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食愛情

1. 堂食

故事發(fā)生在去年，春天，洛杉磯。

周五下午，老板宣布去度假了，同事們都提前下班回家。榴蓮的主管是法國人，也叫住榴蓮說：“你今天就破例一次，不要加班了，enjoy your great weekend！”榴蓮受寵若驚，急忙給常吃的中餐廳打了電話：“咳咳，姐姐是我……對對，最近忙，好久不來了。你一切都好吧……嗯，醋溜魚片，家常豆腐，再加一個什錦海鮮。路上會堵，四十分鐘后我到。”榴蓮開一輛老款的沃爾沃SUV，她利落的短發(fā)，像極了徐克的前妻施南生。榴蓮是一天定點(diǎn)吃三頓飯的女人。她從不要求delivery（外賣），經(jīng)常pick up（自取），一個人的時候避免dining in（堂食）。

路上很堵，可以理解，畢竟是周五下午。榴蓮剛被一個皮卡超車，堵住前路，榴蓮習(xí)慣性地猛按喇叭，嘴里還在高唱張惠妹的《哭砂》。一首悲情歌被她唱得很像《還珠格格》的主題曲一般蕩氣回腸。榴蓮堵在路上有點(diǎn)著急，她最怕等別人，也怕讓別人等她。

榴蓮之所以甩了前男友，就是因?yàn)槭軌蛄嗽陔娪霸洪T口等他。每次他的借口都是去停車。榴蓮心想，開玩笑吧，停車需要這么久？要知道周六下午三點(diǎn)多鐘的電影院，停車場壓根沒有幾輛車。榴蓮每次和他約會都是自己開車去，選三點(diǎn)場次的電影就是因?yàn)槿松?。一部電影看到下午五點(diǎn)，去吃晚飯的路上也不堵車。老美都是七點(diǎn)吃正餐，餐廳五點(diǎn)多鐘也不需要訂位子。榴蓮總能科學(xué)地控制約會效率，也自省追求效率的背后就是愛情的失敗。

中餐廳現(xiàn)在正好沒有什么人，有一個男人在自斟自酌。榴蓮和老板娘聊了幾句，簽了賬單，就準(zhǔn)備走人。老板娘一口廣東腔普通話：“黃小姐，你路上來回這么久，干嗎不讓我們delivery？”榴蓮愣了一下，然后笑笑：“我不喜歡在家里等。等的時候無所事事，還不如路上聽聽歌?！崩习迥锊欢倪壿嫞粗裆徸阅猛赓u還填了小費(fèi)，不自覺地笑了一下。榴蓮這個人啊，不喜歡麻煩別人的背后，是不喜歡被別人掌握進(jìn)程。榴蓮要吃飯是榴蓮的事情，她什么時候吃到以及在哪里吃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既然她現(xiàn)在就想吃飯，為什么不樂意把時間用在吃飯這件事情上。去吃飯，和在去吃飯的路上，這是一件事。

走的時候，打包盒的塑料袋忽然破了，幾個袋子猛地掉在地上。老板娘急匆匆地跑過來，幫忙收拾，然后和榴蓮商量說：“榴蓮，你在店里吃，好嗎？我給你再送兩個涼菜。我看這菜也不熱乎了，再等你到了家……”榴蓮好脾氣地點(diǎn)點(diǎn)頭。她剛坐下來沒有多久，老板娘就開始放一個國內(nèi)很熱的歌唱節(jié)目。這一集榴蓮恰好沒有看過，她正看得起勁，坐在她前面自斟自飲的男人大聲說了一句：“老板，這都什么時候的節(jié)目了，換一集好不好？”榴蓮也不說話，她拿出手機(jī)準(zhǔn)備看看微博。這時候，坐在前面的男人忽然扭頭和她說話：“哎，我換一個節(jié)目你沒有意見吧？”榴蓮“啊”了一下，之后搖搖頭，還是不說話。她偷看這個男人：平頭，五官很大，臉長得帥，看起來年紀(jì)比較大了，像是一個早期的80后。榴蓮心想，這個年紀(jì)的男人在國內(nèi)可能都不會追著看綜藝節(jié)目了。人在美國么，可以理解，寂寞是不成熟的最好借口。

榴蓮的菜上了之后，老板娘開始幫她擺碗筷。男人又開始多話：“我說你晚上一個人也要吃這么多？我們兩人喝一杯怎么樣？”榴蓮翻了一個白眼，心里的無奈都掛在臉上。她沖著男人叫道：“你還要別人端著菜坐過去嗎？你人呢？”那個男人爽朗地笑了，手里拿一瓶劍南春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榴蓮仰望他：這個男人真是高，而且還真的是帥。

