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推薦序: 介紹紀伯倫的《先知》和《沙與沫》

我曾悲傷地愛過這個世界:紀伯倫經(jīng)典散文詩選 作者:紀伯倫 著;冰心 譯


推薦序:
介紹紀伯倫的《先知》和《沙與沫》

紀伯倫·哈里利·紀伯倫(Kahlil Gibran)是著名的黎巴嫩作家。他自幼就受到阿拉伯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熏陶,并從中汲取了營養(yǎng)。在吸收東西方文化的精華的同時,他拓寬了自己的視野,克服了自己民族和地域的狹隘性。他著眼于東方,也注視西方。他希冀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來喚醒東方,改造東方,警策西方,改造西方。他集哲學、文學、藝術于一身,不僅善于小說、繪畫,而且精于散文詩,而在后一方面的成就尤為突出。他的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的獨特才華使他躋身于世界文壇。

紀伯倫1883年1月6日出生于黎巴嫩北部山城布舍里,一個屬于馬龍派的基督教家庭。父親是牧民,母親是基督教馬龍派一個神父的女兒。紀伯倫8歲時,父親被奧斯曼帝國統(tǒng)治當局逮捕,關進監(jiān)獄。9歲時,他被一塊墜落的山石打斷了肩胛骨,幾個月后,肩傷雖愈,但右臂始終衰弱。他的兒童時代是在黎巴嫩的北方山村貝什里度過的,那里有高山、流水和蒼翠的雪松,綺麗的大自然陶冶了他的性格。1895年9月(紀伯倫12歲那年),由于貧困所迫,母親卡米拉不得不帶著紀伯倫和哥哥布特羅斯、妹妹馬利亞娜及薩爾塔娜舉家前往美國波士頓謀生。

1895年9月,紀伯倫考入一所為外國人辦的學校學習。他的一位女教師發(fā)現(xiàn)他有繪畫天才,遂將其介紹給波士頓著名詩人和藝術活動家法爾德·荷蘭德·戴。戴鼓勵他為一些書籍設計封面,從此他開始了自己的文學生涯。3年后(1898年),他的親人們堅持把他送回祖國學習阿拉伯文,他在黎巴嫩住了兩年半。冬天在貝魯特阿希馬(睿智)學習阿拉伯民族語言和文化,夏季則在故鄉(xiāng)布舍里同黎巴嫩詩人兼醫(yī)生薩里姆·哈納·塔希爾一起生活。這段時間里,他曾在學校辦的《奮起》雜志上發(fā)表習作,同時仍與波士頓的戴保持聯(lián)系,繼續(xù)為他們畫封面。1901年4月初,在完成學業(yè)后,他又重返美國波士頓。他的妹妹薩爾塔娜卻在幾天前(4月4日)死于肺病。次年,哥哥和母親亦由于貧病交加相繼病故(1902年3月12日和1906年6月8日)。

一年多的時間里,他的三位親人——小妹妹、哥哥和母親相繼去世,給他的心靈帶來了終生難愈的創(chuàng)傷,再加上生活的重負,使他在物質上也受到不小的壓力。就在這種背景下,他開始發(fā)表散文和散文詩,傾訴他的哀怨和憧憬。他正式出版的第一部作品是一篇抒情散文《音樂短章》(一譯《樂曲》,1905)。作品表達了作者對音樂的熱愛,探討了東方音樂的深邃意蘊,并提出了對東方音樂欣賞的看法。

紀伯倫的創(chuàng)作生涯始于散文詩,但在后來幾年里,他卻埋頭于小說創(chuàng)作。1906年他的第一部小說集《草原新娘》問世,接著他發(fā)表了短篇小說集《叛逆的靈魂》(1907)和中篇小說《折斷的翅膀》(1911)?!墩蹟嗟某岚颉肥亲罹叽硇缘囊徊?。小說的主人公薩勒瑪是“古老的東方女性的代表”,也是“受凌辱民族的象征”。作品把主人公的不幸和整個民族和東方的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從而突出了它的社會意義。

