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問 秦可卿勾引賈寶玉了嗎

一部《紅樓夢》，總有些奇奇怪怪之文，虛虛實實之筆，在第五回中啟人疑竇的地方更多。表面看，是賈寶玉到秦可卿房中睡覺，做了一個夢，在夢中與一個同樣叫可卿的仙姑有了陽臺巫峽之會，經(jīng)歷了第一次性的啟蒙。誰都知道這不可能是真的，那么事情的真相如何？有人懷疑是秦可卿勾引了賈寶玉，賈寶玉的性啟蒙實際是由秦可卿來完成。這種懷疑不無道理。

首先我們來看賈寶玉進入秦氏房中所看到的擺設，什么當年武則天鏡室中陳列的寶鏡，趙飛燕立著舞的金盤，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都是與風月有關的物件。這些東西沒有一個可能出現(xiàn)于世，是曹雪芹用調(diào)侃筆墨虛構(gòu)出來的東西，意在說明這里是一個風流巢穴，它的主人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也就可想而知。至于當賈寶玉躺到床上，秦氏又親自為他展開了西子浣過的紗衾，紅娘移過的鴛枕，簡直是明明白白地告訴讀者，一場風月故事即將發(fā)生了。當賈寶玉睡去之后，他是隨著秦氏走到太虛幻境的，后來警幻把他領入一個女子的房中，授以云雨之事，這個女子的名字恰叫可卿。這不是明白地告訴我們，賈寶玉所行云雨之事，不是在太虛幻境，而是在秦氏房中嗎？

如果說這亦是推測之言，那么我們可以尋一個鐵證，就是《紅樓夢曲子》中詠秦可卿的那一首《好事終》：“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榮玉（“榮玉”，通行本做“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這里明白地告訴我們，如果說榮府之寶玉敗壞祖風，那么罪惡的起源還在于寧府，在于寧府之“情”，這個“情”既可理解為風月之情，又可理解為“秦”氏之“秦”。

不僅如此，書中的描寫也為我們留下了漏洞，比如當寶玉睡下之后，秦氏“便吩咐小丫鬟們，好生在廊檐下看著貓兒狗兒打架”?？墒钱攲氂褡瞿菢娱L一個夢，游歷了太虛幻境，看了薄命司的冊子，聽了《紅樓夢》曲子，與可卿經(jīng)歷了幾天溫柔繾綣，驚醒之后，叫出可卿的名字，這個時候秦可卿竟然還沒有離去，聽得寶玉叫，“連忙進來，一面說丫鬟們好生看著貓兒狗兒打架”，看，那樣長一個夢竟是在一句話都沒有說完的一瞬間做完，這可能嗎？這種描寫只能理解為曹雪芹在這里是故意留出破綻，讓讀者猜度里面大有蹊蹺。

再看第十一回，賈寶玉與鳳姐一起去看望臥病在床的秦可卿，秦氏對鳳姐說：“我自想著，未必熬得過年去呢。”賈寶玉“正然瞅著那《海棠春睡圖》并那秦太虛寫的‘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的對聯(lián)，不覺想起在這里睡晌覺夢到太虛幻境的事來。正自出神，聽見秦氏說了這些話，如萬箭攢心，那眼淚不知不覺就流出來了?！迸螟P姐不得不讓賈蓉快著把他領走。這種心思神情，怎不讓人起疑？

還有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 王熙鳳協(xié)理寧國府”，當半夜時分，秦可卿死訊傳入榮府，那賈寶玉“連忙翻身爬起來，只覺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聲，直出一口血來”。按輩份，賈寶玉是叔公公，秦可卿是侄媳婦，一個侄媳婦死了，做叔公公的至于急成這樣？而且當襲人等人把他扶起之后，他卻笑了，說是：“不用忙，不相干，這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jīng)?！边@一笑寫得極其傳神，活寫出寶玉心中有鬼，在急切之中尚不忘掩飾。

如此看來，秦可卿勾引賈寶玉，白紙黑字，鐵證如山。

可是又有疑惑。

寶玉到寧府赴宴，是因為“寧府中花園內(nèi)梅花盛開”，應該是黛玉入府的第二年冬天，這一年賈寶玉的年齡應該是八九歲，秦氏多大？按照第三回中冷子興的介紹，那一年賈蓉十六歲，過了一年，應該是十七歲，秦氏的年齡應該和賈蓉相仿，或者大些，絕不會比他小，就算一般大吧，秦氏這一年應該也是十七歲，一個十七歲的少婦會去勾引一個小她差不多十歲的叔公公？縱使賈寶玉有這種沖動，他有那個能力嗎？一般讀者讀《紅樓夢》，很少注意書中人物年齡，我過去對此也不太經(jīng)心，這次細讀，發(fā)現(xiàn)書中人物年齡混亂匪夷所思，故此特加注意，先一一鉤稽，最后再做討論，也許人物年齡恰恰是解讀《紅樓夢》的一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