2. 酒話

“哎，你來美國多久了？”男人發(fā)問。

“五年?！绷裆彺?。

“所以你現(xiàn)在是愛美國還是痛恨美國？”男人問。

榴蓮笑起來：“只有這兩個選項(xiàng)？”

男人也笑了：“你可以補(bǔ)充嘛?！?/p>

榴蓮說：“我是厭倦?！?/p>

男人說：“是時間待久了所以厭倦？還是越來越不喜歡所以厭倦？”

榴蓮很誠懇地想了想，然后說：“這很難判斷。我如果搬去別的城市，有更多的體驗(yàn)，我會有更好的答案。”

男人說：“我現(xiàn)在也很厭倦美國。我想回國了?！?/p>

榴蓮說：“你是哪里人？”

男人搖搖手：“妹妹，英雄不問出處，美人不問年月?！?/p>

榴蓮說：“那你是雷鋒嗎？雷鋒就不用告訴我名字了?！?/p>

男人說：“我不是雷鋒。”

榴蓮十分認(rèn)真地：“我是榴蓮?！?/p>

男人大笑。榴蓮發(fā)現(xiàn)他眼睛很亮，但魚尾紋很深。男人說：“你少蒙我，我還叫菠蘿蜜呢。”榴蓮悶了一口酒，她皺了一下眉頭，舌頭伸在外面哈氣：“好辣好辣?！绷裆徝凸嗔藥卓诒耪f得出話：“Anyway，我是真的叫榴蓮。你吃榴蓮嗎？”男人瞇起眼睛看她：“你臭嗎？你不臭，就沒有資格叫榴蓮?！绷裆徱槐拙葡露?，臉已經(jīng)紅了。她伸出一只胳膊湊到他眼前：“不知道。你可以聞聞?！蹦腥水?dāng)真作勢去嗅，榴蓮反而不好意思起來。男人說：“Come on，我是認(rèn)真的，你很好看，很有味道。但是，你不臭?！?/p>

榴蓮心想，這男人是老了，老男人還挺會調(diào)情。

榴蓮當(dāng)真和他喝起酒來。榴蓮就這個脾氣，別人喝一杯自己絕對不少喝一口。三杯兩盞烈酒下了肚，多少也能換來一個厚臉皮。吃了一半，男人出去上廁所。榴蓮也無所謂，他一走，正好可以有機(jī)會安安穩(wěn)穩(wěn)地扒幾口米飯。男人回桌看到榴蓮吃得滿嘴是油，大笑：“我就是喜歡你這個脾氣！還喝嗎？”榴蓮面有難色地看著他，她酒量不好，待會兒還得一個人回家。男人不由分說給她倒了酒，他自己也不等她喝，仰脖子連喝了三四杯。榴蓮說：“你還是少喝一點(diǎn)吧。你是東北人嗎？這么能喝？”男人大笑：“我怎么會是東北人？你這么多年在外，怎么一點(diǎn)經(jīng)驗(yàn)沒有？你聽不出我口音？”榴蓮搖搖頭，眼睛里都是懷疑。男人大笑，伸出手揉揉她的頭發(fā)：“我是關(guān)中漢子，你叫我老周吧?！绷裆徲悬c(diǎn)尷尬，身子向后縮了縮。老周穩(wěn)穩(wěn)拿起酒杯又獨(dú)自喝了幾杯。

老周說：“你打算一直不回國嗎？”榴蓮猛搖頭：“今年再抽不中HIB就滾回國?！崩现苷f：“你們這些小留學(xué)生想問題就是簡單。HIB是工作簽證，如果真的想留在美國，還有很多辦法。再說，你干嗎想留在美國？”榴蓮在老男人面前收起戾氣，像一個乖巧的中學(xué)女生。她今天正好穿了一件格子襯衫，直發(fā)到肩。她笑起來嘴邊還有一個梨渦。榴蓮回不上他的問話，只有笑了，笑得靦腆。老周說：“我知道你們這些90后，誰的話都聽不進(jìn)去。自尊心極強(qiáng)，就害怕被身邊的同學(xué)看不起。當(dāng)然，80后也這樣。我們這些70后也這樣?！?/p>