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紀伯倫又回到散文詩的創(chuàng)作。散文詩原來就是他熟悉和喜歡的文學創(chuàng)作形式,對他來說,這也是駕輕就熟的事。1908年至1910年他曾去巴黎留學,曾游歷羅馬、布魯塞爾和倫敦,廣泛地吸收歐洲文化藝術的成果。在巴黎藝術學院學習期間,在著名雕塑家羅丹的指導下學畫,也進一步了解了18世紀至19世紀初英國著名詩人和畫家布萊克的作品。羅丹和他藝術界朋友們十分欣賞這位年輕的黎巴嫩詩人和藝術家,稱他為20世紀的威廉·布萊克。1910年,他的作品《秋》在巴黎傳統(tǒng)的春季繪畫藝術展覽會上榮獲銀質獎章。他受到德國哲學家、詩人尼采的影響,在讀了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之后,他不但對尼采的超人哲學產(chǎn)生了共鳴,而且對其文學形式也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這也促進了他的散文詩創(chuàng)作。

紀伯倫的散文詩想象豐富,感情深摯,富于哲理,韻味雋永。紀伯倫的詩歌創(chuàng)作比散文作品的內容更廣泛,他超越了對具體時弊的激憤和控訴,而轉向對人生世事的理性思考。他的詩作自始至終貫穿著愛與美的主題,在對大自然的謳歌中抒發(fā)了對自由、理想、愛情與美的渴望;在對人生經(jīng)歷的描繪中無不蘊含著對人生真諦的探索。他用英文創(chuàng)作的散文詩集《先知》《沙與沫》就是這類散文詩的代表作。

他的詩作大都是匯集在正式出版的詩集中,它們是:

《淚與笑》(1913)、《瘋人》(The Madman, 1918)、《先驅者》(The Forerunner, 1920)、《暴風集》(1920)、《珍趣篇》(1923)、《先知》(The Prophet, 1923)、《沙與沫》(Sand and Foam, 1926)、《人子耶穌》(Jesus the Son of Man, 1928)、《流浪者》(The Wanderer, 1932)和《先知園》(The Garden of the Prophet, 1933)。

紀伯倫最早的一部散文詩合集《淚與笑》是詩人對“愛與美”的贊頌,也是詩人發(fā)自內心的“淚與笑”的呼喚。他號召徘徊在各派宗教的十字路口的人們“把美當作宗教,把美當作神崇拜”,因為“只有在美中才有真理”。在這部詩集出版以后,紀伯倫以往痛苦憤怒的心情逐漸地平靜下來,開始對社會、生活更加深入地思索。他說,“那個于痛苦、抱怨、喊叫中度過的歲月已經(jīng)逝去”,“寫作《淚與笑》的青年已經(jīng)死去,埋葬在夢幻的山谷”。作者認為這些充滿“哀嘆、傾訴、哭泣”的早期詩作,是“不成熟的果實”,為此感到“愧怍不安”。

《暴風集》和《珍趣篇》是最具有社會批判性和民族自省精神的作品。他抨擊那些充滿“奴性”的人,把他們視為“活尸”,他要做時代的“掘墓人”,把這些“活尸”統(tǒng)統(tǒng)埋掉。他要東方的“醫(yī)生”拿起手術刀,根除東方頑疾的病灶,要東方的“病夫”不要諱疾忌醫(yī)。

他要人們打破一切偶像,做自己的“主”,做時代的“巨人”,而不要做“墳墓中的居民”,滿足于在“黑夜”中生活。他謳歌“革命”,呼喚“暴風雨”,指出“誰不用自己的風暴吹折自身的枯枝,誰就會厭倦萎靡而死;誰不用自己的革命撕碎自己的敗葉,誰就會默默而亡”。

紀伯倫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用英文創(chuàng)作的散文詩,在創(chuàng)作主題和風格上有較大的改變。如果說他用民族語言創(chuàng)作的散文詩,突出了社會和民族改造意識,那么他用英文創(chuàng)作的散文詩,則強調了對理想的追求和哲理性的思考。

《瘋人》和《先驅者》兩部詩集有荒誕與諷刺的特點。如摘去面具、赤裸于陽光下的人被視為“瘋人”,斷肢、缺臂的人卻被認為是“健全”的人。

《先知》(1923)是一部哲理性甚強的抒情詩集,凝聚了紀伯倫的全部心血,是他創(chuàng)作的頂峰,引人注目。這部作品在紀伯倫心中醞釀了十幾年。在他母親生前,他就用阿拉伯文寫成。母親肯定了這部作品,但認為要發(fā)表尚須進一步加工。5年后,紀伯倫又重寫這部作品,但仍感不足,最后還是全部推翻。20世紀20年代初,紀伯倫用英文寫出。經(jīng)過多次修改,終于實現(xiàn)了“寫就一本小書”的宏愿。他把《先知》看作“第二次降生”,表達了使他“成為站在太陽面前一個自由人的唯一思想”。

