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讀《大學(xué)》隨筆

讀“四書”隨筆 作者:[清] 傅士逵 著,吳秀華,標點,校 注


讀《大學(xué)》隨筆

《大學(xué)》序說(1)

子朱子《〈章句〉序》(2):“《大學(xué)》之書,古之大學(xué)所以教人之法也?!?/p>

按:教人之法,即是堯舜之道。蓋道統(tǒng)開自中天,祖述者孔子,闡發(fā)者曾思。接往圣,開來學(xué),皆使人各得其本性之所有。

按:朱子以《中庸》為推本《禹謨》“精一執(zhí)中”四句之旨,則《大學(xué)》即推本《堯典》“克明俊德”一段之義。格致誠正修(3)以明其德,即所謂“克明俊德”者也。齊治平(4)以新其民,即所謂“以親九族,平章百姓,協(xié)和萬邦”者也。蓋道統(tǒng)開自中天,祖述者孔子,闡發(fā)者曾思。《學(xué)》《庸》(5)兩冊皆是紹述堯舜之道,古今原無二理,前圣后圣只此一脈相傳而已。

《成均課講》(6):“《大學(xué)》《中庸》皆發(fā)明圣人‘一貫’之道?!鞯隆匆灰?。一者,誠也?!\意’正是求‘一’緊要工夫,能誠其意,則‘明德’在我,而修己治人一以貫之矣?!庇衷唬骸霸?sup>(7)聞‘一貫’從‘忠恕’入手,故《大學(xué)》‘修身’以上,只做得一個‘忠’字工夫;‘齊家’以下,只做得一個‘恕’字工夫,此一書先后本末之意?!?/p>

按:此二條以“一貫”“忠恕”疏全書,總以“明德”為本,最為得旨圣經(jīng)。綱領(lǐng)、條目(8)分作兩段,需前后互照看。前似議論,然正從條目中舉其幾;后是敘述,然正綱領(lǐng)中核其實。前后兩“本”字相應(yīng),前就本末、始終指出次序,后歸到“為本”,標出要旨。“修身”即是“明明德”,通章歸重在此。末二節(jié)反復(fù)發(fā)明,再三詠嘆,圣人提醒學(xué)者之意可見矣。十傳總重此意?!爸怪辽啤焙蠖尾辉僖?,然須一一體會出,方得其意。

首節(jié)

大學(xué)者,大人之學(xué)也?!痘騿枴?sup>(9)云:“對小子言?!?/p>

按:此似指成人說,然不可泥看。對“小子”,則“大人”固是以“年”論,然謂之“大人”,又須以“德”論,即“正己而正物”之“大人”也。蓋吾儒到成人時,不徒以“年”大,尤必以“德”大,故謂之曰“大人”。不然,是成人而已,安足言“大”哉?

“德”即“固有之德”,天命之性是也。冠以“明”者,以其具澄澈之眾理,而無一絲污染,是為虛明。應(yīng)參差之萬事,而無一時頑鈍,是為靈明。蓋以本然之心,而主此固有之理,故曰“明德”也?!墩n講》云:“經(jīng)意尤重‘明’字,與他處概言‘德’者不同。”

《成均課講》曰:“虛靈不昧者,心也。具眾理,應(yīng)萬事者,統(tǒng)性情也?!浴础摹w,‘情’即‘心’之用,此天所以‘無我’之大體,故曰:‘人之所得乎天。’朱子釋‘明德’,是舉‘心之全體大用’而言也?!庇衷唬骸疤撜呙髦w,靈者明之用。具眾理者,明涵于內(nèi);應(yīng)萬事者,明照于外?!倍l解《章句》最明晰。

“虛靈不昧”,是說心具眾理;“應(yīng)萬事”,是說性情要知。惟其“虛靈不昧”,所以“能具能應(yīng)”;亦惟其有此“能具能應(yīng)”者,方謂之“虛靈不昧”。上下一串,而不相離。陸清獻(10)從下截看出上截,薛文清(11)從上截看出下截,是各就一邊說,《課講》軒輊之,殊不必。

“具眾理”,“德”蘊于中;“應(yīng)萬事”,“德”發(fā)于外。心具乎“理”,故曰“德”;“理”宰以心,故曰“明德”。

大學(xué)成己,必兼成物,何也?是大道為公之心也。蓋圣人立教之心,即是天地之心。天地之心只是盡道,原不分別人物彼此,理應(yīng)如是,即便如是。

“四時行,百物生,雷以動之,風(fēng)以散之,雨以潤之,日以煊之”;“無私覆,無私載”,一處不盡道,便不是天地之心。

圣人以天地之心為心,其心亦只知有道而已。我與人同在道中,不分人我。一處不盡,便于道有欠缺,便不慊圣人之心。試以“道”論,人有欠缺,與我有欠缺何以異?茍于人不妨不盡道視為無妨,則我亦可以不盡道矣;于一人不妨不盡道,則我亦可以有時而不盡道矣,而可乎?此即大道為公之心所以成己,必兼成物也。

“親民”之“止至善”,《蒙引》(12)就“在上者”說,《存疑》(13)就“民”說,當(dāng)以《存疑》為主。又,前“王不忘”(14)節(jié),《章句》卻指“在上”說。

愚按:《或問》《語類》教民“止至善”,自是經(jīng)文正意,然必上之政教法度,一一“至善”,乃能教民“止至善”。此意即藏里許,故傳文又以“在上”言也。

“止至善”,即《中庸》之“中”,圣人非以精深道理強人以難能,必如此,方與道無欠缺處。朱子訓(xùn)“至善”,有極好、恰好二說。論字義,“極好”為切,而“恰好”卻是實義。緣才不“恰好”,便于道有虧缺處,豈圣人以道教人之意?

“至善”二字,不可驚為高遠,朱子以“極好”解之,正如俗云“妥當(dāng)”之說。往常談及晉時老兵追論諸葛武侯“事事妥當(dāng)”之語(15),馬惟抑(16)先生云:“談何容易!惟我孔子,乃可言‘事之妥當(dāng)’耳?!备`以之詮“至善”,應(yīng)屬不易,蓋“當(dāng)”則“善”矣,“妥”則“至”矣,“當(dāng)”而且“妥”,正謂“于理無纖毫可議”也。

此與圣人人倫之至,君臣必法堯舜,孟子愿學(xué)孔子,是一副道理。

二節(jié)

“有定”,《章句》以“定志”言;《或問》《語類》以“定理”言?!洞笕逢愋掳?sup>(17)謂:“兼二說,義始備?!?/p>

按:“志有定向”“向”字,內(nèi)即包有“定理”在。知此意,則“定”“靜”字自分曉。

《語類》“能安以地位”,言“在此此安,在彼彼安,富貴貧賤無適不安”。此在未應(yīng)事前說心安,于理故身無在不安,總無飛揚浮躁,張惶杌隉(18)之行,故事來能慮。