榴蓮捂住嘴直樂，把手松開，一顆小虎牙戳在外面。榴蓮說：“老周你是70后啊？”老周正色說：“我是1979年生人，大射手，你知道不？”榴蓮喝了點(diǎn)酒，笑也提高八度：“你完了完了，老就老了，偏偏還是最花心的射手男！”老周有點(diǎn)無語地撇撇嘴，很快又笑瞇瞇地喝了一杯酒。老周說：“你是什么星座，榴蓮?fù)瑢W(xué)？”榴蓮看著他，眨眨眼睛：“你的速配星座。我是白羊。”老周笑了，舉杯致敬：“來，我們得為這個喝一杯。”到了這杯酒，男女的眼睛里都汪了一層水，看不清別人，也看不清自己。

3. 夜語

那天榴蓮堅(jiān)持開車回家，老周只好開車在后面跟著她。夜色已深，榴蓮倒是沒注意老周開的是什么車。印象中，好像是一輛跑車，榴蓮開車的時候耳朵里有跑車的轟鳴。榴蓮進(jìn)了車庫，停好車，自己都笑自己今天發(fā)癡。她回到家換好衣服，喝一杯涼水，然后走到陽臺，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準(zhǔn)備看一集電視劇。這時候，她發(fā)現(xiàn)公寓樓下的路燈旁，一個中國男人站在車邊抽煙。那個男人個子高高大大，兩條長腿，看起來很瀟灑。榴蓮想，那不會是老周吧。

老周站在樓下等榴蓮，他那時候拿定主意，如果榴蓮出來和他道一句“再見”，他就跟榴蓮要電話號碼。老周的確老派一點(diǎn)，什么事情都相信緣分。老周煙盒里有五根香煙，他預(yù)備抽完就離開。這時候，榴蓮穿一件白色套頭衫、格子沙灘褲，趿拉著夾腳拖站在他旁邊。她清脆的聲音傳來：“嗨?！崩现苄囊粍?，好久沒有看到這樣年輕的女孩子了。

榴蓮率先發(fā)問：“你在這兒等人??？”

老周故弄玄虛：“嗯，等一個美人。”

榴蓮四下張望：“這條街，美女很少的?！?/p>

老周輕挑眉毛：“美女都住高樓上咯。”

榴蓮淺笑，抱臂于懷：“你站在這里，她萬一看不到呢?！?/p>

老周倒認(rèn)真地說：“我等她，也不一定要等到她來?！?/p>

榴蓮作勢要走，老周卻依舊靠在車門處，也不攔她。

榴蓮回頭，無奈地笑笑：“我看你是一個好人，今天我陪你一起等。”

老周遞給她一根香煙：“來一根嗎？”

榴蓮遲疑了一下，拿起香煙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這還是軟中華呢，也并不好聞。”

老周要拿回那根香煙，榴蓮把它抓在手心：“別抽了，你看你抽了好幾根了。待會兒美人來，你把美人熏著了?！崩现茏叱鋈グ严銦熀凶觼G掉。榴蓮也不自覺跟著他往前走了幾步。

那天正好是周五晚上，兩個孤男寡女卻都無事可做。榴蓮和老周聊了幾句，然后抱臂不語。起風(fēng)了，榴蓮覺得有點(diǎn)涼。老周說：“你看過L.A.的夜景嗎？”榴蓮點(diǎn)點(diǎn)頭。她猜測和老周進(jìn)行的下一步就是兜風(fēng)看夜景。榴蓮心里暗自揣測，一方面是惴惴不安的驚喜，另一方面是習(xí)慣了找借口拒絕。老周卻像是洞察她的心思一般：“明天晚上，和我一起吃飯？我們可以去海邊走走。”榴蓮看著他的眼睛，腦子沒有同意，身體卻點(diǎn)頭。老周看著她滿意地笑笑，和她互換了聯(lián)系方式，才開車離開。榴蓮站在路邊目送他。老周車子掉了一個頭停在她面前，從窗戶里遞給她一張名片，這才離開。等老周離開了，她才發(fā)現(xiàn)老周開了一輛捷豹跑車，夜幕下看是藍(lán)黑色。

4. 外賣

榴蓮回到公寓，室友正好在簽收披薩。是一個男室友，半夜三更的，叫披薩來吃，偏偏不長胖。他看到榴蓮回家，討好地問：“你吃披薩嗎？我叫了兩份哦?！绷裆彶桓页砸瓜?，她看一眼室友，說：“這個月你卡債我還沒有還，你要現(xiàn)金就在我房間床頭柜里拿?！笔矣颜f：“對哦，你有空要記得還，害我這幾天都不敢刷卡?！绷裆徸哌M(jìn)廚房，先把垃圾袋封口，再把洗水池的碗筷給洗了，等回到自己房間里想找老周名片的時候，那張老周的名片也被她弄丟了。