紀伯倫在這部作品中塑造了一位名叫“亞墨斯達法”(一譯“艾勒·穆斯塔法”)的智者。他正準備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xiāng),就在他依依惜別的時刻,一位對他抱有誠信的女子“愛爾美差”來到殿前廣場,向作別的智者表達最誠摯的祝愿,請他“講說真理”。于是智者開始回答送行者的提問。這些問題涉及“生和死中間的一切”,人生和社會的26個方面——愛與憎、美與丑、善與惡、罰與罪、工作與逸樂、理性與熱情、法律與自由、婚姻與友誼、教育與宗教……他要把人類的“真我”披露給人們。

在《先知》中,這位智者回答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愛。紀伯倫認為“愛不占有,也不被占有”。這種愛表現(xiàn)在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和諧、相互尊重,它包括男女純潔的愛情。在智者要“歸回他生長的島上去”的字里行間就隱含著一種對故鄉(xiāng)的深沉的愛,引申開來,就是一種對祖國的愛。這種愛具有豐富的社會內容,如熱愛工作。他把愛工作與愛生命等同起來了。智者說:“……在你勞動不息的時候,你確實愛了生命?!保ā断戎すぷ鳌罚鄢闪思o伯倫生活理想的追求。

紀伯倫渴望美。他認為“只有在美中才有真理”,“只有在美中才有光明”。他把美視為“宗教”“圣殿”和“主神”?!懊郎瘛痹谒男哪恐姓紦?jù)了最崇高的位置。但他也指出,如果不去探求,人們也就不會發(fā)現(xiàn)美和認識美。在《先知·美》中,他借主人公的口向世人發(fā)問:“你們到處追求美,除了她自己做了你的道路,引導著你之外,你如何能找到她呢?”紀伯倫在這里想告訴人們,美雖然是目標,但也是道路和向導。人們必須遵循美指引的道路,才能達到目的地,才能找到美。對于美,各人都有不同的理解。紀伯倫認為,八個人的八種不同需求,沒有涉及真正的美,他們只是談論各自“那未曾滿足的需要”:受傷者需要仁愛,憂苦者需要溫柔,守夜者盼望著曙光,勞作者盼望日落,阻雪者向往著春天,炎夏揮鐮者向往著秋收季節(jié)的到來。紀伯倫認為,“美不是一種需要,只是一種歡樂”,欲望的滿足并不等于美,美好似“發(fā)焰的心,陶醉的靈魂”。顯然,這是一種精神美,它要遠遠超出欲望的滿足。

紀伯倫對物欲、剝削、壓迫、暴力的社會極端厭惡。他離群索居,就是渴望內心的精神自由。他認為“真正的自由”意味著“人性的升華”,人要主宰自己的命運,“我”要做自己的“上帝”,而上帝便是“那種淳樸的純潔的精神力量”,當人接近這種完美時,“人性”升華為“神性”。他的這一思想和伊斯蘭蘇菲神秘主義的主張十分接近,在《先知·自由》篇中表現(xiàn)得十分清晰。在紀伯倫看來,自由的實現(xiàn),不僅僅是不公正法律的廢除,不僅僅是暴君的打倒,而是人類精神上的解放,這首先要人們去掙脫“奴性”鎖鏈的束縛,才能“向著陽光行走”,實現(xiàn)“神性”,實現(xiàn)自由。紀伯倫的這種觀點,曾經(jīng)激勵過爭取民族獨立的阿拉伯青年。

在《先知·罪與罰》中,紀伯倫希望人類擺脫“侏儒”和“洞穴”的原始生活,發(fā)展“人性”,朝著“神性”進步。要人們用“理性”做指導,揚起“熱情”的風帆,向生命的“無窮性”行進。這位“先知”在登船之際,告訴前來求教的人們,“哲人曾來過,將他們的智慧給你們。我來卻是領取你們的智慧。我不過用言語說出你們意念中所知道的事情”(《先知·拔錨起航》)。他把自己認識到的真理告訴世人,喚醒那些失落困惑的、被奴役的靈魂,教他們享受智慧之果,勇于向更高境界攀登。

