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魯迅·許廣平

舊時光的愛戀:遺落在歲月中的老情書 作者:徐志摩 著


魯迅·許廣平

愛之神

魯迅

一個小娃子,展開翅子在空中,

一手搭箭,一手張弓,

不知怎么一下,一箭射著前胸。

“小娃子先生,謝你胡亂栽培!

但得告訴我:我應該愛誰?”

娃子著慌,搖頭說:“唉!

你是還有心胸的人,竟也說這宗話。

你應該愛誰,我怎么知道。

總之我的箭是放過了!

你要是愛誰,便沒命的去愛他;

你要是誰也不愛,也可以沒命的去自己死掉?!?/p>

只有你,那么懂我

他們的愛情,從一開始就不被看好!

論年齡,他大她17歲,而且身體不好;論長相,她身材修長,亭亭玉立,端正漂亮,而他身材較矮,不修邊幅,四十幾歲的人已初顯老相;論財富,他雖已是著名作家,卻沒有什么顯赫的社會地位,更沒有豐厚的家產(chǎn)和積蓄……其實更為重要的是,他已有原配,他無法許她名分。盡管他知道她不在乎這一切,可他不得不為她考慮。

于是,他絕口不說愛。但是,她卻熱烈而執(zhí)著,她的目光一直緊緊地追隨著他,這個她最景仰的老師。

她曾說過“愛情的滋生,是漠漠混混、不知不覺的。她跟他之間也是不曉得怎么一來彼此愛上了。”實際上,他們之間的愛情發(fā)展是有清楚的脈絡可尋的,歸根究底還是他的思想和品格吸引了一個追求光明和真理的熱血青年。

他們的相識,簡單不過,沒有偶遇的浪漫,而是必然的結(jié)果。

1923年秋天,他應好友之邀,到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講課,而她正在此校就讀。其實,他對那個身材高挑,卻總是坐在第一排的廣東姑娘并無深刻的印象。而在她的眼中,他雖然不修邊幅得略顯落拓,但他的風度卻如黑夜的星星,耀眼灼人。

或許,愛情早就悄然而至,只是她還沒有意識到。于是,這樣的師生關系延續(xù)了一年多,直到1925年3月,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給他寫了第一封求訪信件。那年4月,她和她的同學走進了他的寓所,他們之間才有了進一步的接觸,原本疏遠的師生關系才有了突破。

從1925年3月到7月之間,他與她通信四十余封,他們共同的理想和信念,漸漸升騰為愛情的火焰。但是,他們信中沒有風花雪月的浪漫,也沒有纏綿悱惻的柔情,而是對社會人生問題嚴肅的探討。

“沒有燦爛的花,沒有熱戀的情,我們的心換著心,為人類工作,攜手偕行……”當她說到他們的愛情時,幸福而自豪。

他們的愛情毫無意外地遇到了守舊者的譏諷和反對。在譏笑和壓力面前,她的愛是勇敢的。1925年10月,她在他主編的《國民新報》副刊發(fā)表了《同行者》一文,像烈火一樣熾熱,公開表達了對他的愛。她說,她不畏懼“人間的冷漠,壓迫”,“一心一意地向著愛的方向奔馳”。

針對舊禮教的威嚇,她說:“不自量也罷,不相當也罷,合法也罷,不合法也罷,這都與我不相干!”這鏗鏘有力的聲音,百折不回的決心,贏得了愛情的勝利。1927年10月3日,他和她同到上海,開始了共同的生活。

那一年,他46歲,她28歲。

在共同生活的日子里,他們在日寇侵略上海的戰(zhàn)火中一起逃難,一起躲避國民黨反動派的通緝與迫害。在艱苦的歲月里,她不愧為他的戰(zhàn)友與出色的助手。

為了他的寫作,她千方百計查資料,找參考書籍。他的文章寫成,她總是第一個讀者與批評者。她為他抄稿,極為仔細認真,他每一種譯著出版,她總是跟他共間校對。他重要的談話,她注意記錄與整理,以便編輯成書。對他的文稿,她精心保管,哪怕是棄置的零章片頁,也要保存下來。

她更是一個出色的主婦,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的生活,精心料理他的起居、飲食,盡力使他不受到無謂的干擾。為了不浪費他有限的收入,她精打細算,生活樸素,自己做棉鞋,打毛衣。有客吃飯,她親自下廚,甚至連他的換洗衣服也一概負責。為此,他曾向人感慨地說:“現(xiàn)在換衣服也不曉得到什么地方拿了?!?/p>

他和她的感情也是超于一般夫妻之上的。她說:“我自己之于他,與其說是夫婦的關系,倒不如說不自覺地還時刻保持著一種師生之誼。這說法,我以為是妥帖的。”她也曾天真地問他:“我為什么總覺得你還是我的先生,你有沒有這種感覺?”他聽了,總是愜意地笑笑,答非所問地說:“你這傻孩子?!?/p>