“知止能得”,中間羅列四層,乃極形真知景象,以見必能“得止”之故。“定”“靜”,謂真知不惑也?!鞍病?,即樂道閑適也?!皯]”,則緣安閑而能精細,直逼向“能得”去。

“知止物格”,《章句》《或問》俱就“成功圓滿時”說,《語類》卻有作活看者。階級不限定一等,必如此,說理方圓。不然,初學(xué)便全無“行”一邊工夫了。但論大階級,必“全知至善”了,方能全得,“至善而止之”自是正說。

《蒙引》“八條目”中,節(jié)節(jié)有個“止至善”,在《課講》“格致”下“六目”中,節(jié)節(jié)有個“定靜”“安慮”在。二義人多忽略,要旨確不可易。

《課講》將第六傳《章句》“審”字,七八傳《章句》“察”字,皆作“慮”字看,頗具只眼。

三節(jié)

二“有”字,乃大學(xué)之道中所本有者,故“知先后”則近“道”?!爸群蟆?,《大全》盧玉溪(19)謂:“起下兩節(jié)‘先后’字?!苯f駁《大全》則謂:“與下文總無干涉?!?/p>

愚按:此處文義是結(jié)上,不是起下,然自與下意打通,下文又自是承此說也?!秴R參》(20)說活甚。“知先后”,《蒙引》就“已用功”說,《困勉錄》似就“未用功”說,看來可兼用。玩《或問》卻不必拘,總是要就“用功底”說。在“未用功”者,“知先后”則舉步得路;在“已用功”者,“知先后”則前路不迷?!秴R參》云:“《章句》謂此‘結(jié)上文兩節(jié)’,而玉溪盧氏謂:‘不特結(jié)上,亦以起下’?!彪m非語氣,血脈自通。但以“先后”字分配下兩節(jié),則太泥。

四節(jié)

詳敘古人為學(xué)之法。其“不平”列“八目”,而“先后”云之者,示人“循序以入”意最切。至數(shù)“者”字,乃想象推本之意。

“明明德”于天下者,推己之“明德”及于天下也?!睹梢焚N“己”說,與《或問》合。玩首節(jié)《章句》,《蒙引》自不可易。

不曰“善其意”,而曰“誠其意”,李立侯(21)論《誠意傳》曰:“《或問》云人性本有善無惡,故人心莫不好善惡惡。溯本而論,以見意之無不善也。據(jù)《或問》看,‘意’字甚真,以故經(jīng)文不曰‘善其意’,而曰‘誠其意’也。且次序在‘格致’之后,已深知善所當(dāng)好,惡所當(dāng)惡,但恐不能真實向善以去惡,故直云‘誠其意’”。

細按《或問》,有“本于性分”之意,有“累于氣稟”之意。本于性,則有善無惡;累于氣,則有善有惡。誠其意,去其“氣稟”之累,全其“本然”之真,猶云“復(fù)其性”耳。

朱子:“‘意’是動,‘心’兼動、靜?!薄睹梢罚骸啊狻莿又?,‘心’之時分多,‘意’之時分少?!?/p>

按:“意”直貫至“事為”顯著處,不僅是“動之端”,從朱說為是。

“致知”之“知”,即良知也。但分生、學(xué)、困(22),統(tǒng)謂之“知”者,蓋雖至精微道理,誠審問慎思,積歲月為研窮,皆可明悟。以我本有,是能知之體也。使無此“知”,即竭力以求之,卒不解其何說矣。除是下愚容或有此,外此,則圣凡皆同。但圣人生知,無少昏蔽,下此,則氣質(zhì)不無拘蔽。合下不能便“知”,故有“學(xué)知”“困知”之等。顧困猶能“知”,是原具此知之體也。且及其知而能一,“知之本”有昭昭矣。此“致知”之功,學(xué)者所不容已也。

“知”是明理之資,“才”是行道之資。天地生人,理氣兼?zhèn)?,是造物之仁愛,即造物之慧巧。蓋降衷之理,盡人賦畀,原欲人全盡此理。而盡理只在知行,故予以“理”,即予以能明之“知”,使不憂其昏昧;予以“理”,即予以能行之“才”,使不憂其阻滯。非造物之智巧,即造物之仁愛乎?然則學(xué)者顧可辜負天地之心,而不鼓其氣,以全其理也哉?

《或問》:“知者,心之神明。妙眾理,而宰萬物者也?!?/p>

按:“知”是心之神變明朗處?!懊畋娎怼闭?,如傀儡戲,許多木人安置箱中,是心具眾理,卻是死物有知,以妙之如人。取木人來捉弄其體,牽扯其機,以死物而能行,能住,能舞,能歌,靈活不滯,豈非人有以妙之乎?“宰萬物”者,如家有許多銀錢,能置買諸般物事,但須有主張底人。不然,錢財雖多,不能自行置買。惟有人主張起來,用某項銀置某房,用某項錢買某地,然后施展得開?!爸眲t主張以往,應(yīng)萬事萬物者也。

五節(jié)

上節(jié)是敘述體,就“用功”逆推說,見“序不可紊,功不可缺”意。此節(jié)是論斷體,就“成功”順推說,以申明所以“序不可紊,功不可缺”意。

此節(jié)就功效上見工夫意,自重在“工夫”上,特就“成功”說出耳。泥看饒雙峰(23)說固非,直駁倒雙峰說亦非,《困勉錄》能得其平。

上節(jié)述古人之學(xué),下節(jié)推古人所以如此為學(xué)之意。故上文是敘體,此是議體,二節(jié)一意相承,故《章句》于兩節(jié)說完后,方分屬上文。

六節(jié)

上皆統(tǒng)論道理,此方指出為學(xué)之人來,該盡上下??梢姟洞髮W(xué)》無所不統(tǒng),乃凡為人者,通用之道也。

《困勉錄》“修身為本,即是明德為本”,看得甚好。照上“物有本末”看出,便見前后相應(yīng)處?!毒浴范嘧魍铣叮疵鉅繌姟?/p>

以“明德為本”意最重,故《治平傳》歸之“有諸己”“無諸己”,歸之“慎德”“忠信”,皆照應(yīng)此意?!墩n講》以為《大學(xué)》全書指歸,甚允。

七節(jié)

“本亂亂”,不但格致誠正等事或有欠缺,凡不到“至善”處,便謂之“亂亂”者,即“不妥當(dāng)”之謂?!氨灸薄爸蝸y”,俱關(guān)照“至善”意方完全。

《課講》:“所厚所薄,是愛有差等。愛即身之所施?!?/p>

按:此說甚是?!八瘛本洌允钦f“家不齊”;“所薄”二句,自是說“國與天下不治平”,卻不單是申“末不治”。如《時講》(24)說,自是發(fā)明“本亂而末不治”之實義。蓋“厚薄”明以“身之所施”言,直將“身不修”事分派在“家國天下”上說。言“本亂而末不治”者,不修其身,則用情疏薄,恩不及一家之親,而無以“整齊”,勢必恩不被邦國天下之疏,而不能“平治”矣,所以謂“本亂而末不治”也。

