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天寶十五年（756）六月，詩人把妻兒安置在鄜州的羌村。聽到肅宗即位靈武的消息后，杜甫自鄜州只身投奔，途中被安史亂軍擄至長安。詩人身陷囹圄，心懸妻孥。八月的一個晚上，月華皎潔，夜涼如水，懷人之情又在他心里洶涌起來。他痛苦地思念著鄜州的妻子。

整首詩不正面寫自己對月懷人之情，而從對面著筆，寫妻子對月懷念自己，使自己懷人的愁思顯得具體而深切。四聯(lián)層層推進，可謂匠心獨具。王嗣奭說得好：“公本思家，而偏想家人之思我，已進一層。至念及兒女之不能思，又進一層?！器摺癖邸?，語麗而情更悲。至于‘雙照’，可以自慰矣，而仍帶‘淚痕’說，與泊船悲喜、驚定拭淚同，皆至情也?！?/p>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①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②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③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④

【今譯】

今晚鄜州朗月高懸，她獨自在對月懷念著我。

我多么憐惜遠方年幼的孩子，他們還不懂得懷念身陷長安的爸爸，更不理解媽媽的心事呢！

夜霧迷漫，沾濕了她如云般芳美的鬟發(fā)；月華如水，她潔白的雙臂定覺寒意吧！

什么時候才能一起倚在薄薄的帷幔之下，讓皎潔的月色透進來，照干兩人的淚痕??！

【注釋】

①“今夜”二句 鄜（fū夫）州：今陜西省富縣，地處延安市南部，舊時稱鄜州、鄜縣。 看（kān堪）：讀平聲。 “獨”字帶起下面兩句。施鴻?！蹲x杜詩說》：“今按此言，雖有小兒女在旁同看，然皆未解憶長安，則猶只一人獨看也，正起下二句意?！?/p>

②“遙憐”二句 憐：憐愛，憐惜。 兩句是對“獨”字的具體描寫，懷人之情推進一層，語極平淡，意極親切?！斑b憐”二字，親子之情藹然如見?！拔唇狻倍郑赛c出兒女的幼小嬌癡，更襯出妻子的苦楚，是想象之詞，蘊含著詩人深摯的愛。

③“香霧”二句 香霧：仇注云，“霧本無香，香從鬟中膏沐生耳。如薛能詩‘和花香雪九重城’，則以香雪借形柳花也?！?云鬟：像云一樣美麗的鬟發(fā)。 清輝：指月亮的光輝。阮籍《詠懷》詩：“明月耀清輝。” 玉臂：像美玉般瑩白的手臂。 兩句寫妻子望月的情景，從側面寫她情意之深切。“鬟濕”“臂寒”，見看月之久。詩人對月懷人之情又推進一層。傅庚生先生《杜詩析疑》云：“可能這一聯(lián)就正是為后世的風流文士所竄改的。如作‘薄霧（或白露）侵鬟濕，清輝入臂寒’，上句設想鄜州的階前，下句自述長安的月下，引起結聯(lián)的‘雙照’，也許較近于杜詩的風格?！庇衷疲骸耙幌蛩脑婏L沉郁愴涼，不慣用倩麗的字句，為什么偏偏在這時候，反而寫出‘香鬟’‘玉臂’？”傅先生為什么偏偏不許寫“香鬟”“玉臂”呢？閨中之情，此為真摯，吾于老杜無譏焉。

④“何時”二句 虛幌：幌，帷幔。幌薄而透光，故稱虛幌。猶阮籍《詠懷》詩“薄帷鑒明月”之“薄帷”。 兩句寫詩人與妻子月下歡敘的愿望，與首聯(lián)“獨”字照應?！皽I痕干”三字含蓄蘊藉，讀者可以想象獨看明月時悲淚橫流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