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張揚(yáng)的東京——嫁接在舊時代之上的現(xiàn)代東京

今日的東京宛如一場怪異的化裝舞會，既盛大又邋遢，行走在泥濘街道上的行人大多都是奇裝異服，數(shù)量之多讓我有些分不清那些被扔掉的衣服究竟是運到了比利時還是日本。不過日本人的服裝有他們自己的特殊之處，無論是樣式還是用料，都如出一轍的古怪。走在大街上，就像是誤入秀場，身著奇裝異服的模特每時每刻都能讓我捧腹，我差點兒想要爬到屋頂上向所有人大喊：“來看看吧，這種秀可不多見！”

在此之前，日本在我腦海中一直是一道模糊不清的輪廓，我只能生硬地往輪廓里面填充我的想象。因為無法對照實物，所以也不知道這些想象究竟是對是錯。踏上這片土地之后，我才真正驅(qū)散了這片迷霧，見到了真實的日本。東京的背景依舊是古舊的，但是內(nèi)里已經(jīng)長出了新芽，就像是春天的樹木一般，正在努力散發(fā)出新生的氣息。

泥濘上的化裝舞會

我不知道這些人是費了多大勁，才從自己家中翻箱倒柜地找出這么多千奇百怪的布料，這些布料已經(jīng)很舊了，無論是圖案還是花色都很老氣，也正是這些布料，拼湊成了人們身上穿著的一件件和服，組成了這場怪異的化裝舞會。帽子也不是大家印象中的款式，你們絕對沒有見過這樣的帽子。

所謂的東京，對我來說就是過于泥濘的街道，給我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走在大街上，能看到許多的人力車。有兩件事情讓我十分困擾，一是完全不同的語言讓我感到恐懼；二是拉著這些車的車夫們，讓我有些痛苦，這種痛苦之中還摻雜著恐懼，畢竟，我們同為人類。

車夫們的造型十分別致，有別于一般行人。為了方便奔跑，他們穿著十分緊繃的褲子，布料牢牢地貼在腿上，又用綁腿束起來，看起來很利落。車夫們腳上只包著一種用棉布做成的東西，既能當(dāng)襪子，也能當(dāng)鞋，穿梭在如此泥濘的東京大街上，這東西不可避免地總是會被打濕。沒有生意時，車夫們站著或是坐在臺階上等待下一位客人的到來，如此度過他們的一天。車夫們仿佛腳下裝著彈簧，明明是小個子，看起來也不強(qiáng)壯，但是奔跑起來的時候，實在是讓人吃驚。我從前只坐過汽車，人力車別說坐了，見都很少見到。

今天早晨，一位古董店的店員向我深鞠一躬之后問道：“您好，請問您是不是杜威先生？”這個人自稱在報紙上見過我的照片，知道我到日本來的消息，因此過來推銷自己店里的古董了。他想讓我光顧他的古董店，還十分貼心地表示，也可以將古董都搬到我的房間去，不過我沒有答應(yīng)。我不希望那些古董被搬到我的房間里，因此我告訴他我常常在外面，將來如果有機(jī)會的話，我會去他的古董店看看的。這位古董店的店員又向我鞠了一躬，沒有再說別的，只是希望我要是有時間的話，一定要去他店里看看，道過早安之后，便離開了。

接踵而來的一些活動讓我已經(jīng)找不到起初的興奮，我開始有些厭倦了。

誠然，東京是日本的一座現(xiàn)代都市，但是這些街道仍然保留著老舊的樣子，就像是他們穿的衣服一樣，仿佛是歷史遺留下來的產(chǎn)物。我在路上見到一個孩子背著一個嬰兒，孩子穿著的和服顏色十分鮮亮，層層疊疊的和服上繡著精美的花樣，最外面一層和服卻是褐色格子的，這種花紋有些怪異。嬰兒就待在最外面的那層和服里，一路上都是搖搖晃晃的，只露出了頭皮部分，上面有著毛茸茸的黑色劉海。當(dāng)然了，這個嬰兒的鼻子從來沒有被擦過，我甚至懷疑背著這個嬰兒的孩子，在幼兒時期也從來沒有擦過鼻子。

日本人對我的好奇和我對他們的好奇是一樣的，走在大街上，一切都是新奇的。我看到這些從前很少見甚至從來沒有見過的景象，實在是太興奮了，這些真實的樣貌比所有的戲劇都要有意思。