按:“所厚”者薄,“所薄”者不能厚,此是“本亂”實情,即是“末不治”實事。將“本亂”糅入“末不治”中,合兩層為一層,以發(fā)出上二句所以然之實義。據(jù)《或問》“不親其親,不長其長”,則所厚者薄,而無以及人之親長,是即《治國傳》不孝、不悌、不慈之說,坐實“所厚者薄”看,正是“身不修”事之見于家者如此。則見于國與天下者,自必?zé)o孝、悌、慈之化,而“所薄者不厚”矣。此豈非以不修之身施于家,而家不齊;即施于邦國天下,而必不能“治且平”乎?可見正是發(fā)明“本亂而末不治”之實義?!墩f統(tǒng)》(25)《翼注》(26)說俱未徹。

據(jù)《或問》兩對之說,此似又分出個本末。上句是“末”中之“本”,下是“末”中之“末”,仍以見相因必然之理。但合通節(jié)看來,卻不重此意??磳ⅰ氨緛y”并裝“末不治”兩層中,雖后一層“末不治”從前一層看出,其實兩層俱從“本亂”說出。“所厚者薄”,是言“本亂”之所施,失于家者如此?!拔从兴≌吆瘛?,即以見“本亂”之所施,必失于國與天下又如此??梢妰蓪印澳┎恢巍?,總重縮歸于“本亂”也。當(dāng)就《或問》推衍之,以完本文歸重“修身為本”之旨,不得誤作“推說”余意。再詳。

明德傳

引三書大段,一意總推“明明德”。證據(jù)一氣直下,趨歸末句,內(nèi)宜體會?!敖浴弊盅怨攀ソ匀?,正見“明德”不可不明。至“所以明之”,即當(dāng)以“克明”為準的,“顧”為工夫,“峻德”為究極,又言中微意也。

首節(jié)

此固是統(tǒng)言“明明德”,然朱子謂“克”字最有力,是“真?zhèn)€會”底意思。便是示人務(wù)勝其任,非可茍且做淺嘗止也,便與只言“明明德”不同。

“知”“克”字對“不能明者”說,即謂“有力正無礙”?!睹梢否g《語類》說,誤甚。

后三節(jié)

“顧”句,《語類》有二義,但自一串。惟其為天之明命甚尊而不可褻,所以要“顧以密”,此存養(yǎng)省察之功也。

“峻德”見德之量大;“克明”是盡其全體而無缺欠?!墩n講》云:“‘峻德’即‘巍巍乎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之德?!鞯綐O處,所謂‘止于至善’也?!?/p>

“明德”“止至善”似豎說;“克明峻德”似橫說。然滿其分量,亦便是“止于至善”,故朱子亦有此說。

“自明”對“新民”說,重“明德為本”意,不重“由己”意。

新民傳

上章重湯、文(27)諸人,見德不可不明。此卻只取其辭,不重湯、武(28)、文。蓋一言“自新”事,一言“新民”事,一言“本自新,以新民之極”也?!痘騿枴纷悦?。

首節(jié)

“銘”,名也?!懊淦鳌?,謂指其器之用,而屬辭以顯明之也。

《精言》不重“茍日新”句,謂“湯是已能自新者,特恐功之不繼耳”。此說未的,蓋即湯已自新,而傳者引來,卻不重在湯,自為學(xué)者指示首句正重。

《章句或問》(29)雖首句與下二句作兩截看,然三句自是三層:首句是始而奮發(fā),次句是繼而接續(xù),三句是久而提振。

“茍日新”后,似不當(dāng)仍以“新”言?!独沅洝吩疲骸叭杖招?,又日新,兼未新者則更新,已新者則常新,且愈新三意。”又引吳因之(30)說附其后。

按:此發(fā)“日新”道理似為圓足,但此是《盤銘》之詞,“新”字只對舊染之污看,似不必攙入別義。只日日振刷,便日日新鮮,故迭以“新”言也?!栋貜]講義》(31)以“朝曦迭代,萬象照融”形容之,頗得其趣。

《課講》云:“引《盤銘》自有意思,見得圣人提撕警覺之教未頒于學(xué)校,先勒諸宥密,與泛言學(xué)問者不同。”此將“日新”“又新”,與下“作”字緊相對照,方見所引為確不可易。此意發(fā)人所未發(fā)。

又云:“‘自新’是躬行之化,‘新民’是學(xué)校之教?!贝耸谴蛲ê蟆洱R治傳》看出,較常解“自新為新民之本”尤進一層。蓋言“新民之本”猶“明明德”事,曰“躬行之化”,則直移“明德”事為“新民”事矣。說大可從。

二節(jié)

“新民”正有許多事,傳只以一“作”字盡之,不亦簡乎?須知此一字絕大精神,籠蓋一切,便有“無事不舉行,無時不警覺”意。蓋委靡自便之民,茍非如此振作之,正未易言新也?!墩n講》云:“‘作’字便有上節(jié)‘茍’字、‘日’字之振奮精神在內(nèi),正是現(xiàn)身說法也?!?/p>

“作”字兼上下在內(nèi)?!白鳌敝ㄔ谏希白鳌敝笤诿?,正意自以“教民振作”為主。玩《或問》《語類》可見。至“民能振作”一層,即含在“作”字中。《精言》以“自新之民”當(dāng)之,似覺不合。

“自新之民”,《大全》以“民心之善”言,《蒙引》以“武王之化”言,當(dāng)以《大全》為主,參用《蒙引》。蓋人心本善,但無以觸之,則不發(fā)露。當(dāng)時之民,正因武王有維新之化,觸動其固有之良,故能有自新之機也。

三節(jié)

上二節(jié)言“自新之民”,尚未見“極”字意。此言“新命”,卻未及“自新”“新民”,然蒙上文來,正可以意會之。故《章句》添一語曰:“言文王能自新其德,以及于民?!睂⑸隙?jié)裝入此節(jié)中,醒出“自新”“新民”之極來,以為指歸,遂說到末節(jié)去。

“新命”,只在“人心歸服”上見,滄柱(32)說切實可據(jù)。

末節(jié)

《大全》盧氏(33)看“用”字,似是“運用”之“用”,《翼注》對“置”字看,則是“取用”之“用”。按之文義,《翼注》較合。然“取用”自包有“運用”意,故“用其極”,即是“止于至善”也。

《課講》將“自新”打入“新民”甲里,照傳文“化之”“推之”二意說,甚精。但“化之”從“新民”之本來“推之”,方是“新民”正位,即同入“新民”中。畢竟串說較分明,看《章句》“能新其德以及民”句可見。結(jié)處又用對說者,以自新之民自是兩事,要在兩邊用功也。前已串說,此雖對說,亦是本末相對,仍是串說意思,非彼此相對,直作兩平看也。