1929年9月27日清晨,他們的孩子出生了,年近50的他終于升級做爸爸了。在醫(yī)院等待生產(chǎn)的時候,他既興奮又焦灼。當他知道她難產(chǎn)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說“保大人”,即使他知道,自己已近不惑,這個孩子得之不易。所幸上天庇佑,最終母子平安??粗迌憾计桨矡o事,他感到非常幸運和高興。第二日,他滿面歡悅地走到醫(yī)院,手里拿著一棵小巧玲瓏的松樹,輕輕地放在她床邊的小桌上。

這棵小松翠綠、蒼勁、孤傲、沉郁,既象征著他的性格,又象征著那個剛剛降生的新生命,象征著新人的家庭生活的開始。

他差不多每天都要往醫(yī)院去兩三次,送來食品和其他用品,有時還領著一批批前來慶賀的朋友。每當客人散去,他總靜靜地坐下來,審視著孩子的臉,由衷地說:“真像我?!钡R上又補充,“我沒有他漂亮?!边@時,他的臉上泛起了幸福的紅暈。

有了孩子,給他起個什么名字呢?這是他那幾日都在琢磨的問題。

一天,他來到醫(yī)院,悠閑地坐下來,首先問她是否想起來了,她說沒有,他款款地說:“想倒想起兩個字,你看怎么樣?因為是在上海生的,是個嬰兒,我叫他海嬰。這名字讀起來頗悅耳,字也通俗,但卻絕不會雷同。如果他大起來不高興這個名字,自己隨便改過來也可以,橫豎我也是自己再另起名字的,這個暫時用用也還好?!?/p>

他起的名字自是好的,最終,他們的兒子便叫海嬰。

他們的一生,平淡而不平庸,夫妻之間攜手共進,相互扶持。他在她的大力協(xié)助下,寫作了大量文章,為后世留下了極其豐富的精神財富,這也是他引為自豪的。他曾以感激的心情歌頌他與她之間的情誼:

十年攜手共艱危,

以沫相濡亦可哀。

聊借畫圖怡倦眼,

此中甘苦而相知。

1936年10月19日,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緊緊握住她的手,同她訣別:“忘記我,管自己的生活!”這是他留給她的遺言,但她怎能忘記她的師友和親愛的丈夫呢?10月22日,她寫下了給他的獻詞:

魯迅夫子:

悲哀的霧圍籠罩了一切。

我們對你的死,有什么話說!

你曾對我說:

“我好像一只牛,

吃的是草,

擠出的是牛奶,血。”

你“不曉得什么是休息,

什么是娛樂”。

死的前一日還在執(zhí)筆。

如今……

希望我們大眾

鍥而不舍。跟著你的足跡!

相愛的人是可愛的、傻氣的,情不自已的,我時時惦念著你,你也刻刻牽掛著我,彼此的心每一分每一秒都為對方而跳動。

她說,風子是我的愛。

他說,我只愛你一人。

人生,得一知心愛人足矣。

他是魯迅,她是許廣平。

兩地書(二)

廣平兄:

今天收到來信,有些問題恐怕我答不出,姑且寫下去看。

學風如何,我以為和政治狀態(tài)及社會情形相關的,倘在山林中,該可以比城市好一點,伊只要辦事人員好。但若政治昏暗,好的人也不能做辦事人員,學生在學校中,只是少聽到一些可厭的新聞,待到出校和社會接觸,仍然要苦痛,仍然要墮落,無非略有遲早之分。所以我的意思,倒不如在都市中,要墮落的從速墮落罷,要苦痛的速速苦痛罷,否則從較為寧靜的地方突到鬧處,也須意外地吃驚受苦,其苦痛之總量,與本在都市者略同。

學校的情形,向來如此,但一二十年前,看去仿佛較好者,因為足夠辦學資格的人們不很多,因而競爭也不猛烈的緣故?,F(xiàn)在可多了,競爭也猛烈了,于是壞脾氣也就徹底顯出。教育界的清高,本是粉飾之談,其實和別的什么界都一樣,人的氣質(zhì)不大容易改變,進幾年大學是無甚效力的,況且又有這樣的環(huán)境,正如人身的血液一壞,體中的一部分決不能獨保健康一樣,教育界也不會在這樣的民國里特別清高的。

所以,學校之不甚高明,其實由來已久,加以金錢的魔力,本是非常之大,而中國又是向來善于運用金錢誘惑法術的地方,于是自然就成了這現(xiàn)象。聽說現(xiàn)在是中學校也有這樣的了,間有例外者,大概即因年齡太小,還未感到經(jīng)濟困難或花費的必要之故罷。至于傳入女校,當是近來的事,大概其起因,當在女性已經(jīng)自覺到經(jīng)濟獨立的必要,所以獲得這獨立的方法,不外兩途,一是力爭,一是巧取,前一法很費力,于是就墮入后一手段去,就是略一清醒,又復昏睡了??墒沁@不獨女界,男人也都如此,所不同者巧取之外,還有豪奪而已。

