道”，如俞陛云先生所評，“可見眷戀之殷”。而且此女不似尋常，看著離人漸行漸遠(yuǎn)，“回首”二字，證明其已轉(zhuǎn)身欲回。但越是如此越見離情之濃厚與苦澀，不是不愿送君千里，只是因離恨太切，若不狠心相別，便對那“終須一別”毫無承受之力?！蔼q重道”，正是點(diǎn)明了戀人分別時“相見時難別亦難”的情狀，心頭的話反復(fù)相告，卻仍怎么都安心不下。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從女主人公最后的叮嚀，我們可以推斷出她都想到了些什么?！按翰荨薄胺疾荨弊鳛槭惆l(fā)離恨的一個載體，在古詩詞中是尤為常見的，如《楚辭》“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李煜《清平樂》“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yuǎn)還生”。但將芳草與羅裙首次聯(lián)系起來的詩作，是南朝江總妻的一首《賦春草》：“雨過草芊芊，連云鎖南陌。門前君試看，是妾羅裙色?！焙髞矶鸥σ嘤性娫疲骸懊魧氺v，蔓草見羅裙?！北驹~中“芳草”與“綠羅裙”都是女主人公的自喻，乃是囑咐遠(yuǎn)行人要常常睹物思人。“天涯何處無芳草”，然而女子卻希望離人見芳草便思羅裙，正是癡情人語。這一言，我們便可以猜想女子復(fù)雜的內(nèi)心活動，一方面對于兩地相隔的戀情有著不安之心，另一方面又深切希望他們的感情能夠天長地久、至死不渝。結(jié)筆纏綿悱惻，歷來最為人稱道。唐圭璋評此二句云：“著末，揭出別后難忘之情，以處處芳草之綠，而聯(lián)想人羅裙之綠，設(shè)想似癡，而情則極摯。”

1. 煙：這里指春曉山間的霧氣。
2. 重道：反復(fù)說，再次說。
3. 芳草：這里指詞中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