《先知》還表現(xiàn)了萬物統(tǒng)一和生命超越的這一主題思想。紀伯倫認為,人類要實現(xiàn)生命的“永恒”,要超越死亡。但是,人類對生活的追求還應包含對自我的超越,超越小我去實現(xiàn)“包容全人類的‘大我’”,這也為對生活的追求賦予更為深刻的含義。

《先知》是一部圖文并茂的詩集,紀伯倫在詩集中收入了11幅他的繪畫作品。他有相當一部分繪畫作品是以插圖形式出現(xiàn)的。從《瘋人》《行列》開始,他發(fā)表的作品差不多都有插畫。這些插畫一般都與作品主題有關,但每張畫又是相對獨立的。如《先知》中最后一幅題為《創(chuàng)造的手》的繪畫,一只手掌占據(jù)了整個畫面,手掌中心有一只睜開的顧視的眼睛。在手的周圍是由重疊勾連的羽翅組成的圓形風圈,這只手好似就陷在飛旋的颶風的包圍之中。在羽翼周圍是云霧,外面又有一個大弧圈,由一個個人體組成。有人解釋說,這是上帝的手,但從《先知》的內容看,這也可以把它視為具有“神性”巨人的一只手。讀者可以從這些畫中盡情地欣賞和品味這些繪畫的藝術特色和它們的意蘊。

紀伯倫原先構想寫一個“先知”的三部曲。在《先知》之后,他寫了《先知園》,紀伯倫在《先知》中寫了人與人的關系,他本希望在《先知園》中更多地反映“人與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但由于他對人的關注,最后還是突出了人與人的關系。不過他在這部作品中,更強調了“接受”,他說:“我教給你們的其實不是給予,而是接受。”他把“接受”提到了與“給予”同等重要的地位。他計劃中的最后一部《先知之死》卻始終未能完成。

《沙與沫》也是一部閃爍著豐富哲理思想的詩集,它涉及人生、愛情、文學、藝術等方面。

關于愛情,他說:

愛情是一個光明的字,被一只光明的手寫在一張光明的冊頁上的。

愛情是情人之間的面幕。

每一個男子都愛著兩個女人:一個是他想象的作品,另外一個沒有生下來。

紀伯倫痛恨舊制度、舊傳統(tǒng),曾招來封建統(tǒng)治者和教會勢力的漫罵,有人說他是“瘋子”“狂人”,他輕蔑地回答:

他們認為我瘋了,因為我不肯拿我的光明去換金錢;

我認為他們是瘋了,因為他們以為我的光明是可以估價的。

紀伯倫有他自己的價值觀,他是不甘接受權勢與金錢的奴役和驅使的。他說:

我寧可做人類中有夢想和有完成夢想的愿望的、最渺小的人,而不愿做一個最偉大的、無夢想、無愿望的人。

最可憐的人是把他的夢想變成金銀的人。

真正偉大的人是不壓制人也不受壓制的人。

如果你嘴里含滿了食物,你怎能歌唱呢?

如果你手里握滿金錢,你怎能舉起祝福之手呢?

紀伯倫認為詩歌是“神圣靈魂的體現(xiàn)”,“供它營養(yǎng)的是靈魂,供它飲用的是感情”。在《沙與沫》中,他說:

詩是迷醉心懷的智慧。

智慧是心思里唱歌的詩。

詩不是一種表白出來的意見。它是從一個傷口或一個笑口涌出的一首歌曲。

被人們譽為“紀伯倫福音”的《人子耶穌》,重塑了耶穌的形象。紀伯倫筆下的耶穌不僅僅是一位勸善者,而且是一位勇敢堅強的革命者,是一位為貧弱卑賤者贏得權利的耶穌。他心目中的耶穌是“拿撒勒人耶穌”,與“基督徒的耶穌”不同。在《沙與沫》中,紀伯倫描述了兩位耶穌的不同形象:

每隔一百年,拿撒勒的耶穌就和基督徒的耶穌在黎巴嫩山中的花園里相會。他們作了長談;每次當拿撒勒的耶穌向基督徒的耶穌道別的時候,他都說:“我的朋友,我恐怕我們兩人永遠永遠也不會一致?!?/p>

