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有黃鸝

試想一下，如若古代詩歌中沒有了黃鸝的鳴唱，會(huì)是怎樣的景象呢？

如果只有高適所言的“門柳蕭蕭噪暮鴉”，溫庭筠所說的“雁聲遠(yuǎn)過瀟湘去”，秦觀所謂的“杜鵑聲里斜陽暮”，宋祁所吟的“雀噪門羅晚”，以及辛棄疾所寫的“山深聞鷓鴣”，那么，當(dāng)桃紅柳綠的日子來臨之時(shí)，枝頭艷麗的鳥羽到哪里去尋覓，而歡快悅耳的鳥聲又靠誰來發(fā)出呢？

在中國古典詩歌的源頭處，古人就已經(jīng)注意到黃鸝的高顏值和好聲音了?！对娊?jīng)·豳風(fēng)·東山》中有云：“倉庚于飛，熠耀其羽?！薄对娊?jīng)·豳風(fēng)·七月》中有云：“春日載陽，有鳴倉庚?！薄对娊?jīng)·小雅·出車》中有云：“倉庚喈喈，采蘩祁祁?！?/p>

這倉庚就是黃鸝，又名黃鶯，也稱黃鳥。黑枕黃鸝尤為出眾，通體金黃色，頭枕部有黑紋，嘴是粉紅色，兩翅為黑色，腳為藍(lán)灰色。即使未曾有幸親睹，單看描述就已經(jīng)讓人心醉了。更何況，它還有婉轉(zhuǎn)動(dòng)聽的叫聲、溫和柔婉的性情。

驚蟄節(jié)氣的物候有三：桃始華，倉庚鳴，鷹化為鳩。春暖花開日，黃鸝入詩時(shí)。多情善感的詩圣杜甫說：“兩個(gè)黃鸝鳴翠柳。”聽到更多鳥聲的劉象說：“樹樹樹梢啼曉鶯?！币宦辐B啼不曾煩的杜牧說：“千里鶯啼綠映紅?！甭剿呝p春光的趙令畤說：“亂香深里語黃鸝?！秉S庭堅(jiān)筆下的景色更是生機(jī)盎然：“瑤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無數(shù)，花上有黃鸝?！?/p>

最愛黃鸝好聲音的大概是南朝名士戴颙了吧。山水有清音，何必絲與竹。這山水中的清音自然包括黃鸝的聲音。不求宦途顯達(dá)卻愛山川秀色的戴颙，不為宋武帝劉裕的多次召見所動(dòng)，帶上桐琴，帶上美酒，在春和景明的日子里漫游于山水之間。路人問他往何方，他回答說：“往聽黃鸝聲。”

暮春時(shí)節(jié)，黃鸝的鳴唱被賦予了更多的戀春之意。又是一年春將暮，徐鉉詩云：“重來已見花飄盡，唯有黃鶯囀樹飛?！币婞S鸝飛過薔薇，黃庭堅(jiān)詞云：“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p>

春天去哪兒了？黃鸝自然也不知道，它只知道繼續(xù)鳴唱于夏日的枝頭。王維詩云：“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辟R鑄詞云：“疏雨池塘見，微風(fēng)襟袖知。陰陰夏木囀黃鸝。”

其實(shí)，無論哪個(gè)季節(jié)的黃鸝，都是好的。黃鸝以其華麗的羽毛使人悅目，以其美妙的歌聲送人愜意，也以其溫婉的性情給人慰藉。

戎昱寫道：“黃鶯久住渾相識(shí)，欲別頻啼四五聲。”晁補(bǔ)之寫道：“前歲栽桃，今歲成蹊。更黃鸝、久住相知?！敝馨顝﹦t寫道：“歸未得，黃鸝久住如相識(shí)?！睙o論是歸還是不歸，黃鸝的叫聲總能給羈旅或宦游他鄉(xiāng)的游子們帶來心靈的撫慰，這是那叫著“不如歸去”來挑逗“獨(dú)在異鄉(xiāng)為異客”之人的杜鵑鳥所無法相比的。難怪柳宗元詩云“倦聞子規(guī)朝暮聲，不意忽有黃鸝鳴”，幾聲黃鸝的鳴唱，讓詩人心中油然而生的是意料之外的歡喜。

朱淑真詩云：“欲將郁結(jié)心頭事，付與黃鸝叫幾聲?！蓖跚镌~云：“拍塞愁懷人不解，只有黃鸝能語。”周晉詞云：“晝長無侶，自對黃鸝語?！睉n煩之時(shí)，黃鸝是極好的傾訴對象，而寂寞之時(shí)，黃鸝又是很好的解悶伴侶。而沒有黃鸝做伴，無疑是一種人生憾事，張先說道：“可恨黃鶯相識(shí)晚。望斷。湖邊亭上不聞聲?！?/p>

“梅子黃時(shí)日日晴，小溪泛盡卻山行。綠陰不減來時(shí)路，添得黃鸝四五聲?！痹鴰椎倪@首《三衢道中》常常讓人想起歌手葉凡那首《相思》里的歌詞：“最怕你寂寞，最怕你孤單?！痹诤芏嘣娙说难壑校S鸝似乎是善解人意的，所以，就算是哪天把黃鸝寫入情歌，聽來也不會(huì)有違和之感。而金昌緒筆下的那位“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的女子，多少是有些偏執(zhí)和任性了。

陸游詩云：“綠酒可人消永日，黃鸝多事管閑愁?！辈軇自娫疲骸靶≤幾脽o余事，喜聽黃鸝一兩聲。”黃鸝總是給人一種莫名的愉悅感和親和力，想來，枝上有黃鸝，聽者的心情自是不會(huì)差到哪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