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學批評需要赤誠——何西來《新時期文學思潮》序

八方序跋 作者:劉再復 著


文學批評需要赤誠——何西來《新時期文學思潮》序

去年《文藝報》發(fā)表了何西來與我的《論人物性格的二重組合原理》進行討論的文章。由于這篇文章被加上按語,并放在十分顯著的地位,因此,造成一些朋友的詫異和誤解,以為西來是我的一個主要“論敵”。應當承認,在這個具體觀念上我們有些相左,而且我也不能脫俗,看了一些不理解自己的文章總是不那么高興。但是,讀了西來的文章,我并不反感,原因是覺得他的文章總是坦率的,沒有什么“心機”,不會拐彎抹角,寫來寫去,總有一片赤誠在。而我覺得,文藝批評的水平先不論,有批評家的赤誠在,是最重要的。近日,又把西來的文章讀了一遍,覺得我的這種感悟,倒實在是何西來批評文章的一大特點。

我痛感到文學批評需要一種赤誠,一種對作家作品和對整個文學事業(yè)的真摯的愛,是因為我們的批評界過去太缺少這種東西。其實,文學批評要在讀者中獲得信任感,首先是要有批評家的赤誠。一個批評家,他應當有自己的心靈,自己的良知,自己的人格。任何時候,都應當對文學藝術(shù)無限忠誠,也對自己的人格高度負責。有這種赤誠,便會先得我心,便會贏得讀者的信賴。

西來這幾年來的批評文章,可以說,是對我國新時期文學投下一片赤誠的,他的無保留地支持這一時期的文學,以火樣的文字為這個時期的文學的生長吶喊。在他的吶喊聲中,可見到他真實跳動的脈搏,熱騰騰的血的蒸氣。他幾乎是義無反顧地吶喊過去,義無反顧地辯護過去,對新時期文學的輝煌一點也不懷疑;在對新時期文學的非難潮中,一點也不搖擺;對極左文學思潮的批判,一點也不留情。作為一個文學批評家,有這種追求的執(zhí)著,確實是可貴的。我有一個時期不太喜歡讀當代文學批評的文章,就因為感到批評文章中太缺少這樣的執(zhí)著和真誠,總覺得批評者的靈魂里缺少些什么,甚至是缺少些最不該缺少的東西。這種靈魂殘缺的批評家,文章中盡管有不少美麗的詞句,但總是使人感到不可親近。由于過去太多這樣的文章,所以今天我就喜歡何西來這種袒露靈魂的文章。這種文章近乎“赤膊上陣”,但我覺得這種敢于在大地上赤膊的人,才是大地的赤子,我相信這種赤子才是真正信賴自己的大地母親的。

西來的批評方法,大體上還是一種社會學的批評方法。我們反對庸俗的社會學批評,但并不籠統(tǒng)地反對社會學批評。從事這種批評的成功,大約需要對社會有較深切的了解,而且心靈能與社會、與時代相通。何西來的心靈在文化大革命的煉獄中得到升華,對發(fā)生在我國的這場歷史浩劫有深刻的痛切之感,因此,他的是非格外分明,愛憎也格外分明。批評的明晰性,是何西來的根本特點。大約由于他自身也有痛苦的人生體驗,而且有真誠的反省的欲望,因此,他對新時期文學中那些寶貴的東西特別敏感。對歷史的反思,對民族傷痕的審視,對人的重新發(fā)現(xiàn),對現(xiàn)實主義的重新肯定和對新形式的追求,新時期文學中的這些主脈搏,都被他敏銳地、及時地把握住。由他最先提出的“反思文學”這個大概念,就相當準確地反映新時期文學開端時期的主潮內(nèi)容,這個概括在批評界與創(chuàng)作界中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

能夠?qū)π聲r期文學發(fā)展進程作宏觀性的審視,能夠從大量文學現(xiàn)象中加以抽象并準確地加以表述,這恐怕還得靠文學理論的幫助。缺乏文學理論的素養(yǎng),文學批評就很難深邃。西來的文學批評恐怕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文學理論基礎(chǔ)。文學批評其實是文學理論與文學創(chuàng)作之間的中介,它是需要有堅實的理論來支持的。有理論素養(yǎng),有思想,批評才有穿透力。當然,我不是說西來在這方面已經(jīng)走到了極境,我覺得他的理論語言還未作大幅度的更新。我相信他會在這方面作出努力,因為他是一個不甘于落入窠臼的生氣勃勃的人,一個不太安分的總是處于熱情進取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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