室友叫蔡白，是榴蓮的大學(xué)同學(xué)，也是她的初戀對象。蔡白和榴蓮是高中同班同學(xué)。同桌的你，青澀少年。榴蓮高三那年就打算出國，蔡白成績不好，看榴蓮準(zhǔn)備出國，他也打算出國。剛開始是兩人一起出國讀高中，同一架飛機(jī)來到洛杉磯。蔡白英語不好，一說起英語就有點(diǎn)口吃。人長得倒是高大清瘦，皮膚白凈。榴蓮那時候還比較胖，站在他身邊像一只泛著油光的小母雞。

在出國之前，蔡白父母就請榴蓮吃飯，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榴蓮凡事照顧一下他們公子。吃飯的時候，榴蓮爸媽也在。榴蓮媽一吃完飯到家，就開始嘲笑蔡白這個“媽寶男”。榴蓮自小寄宿學(xué)校住慣了的，爸媽也是工作忙四處飛來飛去，使得榴蓮從小就不是一個戀家的小孩。她和蔡白一起上了飛機(jī)，飛機(jī)一上跑道，她就驚訝地發(fā)現(xiàn)蔡白哭了。榴蓮給他遞過去濕紙巾，幫他擦眼淚，安慰他說：“只要四個月，圣誕假我們就可以回家了?！辈贪椎拈L睫毛濕噠噠的，榴蓮心想，還真是一個漂亮的男娃娃。

榴蓮下了飛機(jī)之后就開始照顧蔡白的生活。那時候兩個人都住校，蔡白的腸胃不是很好，每次叫餐，無論是油膩的中式炒飯，還是披薩牛排，他吃了都會胃疼。榴蓮只要看到蔡白虛弱地趴在桌子上，就猜到蔡白是吃了不消化的食物。宿舍的公用廚房只有電磁爐、微波爐，榴蓮有時候就給他下面條，辛拉面里放一碗昨天吃剩的葷菜。面條端到榴蓮面前，榴蓮恨不得還給他吹一吹——現(xiàn)在怎么恨得了蔡白？照顧他那么久，他可是榴蓮的男孩。

更何況如果不是蔡白，榴蓮也不叫榴蓮。榴蓮真名是黃碧璽。這一兩年，因?yàn)楫厴I(yè)工作了，才有人開始叫她真名黃碧璽。來美國讀高三、語言學(xué)校，加上四年本科，大家都叫她榴蓮。外國人嘛，名字都倒過來讀，蔡白在美國就成了白菜。榴蓮和蔡白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當(dāng)然會被大家開開玩笑。榴蓮高三的時候經(jīng)常進(jìn)出蔡白的寢室，蔡白的室友有兩個中國人，老是開她玩笑叫她“蘿卜”，因?yàn)樘}卜白菜是一個組合。后來蔡白反駁，說榴蓮皮膚黃油油的，哪里像蘿卜，頂多像榴蓮。剛好榴蓮也姓黃，“黃榴蓮”就逐漸替代了“黃碧璽”這個名字。

榴蓮也是好脾氣的人，無所謂別人講什么，她反正也不和別人講話，她全副心思都在蔡白身上。蔡白的宿舍總能聽到榴蓮一連串的問話：“蔡白，你吃了嗎？”“蔡白，你作業(yè)寫了嗎？”“蔡白，你床單還不換嗎？”蔡白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逼急了就說：“黃榴蓮，我能把你吃了嗎？”榴蓮總能想一個借口為蔡白開脫。例如，她那時候就想，蔡白叫自己榴蓮是有道理的，自己皮膚也的確是太黃。

榴蓮在蔡白身上花那么多心思，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好像一開始，只是高中同桌，學(xué)習(xí)上幫幫他。后來，就是手拉手上了飛機(jī)，去到美國，像是患難與共的戰(zhàn)友。再后來，便是像過日子一樣。榴蓮對蔡白，真的是時而做母親，時而做姐姐。最后，居然還做了兩個月的情侶。

