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從底層視野看近百年中國鄉(xiāng)村變遷

黃健是我的老所長陸學藝教授介紹的老朋友,早年在江蘇做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調(diào)查時,曾得到他的許多幫助。2017年他寄給我一本村民口述史:《界岸人家——一個中國村莊的集體記憶》,才知道他近年來一直在進行田野調(diào)查?，F(xiàn)在,他的另一本新著付梓,邀我為他作序,感到很榮幸。

這本新著的書名是《界岸人家2——一個中國村莊的個體生命史》,口述記錄的另一個文本,以農(nóng)民的原初自述為主線,還原社會變革中普通人的命運沉浮。這種著作通常都是費力勞神,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做深入細致的調(diào)研。黃健先生長期以來從事政策研究,最初在國務院研究室工作,后來回江蘇省擔任研究室主任,可以說跟政策研究打了一輩子交道。說實話,當我讀了他的《界岸人家》,一開始不太相信黃健先生會寫這樣的書,因為其采用的分析和觀察視角、方法,不像是一個政策研究者所能想到的,一般來說,政策研究者更偏重于自上而下的宏觀視角,更加看重解決實際問題的政策和措施研究。黃健道出他的追求:“捕捉家家戶戶日常瑣事,重現(xiàn)底層村民的復雜人生,展示集體記憶的多彩圖景,記錄社會變遷中普通人的命運沉浮,讓沉默的大多數(shù)留下歷史蹤跡,這是我的初衷。”

《界岸人家》是非常特殊的社會學類的著作,它為我們展示了另一種看鄉(xiāng)村社會變遷的視角——底層視角,看似平淡無趣,細品則令人震撼。它不像一般學術著作那樣,套用很多高深的概念和學術話語,也不像小說那樣經(jīng)過作者充分的藝術加工,它記錄的是調(diào)查對象的原初自述,是口述者的親身經(jīng)歷和感受,沒有任何雕琢和掩飾,盡管可能存在記憶的偏差和遺漏,盡管會有一些可能的回避。作者實際上是通過鄉(xiāng)村日常生活,來反映我們通常以重大歷史事件、重要歷史人物來反映的歷史,類似一種新史學革命。黃健有很強的問題意識,那就是試圖從普通村民的經(jīng)歷和感受中尋找宏大歷史變遷的足跡和邏輯。

長期以來,我們太過于用宏觀的數(shù)據(jù)、重大的事件以及典型人物來開展宏大的敘述,往往忽略平頭百姓的瑣碎而真切的生活經(jīng)歷和感受,因此,我們的許多敘事和觀點離普羅大眾的生活和感受太遙遠?！督绨度思摇分写迕竦拿恳痪湓挾紝崒嵲谠?都意味深長,比如許多年長的村民一想起過去苦難的生活和日子,都會流下難過的眼淚,說著“那叫過的什么日子”、“那種日子一天也過不下去”這樣一些相似的話,說明過去的中國鄉(xiāng)村是多么貧窮和艱難,同時,他們一說到現(xiàn)在的生活,大多會展露出“活得像個人”、“日子總算熬出頭了”等等。這些樸素的話語,真切地說明中國鄉(xiāng)村的歷史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在這里,你不會產(chǎn)生個體與結(jié)構(gòu)、微觀與宏觀的脫節(jié)和張力的感覺,對社會和歷史不會有虛無漂移的意象。蕓蕓眾生的生活,似乎是逃脫不了的宿命,同時他們又以瑣碎的生活塑造時代的特征。可以說,《界岸人家》訴說的雖然僅僅是一個小小村莊中村民們的命運,但也是觀察中國鄉(xiāng)村上百年命運的一個窗口。它揭示了我們整個國家和民族從苦難走向幸福、從貧窮走向富裕、從落后走向發(fā)達的坎坷路程。今年是我國改革開放40周年,這本書以一種特殊的形式,用平凡的底層生活記錄了波瀾壯闊的巨變。

該書把作者的獨特的研究視角和深刻思考都埋藏在平淡的字里行間,不留痕跡,與此同時,處處顯示出作者的人文關懷和家國情愫。作者對調(diào)查對象的選擇,既考慮到村莊內(nèi)不同的家庭和家族,又考慮到調(diào)查對象的不同年齡;在訪談內(nèi)容上既考慮到訪談對象的自身經(jīng)歷,又涉及與他們生命事件有關的人與事;在訪談過程中,作者既考慮到訪談對象的自由發(fā)揮,又會作出適當?shù)囊龑?。有這樣的精心考慮和安排,每個訪談的內(nèi)容都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并且與相關的訪談內(nèi)容又能進行有效的對接,從個體訪談中呈現(xiàn)出家族和村莊的整體性。作者長期從事政策研究,因此在訪談中非常關注國家政策對普通人生活變化的影響,看似是每個村民的個人命運,實則融入宏大的社會變遷。

《界岸人家》以普通人的視角去理解宏大社會變遷,從中尋找時代的歷史定位和未來方向——改革開放是正確的歷史選擇,給我們以深刻的啟迪。

僅以此序向黃健的學術追求和社會當擔表達敬意,期待看到他有更多的佳作發(fā)表。

2018年7月14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