將“自新”入“新民”中,則分說、對說皆見“新民”之義,不至仍說成是“明德”事。但又恐埋沒了“明明德”正義,故串說為圓活。

至善傳

“知止”“得止”,諸說不同?!洞笕繁R氏以第二節(jié)為“知止”,三節(jié)為“得止”;《蒙引》則以二節(jié)“知止”中便兼“能得”意?!冻删n講》謂:“二節(jié)、三節(jié)屬‘知止’,后二節(jié)屬‘得止’?!币浴墩戮洹范?jié)、三節(jié)用兩“知”字,四節(jié)言“得止”之由為據(jù)。向從《蒙引》,今以《課講》為不易之說。

首節(jié)釋“止”;二、三節(jié)釋“知止”;四、五節(jié)釋“得止”,以《章句》為斷。

首節(jié)

“邦畿”影“至善”,“千里”即影“并包”意?!墩戮洹犯饔凶?,正從“惟”字看出。

不重“民止”,重“各有所止”,“所”字當(dāng)玩?!毒浴氛f此節(jié)細甚。

二節(jié)

“得止”端由于“知止”,故重致其警醒。

“邱隅”“岑(34)蔚”字意,《注》以黃鳥“當(dāng)止之處”會意解之。

三節(jié)

上節(jié)警醒人當(dāng)“知止”,說來甚虛,此則實指出“至善”教人“知止”。兩節(jié)緊相足說,下節(jié)乃實上節(jié)之意,玩《章句》“于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所止”可見。

“緝熙”二字,《大全》對說,《或問》《蒙引》串說,宜從《或問》?!熬兾酢蹦嗣鞯鲁C鳎熬粗埂眲t“明德”事也?!洞嬉伞贰啊粗埂恕兾酢畬?,下五事又‘敬止’之實”,說最分明?!痘騿栃∽ⅰ?sup>(35)云:“引《詩》釋經(jīng),重‘至善’,不重文王,文王只借來做個影子。不以‘至善’關(guān)照,幾認作畫圖中春風(fēng)面矣?!贝苏f自是?!稐l辨》因此遂謂:“下五句從‘文王敬止’指出大目,與人看重在五倫道理如此,不重論文王時勢境地?!贝藙t矯枉過正矣,蓋此正即文王時勢境地,見“所止”之為“至善”。故本文為人君臣,為人父子,一一說得分明,安得云“不重”乎?又云:“仁、敬、孝、慈、信自是至善,大小淺深乃是分量未盡,不得以工夫欠處,當(dāng)?shù)览硖澨帯!?/p>

按:“仁敬”五者自以“至善”為極則,但亦有欠缺底“仁敬”,自不得不謂之“仁敬”。故《章句》《或問》洗發(fā)得分明。安得一言“仁敬”,而即以為“至善”乎?《蒙引》謂:“‘仁’有大小淺深,必如文王之‘止仁’,方可謂‘至善’?!贝苏f甚明,正與《章句》“圣人之止,無非至善”相合。岱云(36)駁之,過矣。

“五目”不便是“至善”,惟緊貼“文王所止”之仁、敬、孝、慈、信,方是“至善”。當(dāng)云其“為人君”也,則止于“至當(dāng)不易之仁”焉。下仿此。

“為人君”對“臣民”說;“與國人交”當(dāng)兼“外國”說?!盀榫保浴胺种嗯R”言;“與交”,以“請之相接”言,此即朋友一倫。

經(jīng)文“八條目”乃“明新”之目,以“事”言;此節(jié)“五大目”乃“至善”之目,以“理”言。然“至善”與“明新”原一套事。蓋“明新”八目即“止至善”之實功;“至善”五目即“明新”之極則。故“五目”以“八目”為路徑,“八目”以“五目”為旨歸。盡此實功,皆要求底于極則?!墩n講》云:“格物致知,知此仁、敬、孝、慈、信也。誠意、正心、修身,行此仁、敬、孝、慈、信也。齊家、治國、平天下,推此仁、敬、孝、慈、信也?!闭f得融洽分明。

四節(jié)

“明明德”工夫?qū)嵚湓攤涮?,已見之格致誠正修矣,見之“顧自新”矣。特取切磋琢磨,精益求精,密益求密意,直注到“止至善”去,與前面工夫雖一套事,但分外細致耳。

《注》“嚴密”,謂“嚴謹不松放,細密不粗疏,則欲不能入”。“武毅”,謂“武勇不懦弱,剛毅不間斷,則欲不能屈”。乃工夫既到后,自然嚴敬之謂。

沙石、刀鋸、嚴密、武毅,是釋字義。本文道學(xué)、自修、恂慄、威儀,是釋大旨。嚴密、武毅,總一戰(zhàn)懼中存也?!靶蕖闭撸味ブ?。故講家(37)主“去私”言,與“琢磨”自切。但“去私”即與“全理”原一套事。

“道學(xué)”即“格致”事,求“知乎至善”也?!白孕蕖奔础罢\正修”事,求“行乎至善”也。“恂慄”“威儀”是已到格致誠正修地位(《精言》分貼身心,似較分明,再詳),乃既得至善而止之之驗也。

“恂慄”“威儀”,《或問》謂“得之之驗,乃微驗之驗”。蓋“恂慄”“威儀”便見“至善”處,故云。

“盛德至善”,據(jù)吳新安(38)說,似“盛德”便是“至善”。據(jù)《紹聞編》(39)幾亭、備五(40)說,“盛德”不便是“至善”,“盛德”之至方是“至善”。后說為是。蓋“盛德”是“明明德”,“盛德至善”則是“明明德止于至善”也。四字宜串說。

“盛德至善”從學(xué)、修來,即在恂慄、威儀上見,乃“有斐君子”(41)之實也。故曰:“指其實,而嘆美之?!?/p>

承上節(jié)來,所學(xué)所修者,即仁、敬、孝、慈、信之道也。恂慄、威儀,乃仁、敬、孝、慈、信之征也。

《翼注》云:“‘盛德至善’即恂慄、威儀也。由學(xué)問、自修之功,造恂慄、威儀之地,則‘德盛’于內(nèi),而內(nèi)焉一‘至善’;‘德盛’于外,而外焉一‘至善’?!贝苏f向常疑之,據(jù)前注“物各有當(dāng)止之處,于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所止而無疑”,則“至善”是就“事物”上說,如君之“仁”,臣之“敬”等項是也。恂慄、威儀以為至善之驗則可,如何便以為至善,不知經(jīng)文?《章句》云:“‘意誠’以下皆‘得止’之序?!眲t意誠、心正、身修,皆“止至善”事,自當(dāng)兼內(nèi)外、動靜說?!扳睙o一毫私欲,固可云“至善”。若“威儀”,《或問》以“睟面盎背(42),施于四體”言之。此乃“盛德”之至,征于其容者,是即容貌之“至善”也。只言內(nèi)外,而事物之“至善”在其中,《翼注》固無可疑也。

末節(jié)

《翼注》“賢”以“道”言;“親”以“位”言。樂其樂者,安享其太平;利其利者,世守其常業(yè)。又,仇滄柱以“師父教養(yǎng)”分貼四項。

按:此二說大同小異,似明析可從,然《困勉錄》云:“賢、親俱兼德業(yè)言,樂、利各兼教養(yǎng)說?!庇衷疲骸百t即其親,樂即其利。自其德業(yè)之盛,為法后人言,則曰賢;自其德業(yè)之盛,足覆后人言,則曰親。自其利之樂處言,則曰樂;自其樂之實處言,則曰利?!庇衷疲骸啊痘騿枴芬浴腹母?,耕田鑿井’解樂、利”,謂之各兼教養(yǎng)者,不有教化,何能安其“含哺鼓腹”之樂,享其“耕田鑿井”之利哉?

