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問 “多早晚”是什么意思

寶玉在寶釵處，林黛玉來了，聽說外面下了雪珠，寶玉問取了他的斗篷來沒有。黛玉便道：“是不是？我來了，他就該去了?！睂氂竦溃骸拔叶嘣缤碚f去了？不過是拿來預(yù)備著。”這個“多早晚”是什么意思？用現(xiàn)代口語來說，就是“什么時候”。

先說“早晚”。這個詞使用甚早，唐代李商隱有詩曰：“晝號夜哭兼幽顯，早晚星關(guān)雪涕收？”這個“早晚”就是“多早晚”的意思，也就是“什么時候”。除了這個義項，還有許多義項，比如做“隨時”、“時時”解，做“若干時候”解，還可以作為估量時間之詞，比如我們常說的：“喝涼酒，使贓錢，早晚是病”，就是一種時間的估量之詞，意思是說如若做這些事情，將來不定哪一天會惹出麻煩。亦可以單獨作為“時候”來使用，比如我們上引賈寶玉的話說完后，他的奶媽李嬤嬤就說：“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這里同姐姐妹妹一處頑頑罷。”這個“早晚”就當(dāng)時候解，意思是有個時候了，不早了。

齊如山《北京土話》收有這個詞，他是這樣解釋：“‘多早晚’者，何時也，幾時也。用時都是問話，且永念‘多怎晚’。晚〈小言前轍〉?！边@個解釋與上引賈寶玉說的話正相合，但是他說“用時都是問話”，就與河北豐潤一帶的用法不符了，這個下面我們再說。在這里我想先說明一點，這個詞是北京土話，毫無疑問，其歷史很長，也毫無疑問，我關(guān)心的是這個詞在豐潤的應(yīng)用。

古時為漢字注音，有“反切”之法，那是用兩個字發(fā)揮如今字母的作用，上一個字取聲母，下一個字取韻母和聲調(diào)，切出一個音來。如果我們把“早晚”兩個字反切，恰好切出“咱”這個字來，實際上這兩個字在口語流傳中，也早就合為“咱（陰平）”這個讀音。在《金瓶梅》中就有這樣的例子。比如《金瓶梅詞話》第八十五回，吳月娘說：“那咱原是你手里十六兩銀子買的，你如今拿十六兩銀子來就是了。”這個“那咱”，就是“那早晚”，也就是“那時候”。這個讀法往往加以兒化，讀為“那咱兒”，再加以聲轉(zhuǎn)，則為“那前（陰平）兒”。目前這兩種讀音在豐潤和唐山老市區(qū)都很通行，不過豐潤多讀為“那咱兒”，唐山老市區(qū)多讀為“那前兒”。

但是這個詞在唐山、豐潤一帶應(yīng)用又比之當(dāng)年北京更復(fù)雜一些，不僅用于問話，也可用于肯定語句，比如：“你多咱兒（多前兒）把煙戒了，身體就好了?！币部捎糜诒磉_(dá)愿望，比如：“多咱兒（多前兒）我有了錢，每天早起喝豆?jié){，想加白糖加白糖，想加紅糖加紅糖?！痹谶@里“多咱兒（多前兒）”都做“什么時候”使用。如今這個詞在北京人口中不常聽到，在豐潤和唐山卻根深柢固，使用頻率頗高。

值得注意的是，在元曲中也時常會遇到“多咱”這個詞，但那含義與我們所用完全不同，是做“八成兒”、“大概”這個估計性的含義使用。張相著《詩詞曲語詞匯釋》中收有這個詞條，他是這樣解釋：“多咱，猶云大概也；總之也。《隔江斗智》劇二：‘他今屯軍在柴桑渡口，還不能舍此荊州之地。軍師升帳，多咱議這事來，某須索見軍師走一遭去?！炙模骸侵荑ひ豢跉鈿獾闷踩坏沟兀龅没貭I去了，這早晚多咱死也……”這里兩個例子都是做“大概”來使用，最有意思的是第二個意思，“早晚”與“多咱”同時使用，“早晚”指“時候”，“多咱”指“大概”，兩不相混。這個語義在豐潤和唐山也有應(yīng)用，不過是說成“多半”。

豐潤在明初飽經(jīng)戰(zhàn)亂，永樂二年（1403）以后，不僅從山東移入大批遷民，而且有江浙江西一帶遷民移入，這些移民都為豐潤方言注入異地因素。而且它素為京畿之地，一條“大御路”（即今102國道）橫貫全境，在明清兩代都是溝通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的唯一通道，北京方言和東北方言甚至滿洲語言在這里都有反映，因之形成一種異常豐富的土語。我們在讀《紅樓夢》的時候，仔細(xì)辨認(rèn)它里面的方言成分，理出線索，也是一個很有興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