不過外國人在日本有一個最大的困擾，那就是語言不通。我們就像原始森林里的猴子，誤入了人類社會，無法告訴司機(jī)我們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大街上雖然有地名，但是我們都看不懂，除非是某些用英文寫的地標(biāo)。街道長短不一，蜿蜒曲折，能夠通向任何一個地方。我們住的地方有許多外國人，一條護(hù)城河繞著城市的部分邊緣。但我總是分不清方向，總認(rèn)為每一次都是向著同一個方向而去。

東京的街道探索得差不多了，也該回酒店了，我們找了一個年輕人問路。年輕人穿著一件阿爾斯特外套，肩上有條披肩，頭上戴著一頂氈帽，我不知道這頂氈帽是什么款式，有點像爵士帽，不過爵士帽要比這頂氈帽長幾英寸。我們要問的地方是帝國酒店，日語發(fā)音是：“teikoku hoteru”。年輕人聽到有人問路，便轉(zhuǎn)過身來，又向我們復(fù)述了一遍：“你們是要去帝國酒店對吧？”

我們十分肯定地點了頭，于是年輕人告訴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走，他的英語有些蹩腳：“沿著這條路往前走，有個很大的建筑，那里就是帝國酒店了?！?/p>

問過路之后，我們便接著往前走。這一路上都有人盯著我們的腳看。因為在泥濘的街道上走了太久，腳上的鞋子實在是太臟了。日本的商店跟我們家的臥室差不多大，還特意留出了一個空間穿脫鞋子，只有脫下鞋子才能進(jìn)入屋里，屋里鋪著席子。很遺憾的是，今天除了外文書店，任何其他的商店我們都無法進(jìn)入，就算我們真的很想進(jìn)去，也沒有時間解開鞋帶。購物之前我們沒有考慮這些，穿的還是絲質(zhì)長襪，應(yīng)該準(zhǔn)備一些方便穿脫的短襪子，這樣也就不會一整天都一無所獲了。

我們住的這家帝國酒店，價格跟第五大道上的酒店差不多，但是環(huán)境卻是天壤之別，這里就像是破舊的谷倉?；氐骄频曛?，我們拿到了自己的晚飯——一點兒清湯，這一點倒是跟很多老派法式酒店一樣，所有東西都是小心翼翼，嚴(yán)格按量分配好的。每次客人到大廳的時候，領(lǐng)班都會跳出來，到客人的面前鞠躬。除了鞠躬就沒有別的了，就像是打開了玩偶盒子一樣，領(lǐng)班每次的反應(yīng)都是一樣的。

這段時間我們有太多有趣的體驗了，這些體驗對我來說毫無疑問是前所未有的，因此也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過也因為太多了，所以我很難把它們一一記錄下來，只能挑一些出來說。

昨天早上我們出門散了步，下午有車接我們出去，對日本的印象也隨著出行而漸漸加深，不再只停留于表面。我們?nèi)チ舜髮W(xué)和東京的上野公園，還參觀了公園里日本將軍的墓。從車?yán)锵蛲馓魍?，那些墓十分壯美。夜晚時分，佇立著的石燈籠靜默地照亮著街道，這樣的景象極為古怪，猶如身臨地獄，否則怎樣才能看到這種如滿街幽靈一樣的景象呢？

日本人總說自己對國家的歷史不關(guān)心。但是不然，他們對自己的認(rèn)知還不是很正確，和別的國家一樣，起碼那些受過教育的日本人是非常關(guān)心歷史的，比如茶道。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日本國民對于茶道的興趣漸漸回來了，所以他會安排我們?nèi)ヒ粋€地方，體驗一下日本的茶道文化。雖然他沒有說明是要去什么地方，但是我知道，等待我們的一定會是一場盛大的晚宴。這樣的晚宴展示性很強(qiáng)，除了要讓我們看到日本人的奢華以外，還會展示一些過去的日本風(fēng)情。朋友告訴我們，有位日本億萬富翁，用16萬日元買下了一個茶道專用的中國茶杯。16萬日元大概是8萬美元，能為一個茶杯豪擲上萬美元，看來茶道確實是這位富翁的興趣所在。這個價值16萬日元的茶杯由黑瓷制成，配以色澤明亮的裝飾。這位富翁家里還收藏了幾套茶具，每一套都價值上百萬美元。朋友說，他有一些很珍貴的、來自中國的茶葉，是將茶樹枝嫁接到了檸檬樹上長成的。聽了朋友的描述，我真希望能有機(jī)會品嘗一下這種茶葉的味道。