按:此三條與《或問》合,宜為定說。再詳之。

上“賢”字是“觀法”意;上“親”字是“承繼”意;上“樂”字是“安處”意;上“利”字是“享受”意。

親、賢、樂、利,便見前王新民之事,“至善”即不外此。向疑賢、親、樂、利之“至當(dāng)不易”者方是至善,此節(jié)卻不曾醒出。然即此澤被后人,使不能忘處看來,便可想見前王當(dāng)日賢、親、樂、利事之“恰好毫無茍且遷就”處。茍非至善,何以使后人尚被余澤,愈久不忘至此也?

《詩》只說個不忘傳者,又推出所以不忘來。要皆下層意再上推一層,其所以澤被后人處,由于新民皆止于至善也。此層要在言外想見,正是詠嘆淫泆之旨。

新民之“止至善”,說來甚虛,蓋大半已在上節(jié)“明明德”中。明德“止至善”,則已明“新民”之理,已有“端本”之化,只少得措置實事耳。如“鼓舞振作”,已見前傳中分詳;“齊家治國平天下”事,則見后傳中,道理原未嘗欠缺也。

后二節(jié)須玩,著力摹畫處及者也。此以諸虛字一片神行,味之不盡。

本末傳

此章向從《蒙引》,細玩,與《章句》《或問》不合,今改從《條辨》。

釋“本末”,不曾就“明明德”“新民”兩邊正位說。引夫子之言,只借“新民”邊“訟獄”一事,以發(fā)出所以“為本為末”之意。緣“聽訟”亦“新民”事,故借作“新民”看,以使“無訟”。原于“明明德”,故用作“明德”看?!奥犜A”亦是要“新民”底,然實不足以使民新。惟使“無訟”,方是“民新”。此所以以“明德”為本,以“新民”為末也。

以“聽訟”屬“新民”為末,使“無訟”屬“明明德”為本,與《或問》合,當(dāng)從。但就《注》“訟不待聽而自無”句看來,頗疑崇本遺末,似能明其“明德”,便不用“新民”了。覆思之,引夫子語自當(dāng)活看,只是就此看出個輕重本末來。若“聽訟”,特“新民”中一事,傳者不過借說,不可竟作“新民”看。蓋就“訟獄”一事說,能“明德”,而使民“無訟”,則“聽訟”自可不用。是有“本”,自不須“末”意。就此推開看,能明其“明德”,已大遐能“新民”了,后面再辦“新民”事方不難。是有“本”,乃可及“末”意。如此看自通,假借語固不可泥也?!安坏帽M”三字語意易錯,須知此是從舊日情事說出。蓋向來無情者原是得盡其辭底,經(jīng)圣人出,能使無情化為有情,則不復(fù)然矣。

據(jù)《語類》,“無情”句是“無訟”之由;“大畏民志”句是“無情者不得盡其辭”之由。又按《注》,“明德”既明,更是“大畏民志”之由。細分之,有此四層;約言之,亦只兩層?!盁o情”句是實說“使無訟”意?!懊鞯隆奔让鳎春凇按笪访裰尽眱?nèi)。故《課講》云:“‘無情’句是‘使無訟’;‘大畏’句是‘所以使無訟’?!蓖妗蹲ⅰ纷悦??;蛟疲骸啊篃o訟’本也,不以‘聽訟’為難,而以‘使無訟’為貴知本也?!?/p>

按:此知本指夫子說,于《章句》不合。又一說,觀夫子“必也使無訟”之言,可以知本。

按:此知本就“人”說,于《章句》合矣,但于本文“謂”字說不去,似皆未妥。

愚按:“謂”字即指經(jīng)文“所謂”(以六章以下例之可見);“知”字即“知所先后”之“知”(觀《注》帶“先后”字可見)口氣。蓋云“看夫子之言歸重在‘使無訟’,此正是經(jīng)文所謂‘人當(dāng)知之本,而在所先’者也”。蓋經(jīng)文所謂“物有本末,知所先后”,原是要人知“明德為本”,而在所先;“新民為末”,而在所后。今夫子所言“使無訟”,正見得“明德為本”而當(dāng)先;不重“聽訟”,正見得“新民為末”而當(dāng)后。故曰:“此謂知本。”蓋言經(jīng)文所謂知本者,見之此也。如此說,于本文《章句》方兩合而不礙,但不免破碎,再詳之。

附辛未舊說。此謂“知本”“知”字,即“知所先后”之“知”,原連“知所先后”釋在內(nèi)。故《章句》云:“可以知本末之先后。”又云:“此是釋‘本末’,而‘先后’在其中,不是釋‘本末’所以‘當(dāng)先當(dāng)后’之意?!薄蹲ⅰ贰翱梢灾灸┲群蟆保灰乜础爸弊?,歸重下截。

《蒙引》說“見得民德之新,由于己德之明”,說“本末”意亦甚顯亮?!痘騿枴贰稐l辨》說“見得徒求‘新民’,不如歸于‘明明德’”,說“本末”意煞甚分明;且不閑了“聽訟”句,直改從可也。

《匯參》亦從《蒙引》,且強為之辭??磥聿坏e了上句,將“使無訟”三字劈開,以分“本末”,于文體更破碎傷巧。且“使無訟”是“民新”,不是“新民”,種種不合,安得妄從?

