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問 “可著”怎么讀

讀至第九回，這一回寫得真是熱鬧好看，那一起子頑童鬧學堂的情態(tài)，寫得活靈活現(xiàn)，如在目前。可是最先引起我興趣的，倒是這一回的文字，在這回中有許多豐潤特有的詞匯集中使用。

這一回開頭，寶玉要去上學，襲人把一切打點停妥，免不了囑咐兩句，其中有這樣的話：“腳爐手爐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著他們添。那一起子懶賊，你不說，他們樂得不動了。”這里我們可以知道，寶玉上學可排場得很，不但要帶著大毛的衣服，還要帶著手爐腳爐，用的炭是由寶玉的分例里出，所以要由寶玉房里的丫頭交出去，交給誰，應該是跟寶玉的幾個小廝，他們是干這個活兒的。奇怪的是這個“可著”。

“可著”可以作為一個詞組使用，意為“盡”著，讀如“緊”。這個詞在豐潤使用范圍很廣，比如說：“這個東西可著你使?！本褪钦f，這個東西盡著對方使。“這件事可著你高興。”就是說，這一件事情要先讓對方滿意?！斑@碗飯可著你吃。”就是說，這一碗飯先讓你吃好，別人先不做考慮。單從一句話來看，放在這里也說得過去，那意思是說爐里的炭要盡著小廝們添，不要攔阻?？墒侨绻?lián)系上下文來看，問題就出現(xiàn)了。襲人緊接著就說：“那一起子懶賊，你不說，他們樂得不動了?！边@分明是說，那些小廝們是不會主動來添炭的，需要寶玉吩咐才行，那么，“可著”一詞，就應該做吩咐來解，可是就豐潤的使用情況看，從來沒有這種用法。

這種矛盾現(xiàn)象不是沒人看出來，在《紅樓夢》的十一個本子中，有六個本子在“可”與“著”之間添了一個“逼”字，做“你可逼著他們添”，這樣文字上下就銜接緊密，矛盾消除。但是在《紅樓夢》比較重要的三個本子中，甲戌本此回缺失，不好比較，庚辰本和己卯本都做“可著“，故此無論周校本還是通行本都取“可著”，沒有加上那個“逼”字。這樣是比較尊重原著的，但是這個矛盾也就明明白白地擺在那里，兩個本子也都沒有加注。

那么這個矛盾能否解決？我說能。解決的辦法就在豐潤話里面找，可以說這個用法是地道的豐潤用法。

“可著”不能當作詞組使用，而應視為兩個單詞，“可”做“可要”、“可得”解，著則讀如“招”，也就是下棋的時候一“著”兩“著”那個“著”。不過在這里是作為動詞來使用。這個詞在豐潤話中使用范圍很廣泛，含義也很多。

它有時當放、擱解，比如：“炒菜多著油?！本褪嵌喾庞?。“那件衣服在衣櫥里著著呢?！本褪窃谝聶焕锓胖亍?/p>

有時當派遣解，比如：“出事了，著個人去看看。”就是派一個人看看。

以上兩個義項在別的地方也用，只是讀音有所區(qū)別，豐潤不管在什么意義上使用，都一律讀“招”。但是有些義項在豐潤使用很特殊。

一個是當“歸屬”解。比如：“好東西都著你了。”意思是說好東西都歸于你名下了。一個是做“有”解，比如：“不著你，這個事情辦不好?！被蛘撸骸安恢?，事兒還不亂呢?！边@里的“不著你”，都做“沒有你”解。它還可以在“要是”這個含義上使用，比如：“這個破事，著我才不干呢。”這個“著我”，就是“要是我”、“如果是我”的意思。

那么這個“著”字用在這里做什么解？做“使令”“使用”解。比如：“我著眼一瞧，就知道是假貨?！薄爸毖?，做“使眼”、“用眼”解。再如“我著手一摸，冰涼。”意思和上面一樣。還有：“螺絲松了，著扳子擰擰?！币彩恰笆埂?、“用”的意思。正因為這個詞有這樣復雜的含義，用在這里才最為傳神，我們試把這個字換上一些同義、近義詞，比如：使、令、命、喚、逼，都不如它有味道，而這種味道也只有用豐潤讀音、豐潤用法才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