紀伯倫要把耶穌寫成“人”而不是“神”。他是把耶穌當作自己的人格理想來寫的。在他的筆下,耶穌是生命渴求的智慧,既是理性又是力量;既是宣言又是行動。耶穌是真正的生命,是新生活的開始,是“地球上一個新的王國的開端”,他是《先知》中所提到的“神性的人”的代表。他作為“時代的鞭子”來到世界,是為了用響鞭來喚醒那些在酣夢中尋找“自由”的奴隸。盡管他被釘在十字架上,但“他的血已變成了大地上的新泥土”。

長詩《行列》(1919)在紀伯倫的創(chuàng)作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在詩中有兩個聲音交替出現(xiàn),一個是厭倦生活、消沉的老人,另一個是朝氣蓬勃、熱愛自然的少年。前者對現(xiàn)存的一切都感到矛盾和困惑,以無可奈何的態(tài)度來承受這一切。這位年輕人有一種積極向上的人生態(tài)度,他是人與大自然融為一體,充滿生命活力的象征。紀伯倫試圖通過對未來的憧憬,來蕩滌現(xiàn)實的污濁,他警示人們,“弱者永遠達不到希望”,“無力生存的人,是在慢慢走向死亡”!

《珍趣篇》(1923)由14首韻詩組成,詩中有自己和心靈的對話,有和敵對者的激烈辯論,有對祖國的謳歌和懷念。

紀伯倫還寫過幾個劇本,如哲理劇《有高柱的伊拉姆城》和詩劇《大地之神》(1931)。《大地之神》是紀伯倫生前發(fā)表的最后一部作品,描繪了大地上的三位神:“第一位神”厭惡世上的一切,但又不愿意去創(chuàng)造另一個理想的世界,他對人類表現(xiàn)出一種矛盾的態(tài)度。他愿人類拜倒在神的腳下,但他的期望也都落空了?!暗诙簧瘛庇幸环N對人類的控制欲、支配欲和征服欲,他把人類視為“面包”,他認為人類應該為眾神做出犧牲。“第三位神”是一位崇尚愛情的神,青年的歌,姑娘的舞,給他帶來了歡樂和向往,他認為歡樂和愛情是“生命的真實”。我們可以從他們的爭辯中隱約感到人心間的種種爭斗,顯然,第三位神最后占了上風。

《國王與牧人》是紀伯倫用阿拉伯文寫下的最后一部劇本,表現(xiàn)了權力和權威必須建立在公平合理的基礎上,專制權力必然歸于失敗。這部劇在他去世后才正式發(fā)表。

紀伯倫的唯一具有現(xiàn)實主義特征的劇本是《暴風集》中的《蘇爾班》。蘇爾班是一位音樂家,他不愿為不懂藝術的達官貴人唱歌。他說:“藝術是一種高尚的靈魂,不能出售,也買不來,東方人應該知道這一絕對真理?!?/p>

紀伯倫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是十分嚴肅的,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始終精益求精,他主張要用“血”來寫作,他認為用“血”寫出來的作品才有靈魂。他認為詩人的職責是唱出“母親的歌”——表達人民大眾的心聲。他認為“生活的目的,在于追求比生活更高更遠的東西”。在他的作品中,他對不怕狂風暴雨、敢向命運挑戰(zhàn)的弱者表現(xiàn)了極大的同情和尊敬。但是由于其時代和環(huán)境的局限,在他的作品中也流露出憤世嫉俗、悲天憫人的情緒,在描寫愛和美的理想境界時,往往有超階級的觀點。在語言上,有追求深奧而近于古澀的傾向。

伊薩·納歐里博士(《旅美派文學》的作者)曾說:“紀伯倫是阿拉伯現(xiàn)代文學生命中的第一縷芳馨,他使阿拉伯文學得以在不朽的世界文學的土壤中扎根,使阿拉伯從事筆耕的人中產(chǎn)生出一位東方和西方都為之驕傲的、不朽的、世界性的作家。他懷著對可以引導生命之子走向幸福生活的東方精神使命的信念,并以對這一信念的傳播,更新著很久以前就出現(xiàn)在東方的那使命的紀元?!?/p>

紀伯倫在西方甚至獲得了比東方更大的贊譽。一位當代美國女詩人曾說:“紀伯倫的偉大之處,就在于他的極度真誠……和他對人類的信念?!狈▏都永摇冯s志東方部主任加魯金在讀過《先知》的法文譯本后,曾贊嘆:“這是數(shù)百年來東方送給我們的最美好的禮物!”