格致補傳

人心之靈,莫不有知,所以“知”要“致”;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所以“物”要“格”。惟于“理”有未窮,故其“知”有不盡,所以“致知”在“格物”。

“人心之靈”二句,又為“格物”之本,說詳《或問》。

“凡”字、“莫不”字橫說;“已知”“益窮”“求極”字豎說。

“已知”之理,《條辨》指“一端發(fā)見”之“知”,《課講》指“良知”,《或問》又指“學(xué)問”。所得宜兼用,《困勉錄》說最圓備。

“表里精粗”,《大全》饒氏(43)說分明切實。又須知“表里”中亦有“精粗”,“精粗”中亦有“表里”,必順看、倒看、橫看、豎看、分看、互看,方盡其致。

用功時,“致知”由于“格物”,故用側(cè)說;成功時,見為“物格”,亦見為“知至”,故用對說。末二句只承末段結(jié)之。

誠意傳

《或問》:“善者,天命所賦之本然。至其本心,莫不好善而惡惡?!碧皆鴣恚瑸橥ㄕ侣窀?。而“惡惡臭”“好好色”,及“掩不善,著其善”,與夫“誠中形外”,一一皆踏著實地。

首節(jié)

“如惡”二句,乃“誠意”實義?!白糟弧奔淳瓦@上見得,反是便自欺了?!白云邸北就ㄌ渍Z,此卻借為“意不誠”之義,以冒下文。

“自”字從其意生出“欺”字,與“誠”字反對。從上“格致”看來,知之而不實之為“欺”;明知己所當(dāng)實,而不用力以實之,為“自欺”?!白云邸敝椋础墩戮洹匪^“茍且以徇,外而為人,惟禁止之,則實盡乎己,而意誠矣”。

“自欺”乃掩耳盜鈴;“毋自欺”自發(fā)己自盡,即忠也。《治平傳》“必忠信以得之”,“忠信”即誠意,前后相應(yīng)。

“自欺”“自”字,上照“意”字,下起“獨”字,與“自慊”反正相對。二字正警醒人,發(fā)“己自盡”意。蓋“誠意”為自修之首,不誠,則“正心”以下皆失了根基,而全功墮矣。而“誠意”卻全在“不自欺”,須真實自盡乎己。凡好善惡惡,必使由內(nèi)及外,無一毫不實。如“好好色”之真欲,快乎己之目;如“惡惡臭”之真欲,足乎己之鼻,方是“不自欺”,亦即是“誠其意”。而“正修”“齊治”皆植其基,所以重發(fā)“己自盡”也。

“如惡”二句即在“毋自欺”內(nèi),“自慊”即在“如惡”二句內(nèi)。

“誠意”原是“工夫”字,“毋自欺”四句釋其意,便就“工夫”說。故《章句》云:“當(dāng)實用其力”?!吧鳘殹眲t又“工夫”中前一層事?!稌r講》謂“前四句是釋其意,‘工夫’只在‘慎獨’”,殊誤。

按:《蒙引》《汪訂》(44),“獨”即是意;“慎獨”即是誠意?!遁嬚Z》《困勉錄》,“獨”意之初發(fā)處;“慎獨”是“誠意”工夫下手處。玩《章句》“審幾”,及《語類》“幾者動之微”條,自當(dāng)以后說為是。且通節(jié)若一意,《章句》當(dāng)一氣說下??从谩叭黄洹弊忠晦D(zhuǎn),“蓋有”字一接,“所者”字一剔,可見“誠其意”直貫至“事為”顯著處。用此數(shù)字,正從全體中分別出“獨”來,故如此解之(后半段本《精言》)。據(jù)此,則兩“自”字貫“意”之始終;“獨”字止指“意”之初發(fā)處。故《松陽講義》(45)譏云峰胡氏(46)“獨”字,即是“自”字之非?!稖\說》(47)就兩“自”字看出“獨”字之解,亦欠分曉。

“欺慊(48)”有分途處,“獨”是也。蓋“欺慊”原屬己事,故起于“獨知”之地。如此看,兩“自”字與“獨”字雖兩意說,自己原包得“獨”字在內(nèi)。上下自相關(guān)應(yīng),故本文用“故”字直接。但須有分曉,如云“欺”曰“自欺”,“慊”曰“自慊”,則實與不實,蓋必有人所不知,而自己“獨知”之者,此尤不可不謹也,庶兩面俱到。

謂“獨”字即是“自”字固不可,謂“獨”字與“自”字無涉亦不可?!蔼殹奔础白浴敝鮿诱?;“慎獨”即“戒自欺,求自慊”頭一條工夫?!吧鳘殹痹瓘摹拔阕云邸薄氨刈糟弧敝刑蕹?,故本文直用“故”字順接?!蹲ⅰ酚谩叭弧弊郑嘏c分判明白耳。

汪搢九(49)謂:“‘意’指‘向善去惡之念’說?!薄独沅洝分^:“‘獨’是‘意’之初發(fā)處?!?/p>

按:此則“慎獨”,即當(dāng)如用晦(50)“只辨欺慊,不辨善惡”之說。而《語類》《大全》仍以“善惡”言者,又當(dāng)如岱云“一念不實,即便是惡”之說矣。如此看自順。但“誠意”在“格致”后,為自修之首事。此時雖善惡已見得分明,恐氣質(zhì)用事,或有一念乍動,未及審察,偶入于惡者。如前說,則遺卻此項了,如何?

愚按:此“止”,是不能誠之意之少粗者。“意”以“誠”言,只是認真向善去惡。一發(fā)念便有惡者,亦不過不能認真向善去惡耳,故只須辨其“實不實”也?!端申栔v義》曰:“用晦謂‘獨’中只辨‘實不實’,不辨善惡。辨善惡,乃‘致知’事?!睖嬷^:“一念初萌,只有善惡兩端,未至欺慊并起。”二說似俱偏“獨”中一念。有善有惡,有欺有慊,傳只舉“欺慊”,便包“善惡”。

按:此說亦未安。愚謂“善惡”只統(tǒng)于“欺慊”中,不是截然兩開事。一念實,自是善機;一念不實,便是惡機。但不實之惡,又自有二種:有起念是善,卻不免有夾雜遷就者;有起念不及審察,驟入于惡者。此二種微有粗細之分,要皆不是大故無狀者,故總可以“欺慊”統(tǒng)之。

按:《格致傳》,《或問》有“察之念慮之微”一語,可見“念慮”初發(fā),分別善惡,自是格物事。則用晦所云“慎獨只是辨‘實不實’,不辨善惡”說,自不可易。但上是窮理事,且重在辨別上,此方實用誠意工夫。當(dāng)此時起念,亦不保盡是善,全無惡,亦須有檢點處。然檢點善惡,既是辨別誠偽也。蓋此書直言“誠其意”,正與《中庸》“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意相符?!靶慕y(tǒng)性分”,本是有善無惡,真實無妄底,但惟“至誠”能渾全其天下。此則不能無妄其有妄者,便是入于惡,便虛曠了?!氨救弧敝?,就“本然”之意說來,自當(dāng)主辨“實不實”也,只歸到本文“誠其意”看自明。

玩《章句》“審其幾”,原貼上“實不實”說,須將“善惡”裝入“實不實”中,方與上文相應(yīng)。言“獨”中,須審其“實不實”之“幾”。蓋發(fā)念善則實,發(fā)念不善則不實;純于善則實,不純于善則不實?!皫住敝皩嵅粚崱保恕捌坫弧敝?,正所宜審也。