我其實哪里會“立地成佛”,許多煙卷,不過是麻醉藥,煙霧中也沒有見過極樂世界。假使我真有指導青年的本領——無論指導得錯不錯——我決不藏匿起來,但可惜我連自己也沒有指南針,到現(xiàn)在還是亂闖,倘若闖入深坑,自己有自己負責,領著別人又怎么好呢,我之怕上講臺講空話者就為此。記得有一種小說里攻擊牧師,說有一個鄉(xiāng)下女人,向牧師歷訴困苦的半生,請他救助。牧師聽畢答道:“忍著罷,上帝使你在生前受苦,死后定當賜福的?!逼鋵嵐沤竦氖ベt以及哲人學者所說,何嘗能比這高明些,他們之所謂“將來”,不就是牧師之所謂“死后”么?我所知道的話就是這樣,我不相信,但自己也并無更好解釋。章錫琛的答話是一定要胡涂的,聽說他自己在書鋪子里做伙計,就時常叫苦連天。

我想,苦痛是總與人生聯(lián)帶的,但也有離開的時候,就是當睡熟之際。醒的時候要免去若干苦痛,中國的老法子是“驕傲”與“玩世不恭”,我自己覺得我就有這毛病,不大好??嗖杓印疤恰?,其苦之量如故,只是聊勝于無“糖”,但這糖就不容易找到,我不知道在哪里,只好交白卷了。

以上許多話,仍等于章錫琛,我再說我自己如何在世上混過去的方法,以供參考罷。

一、走“人生”的長途,最易遇到的有兩大難關。其一是“歧路”,倘若墨翟先生,相傳是慟哭而返的。但我不哭也不返,先在歧路頭坐下,歇一會,或者睡一覺,于是選一條似乎可走的路再走。倘遇見老實人,也許奪他食物充饑,但是不問路,因為我知道他并不知道的。如果遇見老虎,我就爬上樹去,等它餓得走去了再下來,倘它竟不走,我就自己餓死在樹上,而且先用帶子縛住,連死尸也決不給它吃。但倘若沒有樹呢?那么,沒有法子,只好請它吃了,但也不妨也咬它一口。其二便是“窮途”了,聽說阮籍先生也大哭而回,我卻也像歧路上的辦法一樣,還是跨進去,在刺叢里姑且走走,但我也并未遇到全是荊棘毫無可走的地方過,不知道是否世上本無所謂窮途,還是我幸而沒有遇著。

二、對于社會的戰(zhàn)斗,我是并不挺身而出的,我不勸別人犧牲什么之類者就為此。歐戰(zhàn)的時候,最重“壕塹戰(zhàn)”,戰(zhàn)士伏在壕中,有時吸煙,也唱歌,打紙牌,喝酒,也在壕內(nèi)開美術展覽會,但有時忽向敵人開他幾槍。中國多暗箭,挺身而出的勇士容易喪命,這種戰(zhàn)法是必要的罷。但恐怕也有時會迫到非短兵相接不可的,這時候,沒有法子,就短兵相接。

總結(jié)起來,我自己對于苦悶的辦法,是專與苦痛搗亂,將無賴手段當作勝利,硬唱凱歌,算是樂趣,這或者就是糖罷。但臨末也還是歸結(jié)到“沒有法子”,這真是沒有法子!

以上,我自己的辦法說完了,就是不過如此,而且近于游戲,不像步步走在人生的正軌上(人生或者有正軌罷,但我不知道),我相信寫了出來,未必于你有用,但我也只能寫出這些罷了。

魯迅

三月十一日

兩地書(三)

魯迅先生吾師左右:

十三早得到先生的一封信,我不解,何以同在京城內(nèi)而郵政的交通要阻隔到前后三天之久;我更不解,何以巧巧的也隔前后三天(十三——十五),我才能拿起這管筆陳述我的所要說的話,而于我讀來信三天中給我感應最深時,乃不能寫得只字于片紙中。

當我打開信封,抽出那紅線的白紙,打開箋面第一行那三個字中,看見賤名之后緊貼一個“兄”字,的確!先生吾師,原諒我太愚小了!我值得而且敢配當“兄”嗎?不!不!絕無此勇氣而且更無此斗膽當吾師先生的“兄”的。先生之意何居?弟子烏得而知也。不曰“同學”不曰“弟”而曰“兄”,游戲歟——游戲歟?此魯迅先生之所以為“魯迅先生”吾師也歟?