我們住的這家帝國酒店，是日本唯一的頂級酒店。讓我覺得有意思的是，這家酒店的經(jīng)理剛從國外回來，他在紐約的地標(biāo)性酒店——沃爾多夫酒店和倫敦的酒店著重學(xué)習(xí)了一些接待客人的知識。現(xiàn)在帝國酒店只有60多間客房，又或者比這個數(shù)字再多一些。

在日本的這段時間，事情都比較順利，從5月開始，我就要到處演講去了。5月恰恰又是日本的旅游旺季，因為工作原因，我會非常繁忙，接下來的幾周時間里應(yīng)該也與各種各樣的觀光活動無緣了。這一點愛麗絲要比我幸運得多，她肯定有更多的時間去參加這些觀光活動。其實冬天是最適合來日本的季節(jié)，因為日本的冬天并不是非常冷，遠(yuǎn)達(dá)不到我們以往能感受到的程度。

來之前，日本在我的腦海中一直是一個很模糊的印象，是不真實的，也是完全架空的。到了日本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里是多么迷人，這種感覺很難用語言來描述，如果用實物來比喻的話，本質(zhì)上就像是書或者畫，不過真實的程度遠(yuǎn)超兩者。只有親身到了日本，我才感受到了真實的日本。

澀澤榮一——最敏銳的大腦和最柔軟的心腸

今天無人作陪，我們第一次自行去購物。和國內(nèi)一樣，沒什么特別的，我們在商店里面閑逛著。我們所在的這家商店是日本的一家大型百貨商店，值得一提的是，這家商店非常在意客人的感受，商家給予的關(guān)切和我能夠感受到的舒適度都比國內(nèi)要強(qiáng)得多。還有一點我很希望國內(nèi)的商家也能夠做到。商家給了我們幾個小袋子用來套鞋，這種小玩意兒讓我覺得非常貼心。體驗過了這種服務(wù)之后，我非常希望芝加哥也能有這個，大雨滂沱、道路泥濘的時候，如果能夠套上這種小袋子，那該是多好的一件事??！倘若芝加哥能夠引進(jìn)這種小袋子，我覺得那就是非常大的進(jìn)步了。

近些天我們參加了許多社交活動，也受到了很多款待，因此今天下午我們選擇休息一會兒。這些天的社交活動簡直像是狂風(fēng)暴雨般，我們能繁忙到什么程度呢？早上八點吃過早餐后，陸陸續(xù)續(xù)就有人來拜訪我們了。緊接著，兩位紳士開車接我們?nèi)チ舜髮W(xué)，拜訪了校長。校長是舊派紳士，從他的言行來看，我猜想他是信奉儒家思想的那一類人。愛麗絲也一同去拜訪了校長，比起我，還是愛麗絲的拜訪讓校長更開心一些。

之后我們?nèi)チ四羌掖笮桶儇浬痰辍＿@家商店的客人很多，商品的質(zhì)量也很好。因為商品價格是固定的，倘若有人發(fā)現(xiàn)其他地方有更低的價格，告訴這家商店之后就能拿到獎勵。商品的價格和質(zhì)量，決定了其受歡迎的程度，這家商店在這兩方面都做得很好，所以來這里購物的人才會這么多。商店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對本國人來說，這是一個購物場所，能夠滿足日常生活需要，但是對于外國人來說，這個地方則是了解日本最好的渠道之一。來自日本各地的游客都會來這家商店。我們可以觀察商店里的客人，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能夠看到日本的縮影，也可以借助商店里售賣的商品來了解日本。

我們?nèi)サ臅r候，正好有一些從鄉(xiāng)下來的人也在這里。這些來自鄉(xiāng)下，到城里觀光的人被稱為“紅毛毯”，因為紅毛毯是他們身上很顯著的一個特點。冬天這些人不會穿上外套，而是披一張紅毛毯，除了在白天能夠充當(dāng)外套，在晚上也能派上用場。