《精言》:“‘獨’不是‘幾’,‘幾’在‘獨’處明?!?/p>

按:“獨”以“隱微之際”言,“幾”則此際之萌芽也。

“慎”字兼省察、克治二意。察得少有不實,便要治而去之。

“如惡惡臭”二句中,便有“事為”在?!遁嬚Z》云“務(wù)決去,求必得”,便明說向“行”一邊矣。但本文是釋“誠意”,故只說“好惡”。貼向“意”字全未明,說到“事為”上,卻于下節(jié)“小人”一邊映出?!遁嬚Z》又云“誠意”之全體,直貫“事為”之始終,甚明。

《注》上言“為善去惡”,下云“好善惡惡”,似屬兩歧,然中間是照本文言之耳。但“好惡”之實者,非空有其情意,原自有“事為”在。故補出“決去”“必得”,著落在“行事”上,遂與上“為善去惡”相應(yīng)。

《注》“茍且徇外為人”,分之為三項,合之則一串,《總注》總以“茍且”作主?!秴R參》說已明。此句正“毋自欺”“必自慊”貼身反面,玩總注(51)“茍焉以自欺”可見。

細玩《章句》,“慎獨”似即在“戒欺求慊”底工夫上見,不必作前一層看。蓋意可以告之于人,將以見之于事,原是人可共知底,然“好善惡惡”顯著之際,自有隱伏于心者。果是自欺,果是自慊,果是實與不實,惟自己見得分明。蓋其情甚隱,其幾甚微,此固人之所不及知者,故曰“獨”也。惟有此人不及知,己所獨知之處,此正“誠其意”者。合下要緊關(guān)鍵,一或少疏,則意必不能誠,此所以必要審慎。存其果實者,去其果不實者,是乃于“戒欺求慊”中另作一番謹凜也。此說與前不同,姑存之,以俟再定。

二節(jié)

《注》“獨處”“處”字,上聲,作“居”字解??梢姟蔼殹弊郑c“慎獨”“獨”字微有辨。

《注》“知善當(dāng)為,惡當(dāng)去”,從“厭然掩著”看出?!安荒軐嵱闷淞Α保c前注“當(dāng)實用其力”相應(yīng),兼“誠意”全體工夫,而“慎獨”在其中??幢疚哪┚湟?,正重“不能慎獨”上?!爸链恕薄按恕弊?,指“掩著”之勞說。《精言》“肺肝如見”,不重君子知人之明,只是“誠中形外,自然暴露而不可掩”。說甚允,存疑不必。

君子非有鑒于小人,而后慎獨。然觀之小人,蓋當(dāng)以之為戒,而不可不慎其獨。

看末句,則上文自是說“小人不能慎獨”處,但未見“不慎獨”字面,蓋即寓于“閑居為不善”中。故《章句》特解曰:“閑居,獨處也?!薄蔼殹弊蛛m不同,正自相映?!遁嬚Z》云:“閑居即獨,為不善即不慎獨。”確極。

“閑居”字本不須批注,《章句》特注曰“獨處”,與上節(jié)“慎獨”“獨”字作一例看。雖上為“在心之獨”,此為“在身之獨”,然亦莫非是“獨”。因此節(jié)本言“小人不慎獨”,卻以“閑居為不善”言之,故重看“閑居”字,遂以“身處之獨”應(yīng)上“心知之獨”,而聯(lián)上下為一片。

按:《中庸章句》解“隱微慎獨”之說,以“暗處細事”言,可見“獨”字未嘗不兼“身處之獨”說。但此章上節(jié)從“誠意”說到“慎獨”,“獨”字自專主“情意”言。至此節(jié)則照《中庸》之解解之,作“獨居事為”說,畢竟與上文“獨”字不同。要知“事為之獨不慎”,必有“情意之獨先不慎”一層含在里許。如此看,又未嘗不與上文相應(yīng)也。

“如見肺肝”,因上文未嘗明說“小人不慎獨”,故從“君子”一邊抉出?!毒浴贰秴R參》俱以“為不善,無所不至”為“誠于中”,“視己如見肺肝”為“形于外”。據(jù)此,則此節(jié)乃言“獨”之見于“事為”者不可掩,尚未正說“獨”之不可掩。到下節(jié),《注》用一“雖”字,方從首節(jié)“獨”字下一轉(zhuǎn)語,以正說“獨”之不可掩也。說自可從?!端申栔v義》《成均課講》俱以二節(jié)、三節(jié)作一意看,同是不能慎獨者之“誠中形外”處,蓋以大意言之耳。

三節(jié)

引曾子平日之言,承上“獨”字來看似突然,卻自一片。然必提“曾子曰”者,乃更端提唱,大聲疾呼,深為學(xué)者致警醒也。此《匯參》本明季之說,妙甚。愚意此章二、三節(jié)俱是為學(xué)者致警,此節(jié)不宜從《蒙存》。

《松陽講義》曰:“‘形外’不是‘能窺見我’之意,只是我有一分念頭,便有一分形跡,都是我自做出在外。酒人醉容,饑人菜色,皆是自現(xiàn)出來?!贝苏f“形外”之理,移解此節(jié)最明確。《翼注》曰:“有意即分善惡,有善惡即可指視。我有可視,即屬共視;我有可指,即屬共指?!薄毒浴吩唬骸爸敢暡患爸?,即指視共加之地。”二“所”字甚有著落。《注》中“雖”字,從“人所不知脈絡(luò)”生來。合觀三條,節(jié)義了然。

此及上下節(jié)俱發(fā)“誠中形外”道理。上節(jié)惡之“誠中形外”,下節(jié)善之“誠中形外”,此則兼善惡言之,但意重“惡”邊。故《課講》與上節(jié)作一層看。然上節(jié)“獨”中自有“所為”在,此方直指“幽獨”言之,畢竟作兩層為是。

末節(jié)

“心寬體胖”,《困勉錄》俱作“潤身”之實。但玩《注》“體又根心來”,自分兩層。今按“心廣”作“潤身”上一層看,與“有益于身心”兩意較分明。

“故”字承上處,《時講》謂“以效驗欣動學(xué)者”,用晦駁之甚是。今看來本節(jié)見“誠意”有益于身心,雖不是正說“誠意”與“正心修身”上下交關(guān)之義,而此亦足以見其例矣,故接曰“君子必誠其意”。如此說較穩(wěn)。且下釋“正心”,不再與“誠意”相關(guān)合,固以此說已有其例耳,再詳。后三節(jié)雖俱說“誠中形外”之理,然不可太泥,宜串說,不宜對說。

正心修身傳

首節(jié)

《或問》先說“人心本然”之體用,“鑒空衡平”(52)原無不正,立本文之案最為透徹。蓋心所以正,緣心為載理之心。所謂“良心”,固有之心也,此安有不正者乎?惟用情一偏,則失其本然之心。故本文不曰“不正”,而曰“不得其正”,“其”字固有著落也。