我總不解,“教育”對于人是有多大效果?世界各地教育,他的做就人才目標在哪里?講國家主義,社會主義,資本主義……的人們,受環(huán)境的暗示生出什么什么化的教育,究竟教育是怎么一回事?是否要許多適應環(huán)境——包括善惡,其實也許“此”與“彼”之微有不同,無所謂二方面——的人,不惜貶損個性以遷就此環(huán)境,還是要設法保全每人的個性,這都是很值得注意而為今日教育者與被教育者所忽略,或者目前教育界現(xiàn)象不堪,與此點不無關系吧!

尤其痛心的,因為“人的氣質(zhì)不大容易改變”,所以許多“銀樣镴槍頭”的“繡花枕”除了一日日做舞臺的化裝預備,以博觀眾之一捧——也許博不到一捧——外,她們是干嗎來的?考試的時候,患得不到分數(shù)的優(yōu)先,因此學問不忠實了!希望功課上多少可以省點預備,希望題目出得容易,可以事半功倍;尤其希望在先生那一方面得多少暗示,歸結(jié)一個題目,就是文憑好看,文憑好看,為的是活動……唉!……她們在學校中,除了利害二字外其余是痛癢無關的,所以其出死力爭的,不是事之“是非”而乃事之“利害”,不是唯理乃唯情的,這也許是我所遇見的“她們”,一部分的“她們”吧!不然!中國女子的教育,我干脆請它即日關門大吉。她們配談什么問題?死捧著線裝本竟日價在作繕錄員,能夠在那里面發(fā)明了多少新大陸?愈讀愈龍鐘曲背老氣橫秋。什么時事新聞報紙雜志,都以為是無聊的出產(chǎn)品,何嘗覺得它是多少照出當時社會形狀的一部分。先生請想:她們一概現(xiàn)社會的況味是絕不染指的,她們不是打算做現(xiàn)社會的一員的,然而除此種腐儒者之外,其間不無例外的,就是太過于欲做現(xiàn)社會的主角了!所以奇形怪狀,層見迭出,這叫人如何忍耐得見著,無怪先生要當“土匪”去了!也殺個干凈,痛快痛快!

“許多煙卷,不過是麻醉藥”,這是一部苦悶史上函的總語,多么沉痛呀!人生。《過客》的“客”雖則不是按著自己的指南針行去,但是,“那前面的聲音叫我走”,他何常亂闖呢?除非“老翁”才不理那叫聲,那客人雖則“腳早經(jīng)破了”,仍“息不下”“還是走好”的,他“不愿意喝無論誰的血”,在“許多傷”“流了許多血”之后,他的心地是何等光明悱惻“流血”仍且前進“闖入深坑”,再急急的或緩緩的起來有多大關系呢?請先生不必怕上講臺講話吧!

那“一個鄉(xiāng)下女人,向牧師歷訴困苦的半生,請他救助”的故事,許是她所求于牧師救助的,為“困苦的半生”的物質(zhì)上資助——維持身體之活力——牧師沒法應付她,只得舉出上帝的旨意,使她“死后定當賜福”一語,在人生的希望上滿足些,然而那鄉(xiāng)下女人如果向牧師歷訴的,是關于精神上的資助,我想,牧師對這種問法是素有深究的,因為他恰好是個精神學者,那么鄉(xiāng)下女人必定問得其所,獲有完滿答復。先生,我猜想的許是錯的么?賢哲之所謂“將來”,固然與牧師之“死后”一樣沒根據(jù)把握,不容易解答,而且不必求解答,但是,“客”說過一句話:“老丈,你大約是久住在這里的,你可知道前面是怎么一個所在么?”雖然“老翁”告訴他是“墳”,“女孩”告訴他是“那里有許多野百合、野薔薇”,二者似乎并不是一樣,在“客人”知道了未必有多大益處,或者“客人”到了那里并不見所謂“墳”“花”,而為“客人”眼睛中所呈現(xiàn)者,為另一個物事,而“客人”也不妨而且也似乎值得一問。

除了“睡熟之后,醒時要免去若干苦痛”,固然是“驕傲”與“玩世不恭”。的確!我自小學至今,無一日不被人指斥為“驕傲”“不恭”,有時也覺悟到非“處世之道”(而且實自知沒得足以自驕的),不能同流合污,總是吃眼前虧,但子路的為人,叫他去預備給人斫肉糜則可,叫他去作“壕塹戰(zhàn)”是按捺不下的,沒得法子,還是豁出去,“不大好”有什么法呢!先生!