《芝加哥郵報》曾這樣評論《先知》:“如果一個男人或女人讀了這書,不安靜地接受一位偉人的哲學;心中不唱著涌自內心的音樂,那么,這個男人或女人就生命而言,確已死亡?!?/p>

美國總統(tǒng)西奧多·羅斯福也曾這樣贊美紀伯倫:“你是東方刮來的第一陣風,從根本上掃蕩著西方。但是,你帶到我們海岸的只是鮮花。”

1984年,美國國會通過了一項決議,在首都華盛頓中心地段為紀伯倫建立一個紀念中心,以此表示對這位偉大的黎巴嫩作家的尊重。里根總統(tǒng)簽署了這項決議。這項計劃完成后,布什總統(tǒng)親自出席了紀伯倫紀念公園和紀伯倫塑像的揭幕典禮,并發(fā)表了演說,他說人類正走在紀伯倫當年指出的道路上。

紀伯倫的作品早在70年前就被介紹到中國來了。紀伯倫是第一位被介紹到中國的阿拉伯作家,也是最早介紹到中國的東方作家之一。

第一位譯介紀伯倫作品的是茅盾先生。1923年9月3日和17日,他在《文學周刊》雜志上發(fā)表了紀伯倫的5篇散文詩譯文,它們是《批評家》《一張雪白的紙說……》《價值》《別的?!泛汀妒サ挠拚摺?。這幾篇譯作雖然篇幅不長,但它的意義是重大的,因為它揭開了中國——黎巴嫩、中國——阿拉伯文化交流嶄新的一頁。

進一步發(fā)現(xiàn)和介紹紀伯倫的是冰心先生,正是她把紀伯倫的代表作《先知》完整地介紹給中國的讀者。1927年冬,冰心從美國友人那里初次讀到《先知》,她就被這本書吸引住了。她很快就組織她“習作”班的同學翻譯起來,可惜那些譯稿沒有收集起來。1930年春,她重讀此書,覺得此書“實在有翻譯價值”,因此她獨自開始翻譯,并從4月18日開始,由天津《益世報》文學副刊連載。后來又因副刊半途停辦,譯著受阻。1931年夏,冰心譯完全書,8月23日寫就序言后,一并交上海新月書店,并于當年9月正式出版。

冰心的譯本,規(guī)格為小32開,共125頁,并附有紀伯倫為此書所繪的12幅插圖。這部譯本堪稱中國近代翻譯史上的精品,譯文流暢、雋永,與原著的風格十分貼切,充分顯示了譯者對英文原著的深刻理解和她漢語的深厚功底。

冰心在1962年又開始翻譯紀伯倫的另一部詩集《沙與沫》(Sand and Foam),部分譯文刊登在1963年1月號《世界文學》上。1981年12月《外國文學季刊》全文發(fā)表了冰心譯出的《沙與沫》。1982年7月原湖南人民出版社將冰心譯的《先知》《沙與沫》合集出版,這也是在我國問世的第一部紀伯倫作品合集。

這里特別應該提到的是冰心為《先知》寫的《譯本新序》(1981年12月8日)。在序中冰心把紀伯倫和泰戈爾做了比較:

我很喜歡這本《先知》,它和《吉檀迦利》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我覺得泰戈爾在《吉檀迦利》里所表現(xiàn)的,似乎更天真、更歡暢一些,也更富于神秘色彩,而紀伯倫的《先知》卻更像一個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對年輕人講些處世為人的哲理,在平靜中卻流露出淡淡的悲涼!書中所談的許多事,用的是詩一般的比喻反復的詞句,卻都講了很平易入情的道理。尤其是談婚姻、談孩子等篇,境界高超,眼光遠大,很值得年輕的讀者仔細尋味的。