盡管現(xiàn)在才2月，但是商店已經(jīng)開始出售女兒節(jié)的東西了。雖然要等到3月3日才能過上女兒節(jié)，但是這并不妨礙人們高漲的熱情。商店里展示了女兒節(jié)的傳統(tǒng)娃娃，這些娃娃是按照舊式風(fēng)俗打扮的，里面的人物有天皇和皇后，也有仆人和宮廷女子，看起來很是有趣，頗有日本特色。我看得津津有味，這樣裝扮和使用的娃娃在我們國家是見不到的。

午飯是在商店解決的，盡管只是很簡單的日式午飯，但是味道很好。下午兩點，一位朋友帶我們拜訪了澀澤榮一子爵，這樣出名的日本人我相信很少有外國人是不知道的。鮮為人知的是，澀澤榮一已經(jīng)近80歲了，盡管如此年邁，但是他的皮膚還是像嬰兒一樣好。最令人敬佩的就是他敏銳的頭腦，無論何時都能展現(xiàn)出其最精明能干的一面?，F(xiàn)在很少有人知道，澀澤先生已經(jīng)離開了商界，開始專注于慈善和人道主義活動，這在我看來是無法想象的，起碼許多美國富豪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而澀澤先生對這些活動投入的不只是金錢，也耗費了很多精力。

澀澤榮一對于這項事業(yè)有自己的理解，為了幫助我們了解他的目的，他花了至少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來向我們解釋。他沒有崇拜宗教，他尊崇的是儒家思想，他所做的一切也是基于他的儒家思想觀念，雖然這在很多人看來可能是不可理解的事情。澀澤先生告訴我們，儒家的許多規(guī)范雖然古老，但并不過時，仍舊能夠適應(yīng)現(xiàn)在的社會狀況，他希望這一部分能夠保存下來。對于現(xiàn)代的雇傭制度，他沒有太大的意見，但是他認(rèn)為如果雇主對待被雇傭者能夠采取一種屬于儒家的溫和態(tài)度的話，便能有效地阻止階級斗爭了。

澀澤榮一的想法既保守又溫和，這無疑會受到日本激進(jìn)派的嘲諷。如果是在美國，澀澤榮一也一定會被嘲諷。不過我對此倒是有不一樣的看法，全世界似乎只有一種社會進(jìn)化論，那就是馬克思主義的進(jìn)化論，這是主流的，也是大眾認(rèn)為最有意義的。如果澀澤榮一能夠創(chuàng)造出一種不同于馬克思主義的進(jìn)化論，那么他這些金錢和精力的投入便不是浪費。

戰(zhàn)爭不斷爆發(fā)，接連帶來的巨大財富與重大革新，使世界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這一過程中，工人階級不斷壯大，這帶來了改變，同時也引發(fā)了一些問題。不過在日本，雇傭雙方的問題還不是很多。到目前為止，日本還沒有批準(zhǔn)成立工會制度，政府的態(tài)度比較模糊，雖然對工會的成立并不鼓勵，但也不會禁止。

摩登外表下的舊時之心

有位朋友邀請我們?nèi)サ蹏鴦隹磻?，這幢建筑十分巨大，又異常精美，頗具歐式風(fēng)格，連座位也是歐式的，不遜于任何一個國家的首都劇場。這是一種極具平衡感的精美，紐約很多劇場的裝潢都過于繁復(fù)了。下午四點，帝國劇場開始有演出，一直持續(xù)到晚上十點，中間會留出半個小時的時間吃晚餐。一般日本劇場都是這樣的時間安排，因為時間很緊湊，所以只能自己帶飯。其他很多劇場是沒有座位的，觀眾要跪坐在自己的腿上，這一點帝國劇場還是比較進(jìn)步的，起碼有歐式的座位。

其中最有趣的一出戲取材自古典戲劇，講的是一匹忠貞的馬，還有一些鄉(xiāng)下的農(nóng)民的故事，不過已經(jīng)是幾個世紀(jì)以前的故事了。最無趣的當(dāng)屬問題劇，雖然貼近現(xiàn)代，用詞也是當(dāng)下流行的，但是內(nèi)容幾乎都是格言警句或者讓民眾表達(dá)自我，抑或是探討藝術(shù)家的權(quán)利，這種內(nèi)容無疑是不會受到普通日本民眾喜歡的。如果觀眾換成巴黎的知識分子，或許這樣的戲劇就不會被厭煩了。戲劇表演最有魅力的地方在于其中的道德與情感，這種東西往往是更深層次的?？上绹挠^眾更在意流于藝術(shù)層面上的東西，比如高超的藝術(shù)表演技巧，又或者是戲劇性的故事發(fā)展，很難注意到道德或情感。

