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問 賈寶玉的打扮怎么這么怪

第八回賈寶玉走進薛寶釵的屋子，曹雪芹從寶玉眼中寫出寶釵的服飾神情，然后筆一轉(zhuǎn)，由寶釵眼中看寶玉，見他：“頭上戴著累絲嵌寶紫金冠，額上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身上穿著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著五色蝴蝶鑾絳，項上掛著長命鎖、記名符，另外有那一塊落草時銜下來的寶玉。”這一身打扮粗一看確實眩人眼目，可是細一想又覺奇怪，這是哪一個年代的打扮？既非清朝，也非明朝，讓人摸不到頭腦。為了使我們有一個較比明確的印象，還是把此前關(guān)于寶玉服飾的描寫理一理。

關(guān)于寶玉的服飾穿戴，除了這一回，最集中的就是第三回黛玉進府，書中這樣寫：“頭上帶著束發(fā)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袍，束著五彩絲攢花結(jié)長穗宮絳，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錦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絳系著一塊美玉?！边@是他出門的打扮，比較正式。待到見過賈母，換了便服回來，是這樣打扮：“頭上周圍一轉(zhuǎn)的短發(fā)都結(jié)成了小辮，紅絲結(jié)束，共攢至頂中胎發(fā)，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角。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就帶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綠撒花綾褲腿，錦廂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p>

先看他頭上這個紫金冠，這是他最顯著的特征。明朝人戴冠，但不梳辮子；清朝人梳辮子，卻不戴冠。辮子的梳法也不是他這樣，那是把頭部前面剃光，后面的頭發(fā)梳成一根大辮子垂下來，像他這樣“頭上周圍一轉(zhuǎn)的短發(fā)都結(jié)成了小辮，紅絲結(jié)束，共攢至頂中胎發(fā)，總編一根大辮”卻沒有。再看他的上衣，秋香色即深黃色，蟒服為明代官服，皇上服龍，官員服蟒，區(qū)別只在爪子的數(shù)量，五爪為龍，四爪為蟒。清代則王公可以服之，軍民人等一蓋禁用。而箭袖則是武服，射箭時穿用，特點是袖子短。至于他頭上勒著那個“二龍搶珠金抹額”，也是女人所用，俗稱“魚婆勒子”，用到賈寶玉這個貴家公子哥兒頭上也很奇怪。有些讀者看到寶玉這一身打扮，生出奇怪，以為這一個小孩子穿深黃色蟒衣，戴紫金冠，勒“二龍搶珠金抹額”，再加上粉底小朝靴，哪里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孩子，分明是皇室子弟，于是有了許多猜測。其實在實際生活中，我們根本找不到這樣打扮的皇室子弟，更別說普通官宦人家的孩子。

那么我們這位寶玉的裝束打扮竟是如此不倫不類？為什么會這樣？

已故學者鄧云鄉(xiāng)先生對這種現(xiàn)象有很好的說明。因為這部書開篇即已言明：“無朝代年紀可考”，它故意混淆了時代背景，因此在人物服飾描寫上面就采取了一些規(guī)避措施。寫男人服飾盡量往假里寫，不露清代痕跡，露出來很麻煩?？墒侨绻麑懙锰衩鞔?，恐怕更麻煩。怎么辦？曹雪芹想出了一個極其聰明的主意——照著戲裝寫。所以我們看賈寶玉這一身裝扮，只能到戲劇舞臺上面去找，尤其是三國戲里面的呂布，與賈寶玉的打扮極其近似。還有就是傳統(tǒng)民俗畫麒麟送子里面那個小孩子的打扮，也可看作賈寶玉的寫照。而那個小孩子的打扮，恐怕也是取自舞臺。

再有就是需要寫官服的時候盡量從略不寫，如寫賈母等人進宮，只一句“按品大妝”就完了，如果當真寫出品級來，那非露餡不可，因為官服是誰都知道的，摻不得假。

那么，薛寶釵、林黛玉等人的服裝是真還是假？這就涉及曹雪芹的第三個原則，寫女人的服裝基本真實。原來清代對于男人的服裝有規(guī)定，必須照著滿洲舊俗來，對于女人就可隨意。民間也有這樣的傳說，說是洪承疇降清時，他的母親在穿衣服這個問題上曾與清廷有約，謂之：男降女不降，生降死不降，俗降僧道尼不降。就是說男人服飾可以從清，女人服飾維持原貌，活著時服飾從清，死后裝裹可用漢服，俗世之人可以從清，出家的僧道尼維持原貌。在實際生活中也確實存在這種現(xiàn)象，漢族女子的服飾還是比較豐富多彩，后來不少旗人女子也來穿漢裝。《紅樓夢》中女兒的服裝，就是這種時代特色的產(chǎn)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