紀伯倫作品的翻譯和研究近十年來有很大進展,大有蓬勃發(fā)展之勢。1984年,出版了兩部紀伯倫的作品選:《淚與笑——紀伯倫散文詩選》和《折斷的翅膀——紀伯倫作品選》前者包括了《笑與淚》《行列》的全譯和《暴風集》《珍趣篇》的選譯。近幾年又出版了《先知的使命——紀伯倫詩文集》《紀伯倫散文詩全集》《紀伯倫抒情詩八十首》。1994年,《紀伯倫全集》(三卷)終于由甘肅人民出版社出版。為慶賀該書的出版,黎巴嫩大使館舉行了招待會。冰心先生對《全集》的出版也表示祝賀。

1995年3月7日,北京醫(yī)院三樓小會議廳里充滿了溫馨和喜悅的氣氛。黎巴嫩共和國駐華大使法里德·薩瑪哈親手將一枚黎巴嫩最高獎賞的“雪松騎士勛章”佩戴在冰心的胸前。黎巴嫩總統(tǒng)埃利亞斯·赫拉維親自簽署了第6146號命令,授予冰心這枚國家級勛章,以表彰她為中黎文化交流事業(yè)所做的貢獻。

黎巴嫩共和國駐華大使法里德·薩瑪哈在授勛儀式講了下面一段話:

……我們今天頒發(fā)勛章,是為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品質加冕。如此象征性地在謝冰心女士身上得到體現(xiàn)的這些品質是由兼收并蓄、堅韌不拔、頑強拼搏和詩一般的溫馨融匯在一起的一種民族精神。從年輕時起,她便已敏銳地感受到另一位思想家、偉大的黎巴嫩作家紀伯倫的深奧哲理和詩一般的呼喚。多虧了這位偉大的女士,紀伯倫的聲音和他的人文思想才能得以不僅在黎巴嫩和美國而且在中國傳播。今天,我們是為她而在此聚會,為她在醫(yī)院里舉行儀式。多虧了她,這所醫(yī)院暫時成了文化的殿堂、文學的論壇,因為只要冰心在哪里,我們就能感受到文化的存在和思維力量的存在,就能感受到愛的獨特存在。正是在她翻譯的紀伯倫的《先知》一書中,有這樣一段話:“當愛向你們召喚的時候,跟隨著他,雖然他的路程艱險而陡峻……當他對你們說話的時候,信從他,雖然他的聲音也許會把你們的夢魂擊碎,如同北風吹荒了林園?!庇H愛的朋友們,要贊揚冰心,單靠語言是不夠的,它們聽起來就像滄海中的小溪一樣乏力。所以,我最好就此打住。此處無聲似有聲。我深信冰心懂得我的意思,因為她翻譯過《先知》中論“談話”的章節(jié),紀伯倫是這樣說的:“在你不安于你的思想的時候,你就說話……在你許多的談話里,思想半受殘害?!?/p>

冰心在授勛儀式上致詞:

黎巴嫩政府經(jīng)總統(tǒng)親自批準授予我國家級“雪松騎士”勛章,我感到十分榮幸。這個榮譽不僅是給予我的,也是給予十二億中國人民的,對此我深表感謝。

我喜愛紀伯倫的作品,特別喜愛他的人生哲學,對愛的追求,他說:“愛不占有,也不被占有?!薄罢嬲齻ゴ蟮娜耸遣粔褐迫艘膊皇軌褐频娜??!边@些深刻的真理名言,在他的作品中比比皆是,他的作品深深地感染了幾代人。紀伯倫不僅屬于黎巴嫩,而且屬于中國,屬于東方,屬于全世界。

我高興地看到,繼我翻譯了他的《先知》和《沙與沫》之后又有他用英語和阿拉伯語寫的作品被譯成中文。去年伊宏先生把他所有作品結集由甘肅人民出版社出版。這三卷精美的《紀伯倫全集》可以全面反映他的創(chuàng)作成果,使更多的中國讀者進一步了解紀伯倫,了解黎巴嫩文學和人民,他們美麗的國家和燦爛的文化,它也將進一步促進中黎兩國的文化交流和人民的友誼。

我愿借此機會感謝黎巴嫩大使和夫人法里德·薩瑪哈,瑪麗亞·薩瑪哈,他們?yōu)榻榻B這位東方驕子所給予的熱情支持和為加強兩國的友誼和促進兩國的文化交流所做的不懈努力將永遠留在我和中國人民美好的記憶之中,謝謝大家!

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
冰心女兒吳青丈夫
陳恕
1996年4月2日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hotzeplotz.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