“正心”原兼“動靜”,此只就“動”說。《或問》“體用”之說已詳。

既意誠矣,遇可怒則誠于怒,遇可喜則誠于喜。然一于怒,雖有可喜事亦不喜;一于喜,雖有可怒事亦不怒。便是蹉過事理,心便不得其正。愚舊見也殊未底,須知只“一于喜”“一于怒”,便是心不得其正。若因怒而可喜不喜,因喜而可怒不怒,乃進一層之心不正,非正說也。《語類》諸說不同,須辨此兩層,方見分明。

“喜怒憂懼”隨感而應(yīng),我無與于其間,雖有若無也。若不能察,則分外顯得有了。

“有所”云者,謂有他那樣喜怒也?!八弊忠嘁酥?,雖襯貼之詞,要自有口角在,不可以楊豐(53)之說遂略之。

“忿懥”(54)四項,逆境三,順境一。以處逆,人情尤易偏也。俱就“過”一邊說。人情偏于“過”者多,偏于“不及”者少,時就“易犯”者言耳。四條似未足盡人情,然亦可以例其余矣。

二節(jié)

“心不在焉”總括上四“不得其正”,以說向“身不修”去。然《課講》以“或問”應(yīng)之,既不能無失,又不能不與俱往。二句分貼“不得其正”與“心不在焉”??吹脴O細,要自是相承說。

此節(jié)傳者意思,原主“身不修”。就義理上說,特就粗者明之耳。知此,則說粗處,原無待于干補也。故《語類》云云,而雙峰說亦明白可據(jù)。

“直之”,《語類》云:“直上直下,無一毫委曲也?!薄熬匆灾敝?,是察乎此,而用“敬”以守之。由動及靜,無時不敬也。是說“存養(yǎng)”工夫,而靜時“正心”工夫一并包舉。

《精言》:“檢點、令就、規(guī)矩便是修?!薄睹梢分^:“‘檢’字當(dāng)不得‘修’字?!薄兑碜ⅰ吩疲骸耙暵狅嬍潮M不得修身之事。此‘修身’如五官百骸,應(yīng)事接物,皆得其理方是?!?/p>

按:后二說固有理,但此節(jié)須活看。借粗明精,未嘗盡不得“修身”事。敬以直之,有以檢之,“修”字便在言下。故《章句》直曰:“此心常存,而身無不修也?!薄毒浴纷钥蓮?。但“便是修”“便”字,微傷于快耳。末節(jié)《翼注》說雖未合,亦有可采。

修身齊家傳

首節(jié)

“忿懥”四者貼“心”說,只是情;“親愛”五者貼“身”說,是情見于事,須說出實跡始分明?!坝H愛”如同“好惡施恩惠”之類,皆是實有其事也。《語類》“心上理會,事上理會,及各就地頭上理會”,二條甚明?!睹梢贰八紤]事為”之說亦明。

《精言》上章病在“有”字,此章病在“之”字,所謂“惟其所向,而不加察也”?!岸傺伞?,與“不得其正”一例,以“辟”字對“有所”看,非也,《注》意自明。此說甚允?!墩戮洹芬浴坝凇弊轴尅爸弊郑跋蛲币?。可見“惟其所向”,正貼之“其所親愛”各上半句,而以“不加察”發(fā)明之?!跋萦谝黄健?,正貼“五辟”。據(jù)《注》,確實如此。常說“惟其所向,而不加察”意,亦含在“而辟焉”內(nèi),反似添出矣。且上章“有”字,原非“不好”字面,特語意較難說,自須重看此字。據(jù)上章例,此章重看“之”字,義自可通。《說統(tǒng)》“辟”字從“之”字來,亦是《精言》意。《蒙引》“之”字“不著力”之說,與此相反,不可從。

《課講》“身不修”,上章以“身之所具”言,此章以“身之所接”言,亦互文也。

按:此承上章“忿懥”四者一串說來,故單就“所接”言,《課講》第二條已明。

“修身”事甚多,《講義》于“所具所接”外,又推出“威儀容貌”當(dāng)整肅,“飲食衣服”當(dāng)節(jié)制,皆是“修身”事。只言“接物”,不言“處事”者,已具于“所接”中。其處事根源,已見《誠意章》內(nèi)。

書不可泥看,凡言行有不當(dāng)理者,大概多好惡偏僻之屬,皆“身不修”也,皆不足以服家人也。撫此,為之一嘆。

“故好”三句承上論斷之詞,與上五句不作兩層看?!疤煜隆弊郑瓷稀叭恕弊?。

二節(jié)

此二句分貼“好惡”自可,不必泥看,駁之者殊多事。

此節(jié)朱子作進一層說,嘗云“知子莫若父,知苗莫若農(nóng)”,用情一偏,必至于易知者亦不知了,是即“偏”之為害處。此與上“好不知惡,惡不知美”泛說者較不同。

此是以深一層之“偏”,證上文言“人情之偏”如此,故諺有之曰云云。“偏之為害,一至此哉”,大旨亦只是說“人情之偏”,故用以證上文也。

末節(jié)

好惡偏則己身不能盡道,自無以感化乎一家,且無以處置乎一家。而家之受其好者,將淫縱而不加勉;被其惡者,亦怨懟而甘自棄之。何以使倫理正,恩誼篤乎?訂舊說如右。

好惡一偏,其不可以齊家者有三:一不足以服其心,二適足以長其惡,三且足以效其尤。

反結(jié)、正結(jié)畢竟一般,斷以《困勉錄》為正。但此節(jié)雖就現(xiàn)成語意說,而“不可以”三字仍宜重看。言“身不修”如此,尚可以“齊其家”乎?經(jīng)文所謂“齊家在修其身”,身不修,必不可以“齊其家”也。置“不可以”于“謂”字之下,是以傳意納入經(jīng)文,就經(jīng)文醒出傳意也。

玩通節(jié)語意,原一氣說下?!爸^”字照上章例,自須貼經(jīng)文說。則此節(jié)當(dāng)依《存》《淺》(55),先補出“家不齊”意,而以現(xiàn)成語還他正位。蓋上文雖只說“身不修而家不齊”意,要即在言下,故自當(dāng)就現(xiàn)成說也。若湯霍林(56)說,雖難醒出“不可以”字,而中間頓斷,殊非語意。

齊家治國傳

首節(jié)

惟能教家,則標準既立,自能感化得人;教訓(xùn)既成,自可推行到國。此所以家可教便能教人,不出家而成教于國也。上下俱有此二義,下三節(jié)亦含此意在?!痘騿枴吩疲骸凹和迫嘶?,括盡通章。”

“推”與“化”,《蒙引》作一意說,看來當(dāng)作二義。《新民傳》已見此義,參觀“道之以德,齊之以禮”蓋可見。

“不出家而成教于國”,《時講》以“理”言。

按:即以“事”言,仍就“君子”懸空說,故不曰“教成”,而曰“成教”?!兑碜ⅰ房蓮摹?/p>

“孝者所以事君”三句,向從《蒙存》仇、陸之說,頗覺未安,今改從《淺說》?!毒浴放c《章句》《語類》合,前說概從刪例。三十年疑義,今乃撥云見日,快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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