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文化危機”

《群言》編輯部以“文化危機及其出路”為題向我約稿。我對這個大題目沒有發(fā)言權(quán)，一是由于無知，多年因衰老幾乎足不出戶，“閉關(guān)”何能談世事？二是由于不懂，不明白文化指的是教育、知識、技能，還是文學(xué)、藝術(shù)，還是社會心理、風(fēng)氣，還是其他。也不明白怎么叫危機。1966年一聲廣播，戰(zhàn)鼓齊鳴，全國學(xué)校一律停課，書刊差不多盡被掃除，有文化的人全攪進一股洪流，演種種角色。那時沒有人說是文化危機。后來“復(fù)課鬧革命”，得一個“鬧”字，“師道尊嚴”大受批判，仿佛文化更加高漲、深入。再以后，都說是“浩劫”過去，文化勃興，學(xué)校增加，書刊繁盛，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怎么好說是危機呢？若指文盲增加，教育經(jīng)費短缺，報刊常見錯字病句，那也不自今日始。至于“劉蕡下第”、“雍齒且侯”、茅屋秋風(fēng)、簞食陋巷，那更是多年痼疾，“沒什么了不起”，大廈不會由此倒塌。如果危機指的是危在將來，那就只好先救燃眉之急，顧不得后代。“兒孫自有兒孫福。”文化究竟不是生活第一需要，有十年“破”文化的歷史足可證明。既然不明白危機，自然也就說不上出路。因此我想，文化危機，不論是大是小，是遠是近，必須老百姓和領(lǐng)導(dǎo)人都感覺到危險，那就不用愁沒有出路。若是知識缺乏，無妨賺錢；文化降低，地球仍轉(zhuǎn)；教育貧困，不傷紗帽；那么，若干知識分子痛哭流涕長太息又有何用？打不動人心就引不起行動。嘮叨多了，結(jié)果也許會適得其反。

當前文化情況，我雖無知，也略有所聞。仿佛是舊“綱?！币讶ィ隆懊獭蔽闯??！傲ⅰ弊謧鹘y(tǒng)已亡，“破”字傳統(tǒng)仍在。治文似治武，建設(shè)如作戰(zhàn)。慣于“亡羊補牢”，不信“曲突徙薪”。看起來，文化核心在思想。我們的目標是現(xiàn)代化或超現(xiàn)代化，而思想是古老的，只信直接經(jīng)驗和實用，要求“立竿見影”。這好比以成湯、周武的思維軟件裝入電腦，以刻竹簡方式打字，越著急越慢。外國的新舊思維套不進我們的頭腦，“合資”不易。而且恐怕還有世界性的文化危機，外國人同樣在傷腦筋。有日本人和歐洲人談話，要拯救人類?？磥須v史需要重溫，不能回避。兩次世界大戰(zhàn)中強者失敗的結(jié)果，使中央突破和殲滅戰(zhàn)思想要讓位于費邊戰(zhàn)略。如果不出現(xiàn)適合中國現(xiàn)代化的思維，文化矛盾怕難以解決。但是，中國文化的大變革正在出現(xiàn)，危機也未必不是轉(zhuǎn)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