榴蓮真正逼自己對蔡白死心還是因?yàn)椴贪拙坪蟮哪蔷湓?。蔡白在他們共同的好朋友家聚會，玩真心話大冒險，他形容他談過的最“錯”的戀愛：我一天要吃三餐，不能天天下館子，總要有吃外賣的一天。談戀愛談得最錯就是吃上了外賣。這句話后來被榴蓮知道，她哭了很久。即便是蔡白和她說分手的時候，榴蓮都沒有感受到那么深刻的恥辱。

5. 女客

榴蓮半夜被蔡白的女朋友的敲門聲吵醒。蔡白在打游戲，一直沒有給她開門。榴蓮披了一件外套給女孩子開門，女孩子滿身酒氣沖著榴蓮傻笑：“你還沒搬走?。俊绷裆彌]搭理她，把憤怒發(fā)泄在蔡白身上，她用力把蔡白的房門踢開，嚷嚷著：“和你說了多少次，再讓女生這時候進(jìn)家門，我一定讓你搬出去，徹底滾蛋！”

房子是榴蓮畢業(yè)之后租的。蔡白畢業(yè)后一直找不到工作，他父母為了逼他回國停了他的信用卡。蔡白只有和榴蓮商量，搬到她家來住。蔡白半年前就搬到她這里，把美國銀行賬戶的錢用完之后，就只能靠榴蓮過日子。榴蓮就當(dāng)多做一個人的飯菜，多交一份水電費(fèi)，這倒是沒什么。不過，蔡白女朋友隔三岔五半夜造訪讓榴蓮感到抓狂。

蔡白把女朋友晾在房間，跑到榴蓮房間，也不敲門，直接開門就問：“榴蓮榴蓮，我今天能和她制造點(diǎn)噪音嗎？你明天早上沒有工作吧？”榴蓮看都不愿意看蔡白一眼，一臉厭惡地?cái)[擺手：“隨便你?！绷裆彫F(xiàn)在已經(jīng)酒醒，她干脆開著吸塵器打掃衛(wèi)生。隔了三十幾分鐘，榴蓮把吸塵器關(guān)掉，還是能聽到蔡白女朋友的笑聲。榴蓮洗澡的時候，她想：也是時候了，得趕緊把蔡白送回國。

榴蓮現(xiàn)在想想，如果不是自己大三那年開了竅，拼命減肥，恐怕蔡白壓根不會正眼看自己。是兩年前了，大三下學(xué)期，蔡白和那時候的女朋友分手之后來找榴蓮。蔡白找她也沒有一個商量不商量的說法、追求不追求的態(tài)度。他在榴蓮公寓門口堵住榴蓮，渾身酒氣，要榴蓮幫他補(bǔ)習(xí)，然后就在沙發(fā)上抱住她，裝得情不自禁。只一個晚上，蔡白和榴蓮從好朋友變成了男女朋友。

兩人男女朋友相處，只半個學(xué)期。期末考一結(jié)束，蔡白就和另一個女孩眉來眼去。榴蓮親眼目睹兩人的親昵，到家把蔡白一頓痛罵，卻還是沒有自己親口說分手。蔡白眼巴巴地望著榴蓮，像一只小狗。蔡白懇求她：“我還是能和你做回好朋友的，對不對？我只有你這么一個好朋友。”榴蓮看著蔡白，無可奈何——他是自己的男孩，這幾年，榴蓮也只有這樣一個男孩。蔡白分手的時候說：“你還是同意分手吧，你想想你和我分手也沒有損失什么?！绷裆徬胂牒孟袷悄敲椿厥隆Ｋ嫘恼\意地從女朋友的位置上退回來，又做起了蔡白的好朋友。

6. 約會

和老周的約會按時進(jìn)行。六點(diǎn)的時候老周給她打電話，榴蓮急急忙忙正準(zhǔn)備出門?！袄现馨?，我正準(zhǔn)備出門呢，不會堵車的，我很快就到，你放心?！崩现苄ζ饋恚骸拔以谀慵覙窍碌饶?，你準(zhǔn)備好再下樓。時間還早，我還想抽兩根煙?！绷裆忋读艘幌?，她已經(jīng)走到車庫了，轉(zhuǎn)身又進(jìn)了電梯。這是她第一次約會有男生來家門口接，雖然這個男孩子年紀(jì)大了一些，還是很讓人感動。