承先生剴切的將“自己如何在世上混過去的方法”見示。雖則先生自己以為“近于游戲”,但游戲與非游戲,不都是人所給與的名詞么?在此一方面看,覺得是一個正路,何常不可?人總多是前進的,未嘗試過,就如“客人”之“然而我不能!我只得走。我還是走好罷……”所以或者遇著“窮途”的時候比較“歧途”似乎多一點。我也相信,遇著荊棘,正可以嘗嘗荊棘刺到我的足上是哪種風味,刺到腿、身、手、面……是什么味,各種花草樹木的鉤刺……是什么味,對于我的觸覺是否起同樣的反應?我嘗遍之后,然后慢慢一根根的從身上拔下那些刺來,或者也無須把那些刺拔下來,就做我后天的裝飾品??傊?,在“歧路”頭坐下以后,先生能先“睡一覺,……遇見老實人……不問路……遇見老虎……沒有樹……”俱是最高超、最須要的辦法。何幸!先生不以“孺子為不可教而教之”!當“書紳”以記。

草草的寫出這些話,質(zhì)直未加修飾,又是糊里糊涂用鋼筆寫,較之先生清清楚楚用毛筆詳細懇切的長番半訓半導的迷津指引,我是多么感謝!慚愧!

敬祝著安

小學生許廣平謹上

三月十五日

兩地書(四十八)

廣平兄:

依我想,早該得到你的來信了,然而還沒有。大約閩粵間的通郵,不大便當,因為并非每日都有船。此地只有一個郵局代辦所,星期六下午及星期日不辦事,所以今天什么信件沒有——因為是星期——且看明天怎樣罷。

我到廈門后便發(fā)一信(五日),想早到?,F(xiàn)在住了已經(jīng)近十天,漸漸習慣起來了,不過言語仍舊不懂,買東西仍舊不便。開學在二十日,我有六點鐘功課,就要忙起來,但未開學之前,卻又覺得太閑,有些無聊,倒望從速開學,而且合同的年限早滿。學校的房子尚未造齊,所以我暫住在國學院的陳列所里,是三層樓上,眺望風景,極其合宜,我已寫好一張有這房子照相的明信片,或者將與此信一同發(fā)出。季黻的事沒有結(jié)果,我心中很不安,然而也無法可想。

十日之夜發(fā)颶風,十分利害,林語堂的住宅的房頂也吹破了,門也吹破了。粗如筆桿的銅閂也都擠彎,毀東西不少。我所住的屋子只破了一扇外層的百葉窗,此外沒有損失。今天學校近旁的海邊漂來不少東西,有桌子,有枕頭,還有死尸,可見別處還翻了船或漂沒了房屋。

此地四無人煙,圖書館中書籍不多,常在一處的人,又都是“面笑心不笑”,無話可談,真是無聊之至。海水浴倒是很近便,但我多年沒有浮水了;又想,倘使害馬在這里,恐怕一定不贊成我這種舉動,所以沒有去洗;以后也不去洗罷,學校有洗浴處的。夜間,電燈一開,飛蟲聚集甚多,幾乎不能做事,此后事情一多,大約非早睡而一早起來做不可。

九月十二日夜

今天(十四日)上午到郵政代辦所去看看,得到你六日八日的兩封來信,高興極了。此地的代辦所太懶,信件往往放在柜臺上,不送來,此后來信可于廈門大學下加“國學院”三字,使他易于投遞,且看如何。這幾天,我是每日去看的,昨天還未見你的信,因想起報載英國鬼子在廣州胡鬧,入口船或者要受影響,所以心中很不安,現(xiàn)在放心了??瓷虾?,北京已解嚴,不知何故;女師大已被合并為女子學院,師范部的主任是林素園(小研究系),而且于四日武裝接收了,真令人氣憤,但此時無暇管也無法管,只得暫且不去理會它,還有將來呢。

回上去講我途中的事,同房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廣東人,姓魏或韋,我沒有問清楚,似乎也是民黨中人,所以還可談,也許是老同盟會員罷。但我們不大談政事,因為彼此都不知道底細;也曾問他從廈門到廣州的走法,據(jù)說最好是從廈門到汕頭,再到廣州,和你所聞的客棧中人的話一樣,我將來就這么走罷。船中的飯菜頓數(shù),和“廣大”一樣,也有粥,船也平穩(wěn),但無耶穌教徒,比你所遭遇的好得多了。小船的傾側(cè),真太危險,幸而終于“馬”已登陸,使我得以放心。我到廈時亦以小船搬入學校,浪也不小,但我是從小慣于坐小船的,所以一點也沒有什么。

我前信似乎說過這里的聽差很不好,現(xiàn)在熟識些了,覺得殊不盡然。大約看慣了北京的聽差的唯唯從命的,即易覺得南方人的倔強,其實是南方的階級觀念,沒有北方之深,所以便是聽差,也常有平等言動,現(xiàn)在我和他們的感情已經(jīng)好起來了,覺得并不可惡。但茶水很不便,所以我現(xiàn)在少喝茶了,或者這倒是好的。煙卷似乎也比先前少吸。

