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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成為專欄作家(上)

何必活的那么辛苦 作者:蔡瀾 著


如何成為專欄作家(上)

記者來做訪問,最多人提出:“你吃過那么多東西,哪一種最好吃?”

已回答了數(shù)百回,對這些問題感覺煩悶,唯有敷衍地說:“媽媽做的最好吃?!?/p>

其實,這也是事實呀。

更討厭的是:“什么味道?為什么說最好?吃時有什么趣事?”

味道事,豈可用文字形容?為什么說最好?當(dāng)然是比較出來的。有什么趣事?哪有那么多趣事?

我已開始微笑不答了。

今天,又有一個訪問,記者劈頭就來一句:“你寫專欄已有三十多年,請你講講寫專欄的心得好嗎?”

這個問題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很感謝這位記者?;卮鹆怂?,在這個深夜,我要做一個較為詳細(xì)的結(jié)論。

香港獨有的文化

專欄,是香港獨有的文化,也許不是香港始創(chuàng),但絕對是香港發(fā)揚光大的。每一家報紙,必有一至三版的專欄,這能決定這家報社的方向和趣味,雖然有很多人寫,但總能集合成代表這張報紙的主張。

我認(rèn)識很多報社的老板和老總,他們都是一覽新聞標(biāo)題之后,就即刻看專欄版的,可見多重視專欄。

專欄版做得最好的報紙,遠(yuǎn)至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的《新生晚報》,近到查先生主掌時期的《明報》和七八十年代的《東方日報》。

專欄版雖然有專門負(fù)責(zé)的編輯,但最終還是由報社老板本身,或者交給全權(quán)主理的總編輯去決定由誰來寫。

《新生晚報》的專欄,有位明星,叫“十三妹”,她從一九六〇年開始寫,一直寫到一九七〇年逝世,整整十年,紅得發(fā)紫。她每個星期收到的讀者來信,都是一大扎一大扎的。當(dāng)年沒什么傳真或電郵,讀者只有用這個方式與作者溝通。

十三妹的特色,在于她對外國文化的了解。那個年代,出國的人不多,讀者都渴望從她身上得到知識,而且她的文字也相當(dāng)潑辣,看得大快人心。

《明報》和《東方》的全盛時期,倪匡、亦舒、黃霑、林燕妮、王亭之、陳韻文等,百花齊放,更是報紙暢銷的主要因素之一。

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報紙沒有專欄,他們不靠專欄版嗎?

那也不是,只是影響力沒那么大罷了。他們的專欄一個星期一次,插在休閑版面中,沒有特別的一版,也沒那么多人寫。成為明星的也有,包可華的專欄是代表性的,自從他出現(xiàn)以后,看不到有哪個人可以代替他。

全球華文報紙

說回香港,專欄版的形成,被很多所謂“嚴(yán)肅文學(xué)”的作者批評為因編輯懶惰,把文章分為方塊,作者來稿塞了進(jìn)去就是,故也以“豆腐塊”或“方塊文字”來譏諷專欄。

但不可忽視的是,中國香港的這種風(fēng)氣,影響到了全球華文報紙,當(dāng)今幾乎每一家都刊有此版。最初是新、馬一帶,多數(shù)報紙把中國香港報紙的專欄東剪一塊、西切一塊來填滿自家的專欄版,也不付作者稿費。

有一回我去追稿費,到了檳城,找到報館。原來這家報館是在一座三層樓的小建筑里面,樓下運輸發(fā)行,二樓印刷,三樓編輯和排版。因受當(dāng)?shù)卣我蛩氐挠绊懀x者不多,刻苦經(jīng)營。我看了心酸,跑上三樓,緊緊握著總編輯的手,道謝一聲算數(shù)。

那個年代,到了泰國和越南一游,總能遇同樣刻苦經(jīng)營的華文報紙,它們很多要靠連載小說的專欄,才能維持下去。這些連載小說大多是盜版而來的,當(dāng)然是金庸、梁羽生、古龍和倪匡的作品,亦舒的小說也不少。

當(dāng)今,這些報館已發(fā)展得甚有規(guī)模,有些還被大財團(tuán)收購,實力相當(dāng)雄厚,再不追稿費就不行了。雖然只是微小的數(shù)字,但至少到當(dāng)?shù)匾挥螘r,可以拿稿費吃幾碗云吞面。

除了東南亞,歐美的華文報紙,也都紛紛推出專欄版。當(dāng)今他們懂得什么叫本土化,轉(zhuǎn)載中國香港的專欄的已少,多數(shù)是當(dāng)?shù)刈髡邎?zhí)筆,發(fā)掘了不少有志于文化工作的年輕人,亦是好事。

大家庭

說到連載小說,昔日的專欄版,是占重要位置的,但因香港生活節(jié)奏快,讀者看連載小說的耐性已逐漸減少,金庸先生又封筆了,所以連載小說也逐漸在專欄版中消失。

至于中國臺灣地區(qū),報紙上的專欄版也相當(dāng)重要,他們有專人負(fù)責(zé),文章長短、每日排版均不同,并非以“豆腐塊”來填滿。

這種靈活的編排十分可取,也適合臺灣地區(qū)那種生活節(jié)奏較慢的社會,讀者可以坐下來靜靜地看一長篇大論的文章,但這種方式一搬到香港來就失去了意義,而且作者不是天天見報,沒有了親切感。

香港的“豆腐塊”,像一個大家庭,晚上坐下來吃飯,你一句,我一句,眾人都有不同意見,有時聊的也只是家常,但重要的是一直坐在旁邊講給讀者聽。有一日不見,讀者就若有所失。

有一次在某報寫專欄,一個新編輯上任,向我說:“不如換個方式來寫?!?/p>

我懶洋洋地回答:“寫了那么久,如果是在飯桌上,我已經(jīng)是一個父親,你要把你的父親改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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