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

記不清是讀中學的哪一年，我的一首小詩在?？冻ā飞习l(fā)表了，緊挨著那首詩有一篇散文，是五班林霞寫的。后來，我被吸收為《朝花》的通訊員，在一次通訊員會上，我認識了林霞，她穿著粉紅色毛衣，剛洗過的長發(fā)隨便飄散在肩上?！冻ā分骶幹v些什么我?guī)缀跻痪湟矝]有聽清楚，只是忍不住一個勁兒地偷看林霞，我發(fā)現(xiàn)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孩了。

那晚一回到寢室，我就迫不及待地放下帳子讀了林霞那篇散文。也不知讀了多少遍，直到全校滅燈，滿腦子盡是散文的字句標點。

秋來秋去，片片黃葉鋪滿校園的石階，像古老而遙遠的歲月；春去春來，校外油菜花東一塊西一塊開在山坡上，像一座座花園……有時林霞拿著一本書，在校園那條幽靜的小路上踱來踱去，一陣秋風吹過，落葉三三兩兩輕輕飄落在她的身上；有時林霞在油菜田里看嗡嗡的蜜蜂，淡黃的油菜花點綴在她的頭發(fā)上，毛衣上。每當這個時候，我就遠遠地尾隨在林霞的后面，看她，仿佛是在欣賞詩、欣賞畫，卻始終沒有勇氣走過去。

就這樣一天一天挨到將要畢業(yè)了，我心中異?；艁y，終于盼到一個晚上，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細雨霏霏的夜晚。

晚飯后，老師和同學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到城里看電影去了。校園里異常寂靜。我獨自在校園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轉(zhuǎn)過那條幽靜的小路轉(zhuǎn)過五班教室還在糊里糊涂地轉(zhuǎn)。猛一抬頭，我已站在女生院一扇亮著燈的寢室門前了，往門縫一瞅，林霞正坐在床沿上看書！我的心怦怦直跳，呼吸急促，我感覺到快要背氣了。

忽然，一個人從側面向我沖來，我來不及思考撒腿就跑，慌亂中絆著一根樹樁摔倒在地，被那人抓住了。

正在這要命的時候，林霞卻奇跡般地出現(xiàn)了，嘴里呼呼地喘著粗氣。她向那人說了幾句什么，那人便放了我，默不作聲地走了。

那人剛走幾步，林霞就咯咯地笑起來，她說那人是女生院看門的王師傅，你一跑他就認為你是小偷……說著又咯咯地笑起來。那串笑聲在我耳畔整整響徹了十五年！

“你是不是來找我？”末了，林霞歪著頭輕輕問我，她的臉離我很近。淡淡的如幽蘭的發(fā)香飄入我的鼻孔，雙眸在黑暗中放射出異樣的光芒——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種目光和那如幽蘭的發(fā)香。

“不，我是來看風……風景的?！蔽液斓卣f著轉(zhuǎn)身往回跑，耳邊響徹著沙沙的風雨聲，也響徹著我從未聽過的一種音樂，可是淚水卻滴答滴答往下落。

那所中學女生院上空的那場小雨已經(jīng)消逝了整整十五年。十五年來，我讀中專，畢業(yè)，工作，進修，結婚；我追求別人也被人追求，我得到許多也失去許多，我贊美別人也贊美自己，唯獨沒為她寫過一首詩，寄過一封信，問詢一句話。只是在黃昏里，在細雨中，在夢境……一種追思反復提示我，那場霏霏細雨中的相遇，就是我的初戀。

199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