我上船時,是建人送我去的,并有客棧里的茶房。當未上船之前,我們談了許多話。談到我的事情時,據(jù)說伏園已經(jīng)宣傳過了(怎么這樣地善于推測,連我也以為奇)。所以上海的許多人,見我的一行組織,便多已了然,且深信伏園之說。建人說:這也很好,省得將來自己發(fā)表。

建人與我有同一之景況,在北京所聞的流言,大抵是真的。但其人在紹興,據(jù)云有時到上海來。他自己說并不負債,然而我看他所住的情形,實在太苦了,前天收到八月份的薪水,已匯給他二百元,或者可以略作補助。聽說他又常喝白干,我以為很不好,此后想勒令喝蒲桃酒,每月給與酒錢十元,這樣,則三天可以喝一瓶了,而且是每瓶一元的。

我已不喝酒了;飯是每餐一大碗(方底的碗,等于尖底碗的兩碗),但因為此地的菜總是淡而無味(校內(nèi)的飯菜是不能吃的,我們合雇了一個廚子,每月工錢十元,每人飯菜錢十元,但仍然淡而無味),所以還不免吃點辣椒末,但我還想改良,逐漸停止。我的功課,大約每周當有六小時,因為語堂希望我多講,情不可卻。其中兩點是小說史,無須預備;兩點是專書研究,須預備;兩點是中國文學史,須編講義??纯催@里舊存的講義,則我隨便講講就很夠了,但我還想認真一點,編成一本較好的文學史。你已在大大地用功,預備講義了罷,但每班一小時,八時相同,或者不至于很費力罷。此地北伐順利的消息也甚多,極快人意。報上又常有閩粵風云緊張之說,在此卻看不出;不過聽說鼓浪嶼上已有很多寓客,極少空屋了,這嶼就在學校對面,坐舢板一二十分鐘可到。

九月十四日午

兩地書(五十三)

my dear teacher:

廿二日得到你十四的和十二的放在一個信封內(nèi)的信,知道好多要說的話,雖則似乎十分幽默,但是我領解了多少,是和這方面同此“感慨系之”!我以為:一兩天的路程,通信郵期當然也差不多,甚至較多,需加倍,不過三四天了不得了,而乃五六,七八天,唉!這叫人從何說起?況又有時且又過之呢。

我正式做工和上課已經(jīng)有一個星期零四天了,感覺的結(jié)果是忙,忙……早上八點起,就到辦事處,有要辦的事就辦,要自己授課就去上課,其余要查堂(查學生勤惰),五時回來食晚飯,天氣還熱,必須天天洗身,到七時學生自習,又要查了,職務是兼學監(jiān)舍監(jiān)之類,但是又有教務,舍務處,又注重學生風紀,宣傳黨義,但是訓育與教務、總務全隸于校長之下,而如此做作者,惟廣東如此,而廣東亦暑假后始有此編制,在教育界上,所以既無經(jīng)驗初畢業(yè)之我當此地位,又無他處可參考借鑒(別校尚未成立訓育處),盲人瞎馬,“害”字加了一目矣。更兼學生為三數(shù)右派(西山鄒魯)左右,外有全省學生聯(lián)合會(廣東學生界而為右傾,豈非“出人意表之外”)為之援,更外則京滬右派為之助,勢力滋蔓,甚難圖也。我之職務是要圖,圖即反抗群眾,早晚犯眾怒而遭攻擊,現(xiàn)時她們幸未窺破我底細,我又固示沉默,漸以圖之,如能潛移默化,有回天之力,固政府與學校之福,否則自然是我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但多半是要被排斥,因我未回來時,學生聯(lián)合會已借口省立第一、第二中學為赤化校長,種種辦學無狀之條文,洋洋灑灑,大加攻校,甚至教育廳開除學生,繼之廣大(中山大學)法科反對陳啟修為主任,亦與第一、二中同一線索,女師在他們預算列入第三位對待起風潮的,所以學生時時蠢蠢欲動,多方探聽我色彩。女子本無高見,加以外誘,更兼頑強,個個如楊蔭榆之遺風,亦大可嘆也。好在只要我自己努力,得到信仰,或不致失敗,即失敗亦不愁沒地方去,現(xiàn)時廣東女子地位與男子等,新近何香凝為公益廳長,與實業(yè),教育等廳平等,因此我們即便離開學校,尚有別機關可去,不似外地,一方攻擊,即難求立足之困人也。

my dear teacher!你為什么希望“合同的年限早滿”呢?你是感覺著諸多不習慣,又不懂話,起居飲食不便么?如果的確對身子不好,甚至有妨健康,則不如失約,辭去的好。然而,你不是要“去做工”嗎?你這樣的不安,怎么可以安心做工!你有更好的方法解決沒有?或者要我?guī)椭牡胤揭嗖环镣ㄖ?,從長討論。