劇場里很少有舊式的歷史劇。歷史劇雖然老舊，但是比現(xiàn)代劇要好看多了，它更有戲劇性，讓觀眾在觀看過程中更加激動。很多日本人也表示，這種半歐式劇場里的演員，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那些舊式劇場里的演員。我想半歐式劇場很有可能是受到了政府的支持，所以現(xiàn)在還能有表演，不然按照日本人的喜好，這樣的劇場應(yīng)該早就被淘汰了。

帝國劇場中的票價是按座位所在區(qū)域決定的，靠近舞臺的座位是1.5美元，這樣的座位在一整天都有演出的劇場里價格要更高一些。這里沒有給演員鼓掌、喝彩的習(xí)慣，只在落幕的時候有一兩次拍手，并且都是很輕的。日本劇場的換幕方式通常是旋轉(zhuǎn)舞臺，它工作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座鐵軌轉(zhuǎn)盤，劇場落幕，這一天也就過去了。

我們原本想邀請兩位紳士用晚餐，去詢問朋友的意見時，朋友告訴我們，在日本如果要邀請某個人，需要提前打電話通知，客人會在第二天來拜訪。反之也是一樣，要拜訪某個人也要提前打電話。這是日本一種很好的禮節(jié)，給主客都留了一段緩沖的時間，這樣也好有所準(zhǔn)備，不至于太過匆忙混亂。我們這樣做了，很可惜的是，兩位紳士來不了，所以急忙在今天來電話告知我們無法前往，這實在是很遺憾的事情。

與前些天相比，今天要平靜許多，只有兩位美國客人和兩位日本客人前來拜訪。兩位日本客人，一位在東京女子大學(xué)當(dāng)校監(jiān)，另一位則是這所大學(xué)的老師。這位老師是個年輕的女孩，家庭富裕，身份尊貴。不過依我看來，這個女孩實在是過于摩登，這似乎與她高貴的家庭并不相稱，畢竟日本人大部分還是較為保守的，尤其是一些身份尊貴的世家。

在日本，我感觸最多的就是日本人的禮貌。我和我的家人們將來遇到日本人的時候，一定會向他鞠一躬，并且詢問一下有什么事情能夠幫助到他，不然我不知道該怎樣回報這些天來我在日本獲得的善意和禮貌的對待，或許余生我都會記住這段日子。

紙面上的敘述遠(yuǎn)遠(yuǎn)遜色于真實感受，要是能夠親自到日本來，一定比閱讀這些記錄要有意思多了。但是對于我而言，這些記錄除了是向親朋好友們展示之外，還是我的一份總結(jié)和珍貴的記憶。當(dāng)我老去，當(dāng)我像奧德修斯一樣結(jié)束旅程返回家鄉(xiāng)，因剩下的時間漫長而無聊，想要追憶往昔的時候，這些記錄帶給我的溫暖，應(yīng)該是別的東西比不上的。所以，即便我知道這些記錄無法復(fù)述那種無與倫比的真實感，我仍然選擇記錄下來。在享受著家鄉(xiāng)帶給我的溫馨與喜悅的同時，看著這些記錄，我會覺得又回到了那個奇異的國度，那個讓我感覺到處都是魔法的國度。

如果不是親自到日本來，我不會知道這兒的人們有多快樂，只有親自踏上這片土地，才能感受到這種奇妙的氛圍。這是一個古老的國家，佛教和宿命論根植在每一個人的心中，但并不意味著這種信仰是束縛，更多的是一種快樂，整個國家在這種良好的氛圍中蓬勃地發(fā)展著。從前我認(rèn)為日本是一個全新的國家，它為了緊跟世界潮流，做出了許多改變，不過骨子里它還是一個保守又傳統(tǒng)的國家。有人說，要看古跡，就必須去一趟中國或者印度，但是來到日本之后，這樣的話我不再相信了。