老周并沒有抽煙，他笑瞇瞇地看著榴蓮。榴蓮今天穿一條米白色的無袖棉麻長裙，胸前掛一串赤色的琉璃珠子。老周說，“你今天顯得很高嘛。”榴蓮笑著說：“是因?yàn)楦吒瑔?？”老周往后退了一步，仔?xì)打量了兩遍：“是因?yàn)殚L裙。你個子不高，但氣質(zhì)適合長裙?！崩现茉阝舛戎迷~：“亭亭玉立?！绷裆忋@進(jìn)車?yán)铮炖锟湟痪淅现埽骸班?，你今天也落落大方?！崩现艹盟蛔⒁猓杆傥孀∷难劬Γ骸澳悄阏f說我今天穿了什么，說的不對，就證明你是小騙子！”榴蓮嗤嗤笑起來：“腹有詩書氣自華，你是氣質(zhì)美男?！崩现懿灰啦火垼骸澳阍傧胂?，深顏色、淺顏色總應(yīng)該知道?！绷裆徴f：“男要俏一身皂！你那么靚，肯定穿黑色啦！”老周把他的手從榴蓮眼睛邊拿開，然后大手有意無意碰了下她的臉頰：“榴蓮啊榴蓮，你這張嘴?！绷裆徯π?。

老周發(fā)動車，榴蓮對著反光鏡查看自己的妝容。她皮膚偏黃，在夕陽下看更像是金黃色，兩片薄薄的嘴唇上點(diǎn)了赤豆沙的口紅，粗眉被描畫得工整。長眼睛是彎月，挺鼻是山峰。榴蓮感覺到老周在看自己，把頭一低，看著自己的胸默不作聲。老周說：“怎么著？你打算今天自己開車？”榴蓮點(diǎn)頭。老周說：“為什么？女孩子不就是應(yīng)該在家里等男孩子來接嗎？”榴蓮把眼睛一瞪，驚嘆道：“那是你們那個年代的女孩子！我們這些個女孩子，哪一個不是當(dāng)男生來用？”老周說：“我看你們啊，有的比男孩子還強(qiáng)勢，恨不得把這些小男生都吞了！”榴蓮白了他一眼，也不再反駁。氣氛一下子沉默起來，榴蓮噘起嘴，把兩只腳蹺起來，也不睬他，就光顧著看自己的兩只鞋子。老周趁著紅綠燈，在她額頭上敲了一個“毛栗子”，催促她：“你倒是說話啊?！薄罢f什么？”榴蓮不滿地抗議。老周說：“說說你的戀愛故事好了，我很想聽聽現(xiàn)代愛情故事?！绷裆彺笮Γf：“那你以前是演《梁祝》的咯，你是古代愛情故事咯？”老周想了一下，笑聲很低：“算是吧?！?/p>

榴蓮也不知道今天中了什么邪，居然那么聽老周的話。她在去吃飯的路上，把自己和蔡白的故事大概講了一遍。老周問：“所以你不打算讓他搬出去了？”榴蓮講完故事正是氣餒傷心的時候，聽老周這樣說，立刻裝作生氣的樣子說：“不開心。你都不安慰我?。俊崩现苷f：“我已經(jīng)是老男人了。老男人不安慰別人，老男人解決問題?！绷裆徴f：“問題解決不了的，他一天不走，我就一天得管著他。他也沒有地方去?！崩现芸此谎郏骸澳氵€愛他嗎？”榴蓮拼命搖頭：“怎么會！我已經(jīng)死心了?！崩现苄π?，編了幾句笑話，把話題岔開了。

7. 親吻

吃的是意大利海鮮。兩個人，五道菜。榴蓮吃到打嗝。隔壁桌一個白人女孩穿一條Valentino的花瓣裙，只喝了半杯紅酒搭配芝士。榴蓮看到那個女孩，還和老周說：“老周，你看到了嗎？隔壁女孩真漂亮！她腿好長啊，你說她是模特嗎？”老周撇撇嘴說：“你別試探我，我只顧看你，我現(xiàn)在可不看別人。”榴蓮哈哈大笑：“你是說你眼里只有我咯？”老周說：“其實(shí)，也不是。她坐在我旁邊，我要看她得扭頭去看。那不是讓美女更加得意嗎？”榴蓮“嘖嘖”兩下，用餐巾用力地擦了一下嘴唇，然后看著老周說：“是不是該要dessert menu（甜點(diǎn)單）了呢？”老周聳聳肩：“為什么不呢？”榴蓮研究了半天甜點(diǎn)，最后竟然要了一份巖漿巧克力派。老周說：“你吃這個不膩嗎？”榴蓮說：“已經(jīng)吃了那么多了，就破罐子破摔了?！崩现軐λv容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