聽說齊壽山先生想買十五元一套的文字學,究竟是什么名字,出版處可知道?我有薪水領,可以替他寄去,你記得書名,務希告我一聲。

中秋的那天,你可玩了沒有?要食了什么異味沒有?難得旅行到福建,住一天,最好勿白辜負一天,還是玩玩食食好,學校廚子不好,不是五分鐘可到鼓浪嶼嗎?那邊一定有食處,也有去處,謝君哥哥就住(鼓浪嶼洋墓口——即大宮前——B10號紅樓)。他名叫謝德南,他們待人都好,今日還接到他弟弟——常君夫——來信,托我介紹先生與謝先生見,并求先生位置,謝君信是因我曾問過他履歷回復的,他不知道你處情形連許先生也難薦,其余更無論了。他哥哥是出身教育,做過視學及〇〇師師長的顧問,縣知事等,人尚開通。父早死,母寡弟幼,以一人養(yǎng)母教弟,甚有魄力,現(xiàn)時家居,有似伏櫪,雖非理想人物,但普通應酬,多一照應亦無不可,先生以為何如?請自斟酌。

我在中秋的那天上午隨校長往中央黨部開追悼朱執(zhí)信六周年紀念會,到的人很多,又聽見齊先生內(nèi)弟于樹德先生講演。他皮黑穿洋服,大有北方惇厚貌,后又到烈士墳憑吊,回來學校已經(jīng)下午一時了,算是過了上半天的節(jié)。是日,不斷憶起去年今日,我遠遠提著四盒月餅跑來喝酒,此情此景,如在目前,有什么法子呢?而且訓育方面逼住要中秋第二天開會,交出計劃書,我在中秋前一晚趕做一晚,中秋又繼續(xù),勉強抄襲出來,能否適用還不能說。中秋下午,我實在按不住了,跑回家內(nèi)一次,嫂嫂侄侄,冷清清又想起未出廣東前家庭的樣子,心又難過,又不忍走開,拿出錢來買菜大家食,晚飯后出街走一圈子,回來買些燈籠給小孩們,又買些水果大家食,約莫十時睡了。月是什么樣?沒有細看。

你寄來有住的房子的明片,十八日收到即復,想已收閱了。

你知道處處小心,不多吸煙,喝酒……這是乖弟弟,做老兄的放心了。

郵政代辦所離學校有多遠?天天走不累得荒嗎?

女師大事我收到兩次學生宣言,教部誣助學生之先生為圖自己飯碗,作人、祖正二先生且被林素園親口當面誣為赤化,他們遭殃了,唉?。ㄐ叶斆嬉笏∠捳Z,已經(jīng)答應)

伏園宣傳的話,其詳可得聞歟?北伐想是順利,此間清一色的報紙不知究竟,福建大約較得真相。

今日下課到商務,工會監(jiān)視它,正在它減價時候,此間又禁《醒獅》、《晨報》之流,是比較差強人意處。

現(xiàn)時候不早,眼睛困極,下次再談吧!

祝你快樂!

你的H.m.

九月廿三晚

今日(廿十三)又收到九月份新女性一冊,又及。

(附信)

比之老臭之北京精神上諒甚活潑,教育程度比之北京想亦高出萬萬,如何敢乞時錫教言是幸。弟之出身系醫(yī)大,畢業(yè)前在閩曾自己創(chuàng)辦學校,至畢業(yè)后所作事業(yè)姊已洞悉,毋庸多贅。家兄在廈賦閑,周先生能在廈大為力占一席地亦妙。通信時可提及是荷。家兄住鼓浪嶼大宮前B10號,如有機會(廣州之事與閩有關者亦可)吾姊可就近徑函家兄。此間大小均安,余不一。專此敬請

教安

常瑞麟

謝毅啟

令妹均希道及

另吾姊能致書介紹周先生與家兄晤面更妙。

九·十二

兩地書(一二七)

乖姑!小刺猬!

在滬寧車上,總算得了一個坐位;渡江上了平浦通車,也居然定著一張臥床。這就好了。吃過一元半的夜飯,十一點睡覺,從此一直睡到第二天十二點鐘,醒來時,不但已出江蘇境,并且通過了安徽界蚌埠,到山東界了。不知道刺猬可能如此大睡,我怕她鼻子凍冷,不能這樣。

車上和渡江的船上,遇見許多熟人,如馬幼漁的侄子,齊壽山的朋友,未名社的一伙;還有幾個闊人,說是我的學生,但我不識他們了。那么,我的到北平,昨今兩日,必已為許多人所知道。

