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詞句與詞品

“畫屏金鷓鴣”，飛卿語也，其詞品似之?！跋疑宵S鶯語”，端己語也，其詞品亦似之。正中詞品，若欲于其詞句中求之，則“和淚試嚴妝”殆近之歟。

【評析】

“文如其人”，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氣質(zhì)和才情，而其詞作恰恰暗合這種獨特的個性，王國維此條即為用詞人詞作中的一句去總評詞人之總體風(fēng)格的一個注解。俞平伯《讀詞偶得·韋端己》（1947年）（《論詩詞曲雜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評析此條曰：“王靜庵《人間詞話》，揚后主而抑溫、韋，與周介存異趣。兩家之說各有見地，只王氏所謂‘畫屏金鷓鴣，飛卿語也，其詞品似之；弦上黃鶯語，端己語也，其詞品亦似之’；頗不足以使人心折。鷓鴣黃鶯，固足以畫溫、韋哉？轉(zhuǎn)不如周氏‘嚴妝淡妝’之喻，猶為妙譬也?！敝芙榇婕粗軡?，是常州詞派的重要人物，其“非寄托不入，專寄托不出”的“寄托說”大大彌補了張惠言的漏洞。周濟“嚴妝淡妝”說出于《介存齋論詞雜著》：“李后主詞如生馬駒，不受控捉。毛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嚴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飛卿，嚴妝也；端己，淡妝也；后主則粗服亂頭矣?！闭媸敲钇?！而葉嘉瑩則是較為肯定王國維的這個論定，她在《王國維及其文學(xué)批評》（廣東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中評析曰：“他以溫詞中‘畫屏金鷓鴣’一句來擬喻其風(fēng)格，而溫詞風(fēng)格之特色確實乃在于華美濃麗而缺少鮮明生動的個性，恰似畫屏上閃爍著光彩的一只描金的鷓鴣。又以韋詞之‘弦上黃鶯語’一句來擬喻其風(fēng)格，而韋詞風(fēng)格之特色確實乃在于誠摯真率、出語自然，恰似弦上琴音之如枝上鶯啼的自然真切。又以馮詞之‘和淚試嚴妝’一句來擬喻其風(fēng)格，而馮詞風(fēng)格之特色確實乃在于善于秾摯之筆表現(xiàn)悲苦執(zhí)著之情，一如女子之有和淚之悲而又有嚴妝之麗?！比~先生以其數(shù)十年的功力與女子的敏感之心較為深入地解讀了王國維此條，值得我們后輩人模仿、學(xué)習(xí)。

1. “畫屏金鷓鴣”出自溫庭筠《更漏子》：“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li>
2. “弦上黃鶯語”出自韋莊《菩薩蠻》（五首）其一：“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li>
3. 端己：即韋莊（836—910），字端己，唐乾寧進土。長安杜陵（今陜西西安）人。后仕后蜀，官至吏部侍郎兼平章事（相當(dāng)于宰相）。
4. “和淚試嚴妝”出自馮延巳《菩薩蠻》：“嬌鬟堆枕釵橫風(fēng)，溶溶春水楊花夢。紅燭淚闌干，翠屏煙浪遠。錦壺催畫箭，玉佩天涯遠。和淚試嚴妝，落梅飛曉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