今天午后到前門站,一切大抵如舊,因為正值妙峰山香市,所以倒并不冷靜。正大風,飽餐了三年未吃的灰塵。下午發(fā)一電,我想,倘快,則十六日下午可達上海了。

家里一切如舊,母親精神形貌仍如三年前,她說,害馬為什么不同來呢?我答以有點不舒服。其實我在車上曾想過,這種震動法,于乖姑是不相宜的。但母親近來的見聞范圍似很窄,她總是同我談八道灣,這于我是毫無關心的,所以我也不想多說我們的事,因為恐怕于她也不見得有什么興趣。平常似常常有客來住,多至四五個月,連我的日記本子也都打開過了,這非常可惡,大約是姓車的男人所為。他的女人,廿六七又要來了,那自然,這就使我不能多住。

不過這種情形,我倒并不氣,也不高興,久說必須回家一趟,現(xiàn)在是回來了,了卻一件事,總是好的。此刻是十二點,卻很靜,和上海大不相同。我不知乖姑睡了沒有?我覺得她一定還未睡著,以為我正在大談三年來的經(jīng)歷了。其實并未大談,我現(xiàn)在只望乖姑要乖,保養(yǎng)自己,我也當平心和氣,度過預定的時光,不使小刺猬憂慮。

今天就是這樣罷,下回再談。

(一九二九年)五月十五夜

兩地書(一三五)

小白象:小蓮蓬!

昨天(廿)午飯讀到你十五來的信,我先看一遍,然后去食飯,飯后回來又看一遍,以后隔多少時又打開來看看,臨睡放在床頭上,讀它一遍,起來之前又讀一遍,愈讀愈想在里找出些什么東西似的,好似很清楚,又似很含糊,如那個人的面孔一樣,離開了的情緒也與此差不多。真是百讀不厭,自然打開紙張第一觸到眼簾的是那三個紅當當?shù)蔫凌耍鞘俏蚁矚g吃的東西,即如昨天下午二時出去寄信也帶了一簍子回來,大家大吃一通。阿ブ昨天發(fā)燒得很利害,什么都不要吃,見了枇杷,才喜歡起來,吃了幾個,隨后研究出她是要出牙齒之故,到今天還在痛,在吃苦,但枇杷之效力如此其大,我也是喜歡的人,所以小白象首先選了那個花樣的紙,算是等于送枇杷給我吃的心意一般,其次那兩個蓮蓬,附著的那幾句,甚好,我也讀熟了,我定你是小蓮蓬,因為你矮些,乖乖蓮蓬!你是十分精細的,你這兩張紙不是隨手撿起就用的。

昨天夜里我睡得很好,今早起床也不太早,以后或者照此下去也未可知。這兩天沒有你的信,今日下午由中央行送來南京來的通知單,打算等三先生回來托他辦理一切,在戰(zhàn)事期中,居然如此,可算難得。

你的日記也被人翻過,因記起日前木匠那里租得房子,會不會因為客多地方不夠,把東西不大用的送到那邊存放,如此則沒人照管,必易遺失,此不可不先事預防的,要不要向她們聲明一聲,你的書籍不可挪動,說過或比不說好些,你以為何如?

我今天仍在做生活,是織小毛絨背心,快成功了。昨天叔叔那里送來些餅吃,說是兒子訂親,八月再行大禮,那時恐怕要來約去,到時再設法敷衍好了,今早接大的妹子信,她產(chǎn)后動輒頭痛,俯首拾物亦痛不可當,我問她要什么藥,我說北方也可托人買,但她也說不出要什么藥醫(yī)治,她信內(nèi)又說,姑母不久要回滬,到時我難免應酬幾天,事情也許要向她說了,不說也看見的。你近來可較新回去時安靜些否,你總要想起小刺猬,想起你的乖姑不愿你吃苦,你體諒這點心,自己好好地。

小刺猬

五月廿一下午四時十分

人物小傳

魯迅,原名周樹人,字豫才,浙江紹興人,出身于破落封建家庭,以筆名魯迅聞名于世。20世紀中國重要作家,新文化運動的領導人、左翼文化運動的支持者?,F(xiàn)代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魯迅的作品包括雜文、短篇小說、評論、散文、翻譯作品,對于五四運動以后的中國文學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毛澤東主席評價他是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出版有散文詩集《野草》、小說集《吶喊》《彷徨》等。

許廣平,筆名景宋,廣東番禺人,祖籍福建。1917年就讀于天津直隸第一女子師范學校預科,擔任天津愛國同志會會刊《醒世周刊》主編,并在周恩來領導下參加“五四”運動。1923年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國文系,成為魯迅的學生,后與魯迅相戀。1927年1月,兩人開始同居生活。1929年,生子周海嬰。1932年12月,出版通信集《兩地書》。

“相識初談人生,戀愛時談感情,結(jié)婚后談生活”,這句老話用在魯迅和許廣平的《兩地書》上最為適合不過。作為魯迅與許廣平愛情的產(chǎn)物和見證,《兩地書》很好地將他們情感生活保留了下來,成為后人了解兩人的關系,特別是研究魯迅生平和思想的重要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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