許多國家都有著悠久的歷史，更新是一個過程，但并不意味著過去的舊時代死去了，新世界和舊世界并不總是對立的，很多時候，它們都是緊緊地貼在一起。

歡聲笑語能夠消融語言之壁

抵達(dá)日本后，我們在帝國酒店住了一周，之后去了東京女子大學(xué)的公館就住，我的老朋友在這里擔(dān)任校長。這有一座美麗的庭園，庭園里，樹上的嫩芽正在努力地膨脹著。不遠(yuǎn)處還有李子樹、山茶樹，算算時間，應(yīng)該也要開花了。向遠(yuǎn)處眺望，能夠看見富士山，景色十分優(yōu)美。這里還有個小山岡，山岡腳下有一條水道，沿岸種滿了櫻桃樹?？上У氖?，這樣美麗的景色毀于幾年前的一場風(fēng)暴。自然贈予的美景，到最后也理所當(dāng)然地由自然收回了。

我們的住所很漂亮，整墻都是玻璃窗，很輕易地就能看到窗外的美景。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到地上，帶來彩虹一樣的色彩。此刻我坐在書房中，享受著從玻璃窗透進(jìn)來的陽光，暖洋洋的，驅(qū)散了早春的最后一點寒意。雖然房里提供了取暖工具，比如炭盆，還有放有木炭的盒子，這些工具可以暖腳，也能烘干頭發(fā)，不過這遠(yuǎn)遠(yuǎn)不夠，我還是很需要陽光的，自然的溫暖有時候能夠帶給人更大的滿足?，F(xiàn)在的我就是一邊沐浴著陽光，一邊暖腳、烘頭發(fā)，十分愜意。書房里的書種類非常豐富，關(guān)于日本的書籍都是現(xiàn)代知識的產(chǎn)物，數(shù)量之多讓我總也看不完，所以只能是一刻不停地閱讀。

這里的房子非常多，山頂都被蓋滿了，每間房子之間有回廊相通。回廊盡頭的房子是X先生的，他的書非常多，所以書房占用了許多空間。這間書房還有別的用處，就是可以充當(dāng)茶室，在里面進(jìn)行茶道活動。之前我提到過一位花費上百萬美元購買茶具的富翁，不要誤會，這次的茶道活動他并沒有來，來的是一個新晉的暴發(fā)戶。很顯然，這個暴發(fā)戶和那位富翁的價值觀念相悖，他覺得這件事很好笑。茶室里有幾樣物件吸引了我大部分的注意力，有一張上了金漆的桌子，金光燦燦，猶如一塊被凝固住的陽光，散發(fā)著動人的光彩，還有幾件這個家族代代相傳的舊茶具，放到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算是無價之寶了。

我們吃早餐的時候還是很有意思的，如果你在那個時候看見我們，一定會被我們逗笑的。我們在灑滿陽光的客廳里吃早餐，有兩張方便移動的小桌子供我們使用，無論是菜肴還是服務(wù)都是按照我們的喜好來的，舊式的廣東菜和一些日式食物也做得很合我們的胃口。指派給我們的早餐女仆名叫O-Tei，她給我們烤了吐司，她將吐司用兩根細(xì)長的鐵簽穿著，然后用火盆里的燒炭烘烤吐司。我們也沒閑著，互相向?qū)Ψ綄W(xué)習(xí)語言，她教我們?nèi)照Z，我們則教她英語，雖然我們說的那些英語她都已經(jīng)會了，但是每次聽到時，她還是會咯咯地笑，看起來很開心。吐司烤好了，O-Tei就退下了?？繅Φ淖雷由嫌锌Х葔兀菦]有杯子，擔(dān)心破壞這里的禮節(jié)，我們小心翼翼地找了一會兒，最終也沒有找到，最后發(fā)現(xiàn)是O-Tei忘了給我們拿杯子了。不過還好，她想起了杯子這件事，等O-Tei把杯子拿來，我們便開始享用咖啡。她笑著用鐵簽叉著熱乎乎的吐司給我們，還說了一些話，聲音聽起來很是柔和，我以前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我跟她說，即使吐司掉在地上也沒有關(guān)系，因為地上實在是太干凈了。聽到這樣的話，她顯然很開心，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早餐時發(fā)生的一切對我而言就像是一出極為可愛的戲，那些關(guān)于效率、時間和節(jié)省人力的理念沒有打擾到我，我更不會因此而被掃了興致。之后有兩位女仆幫我們整理房間，主要是整理床鋪，以及清掃地板。她們兩個人一個將沙發(fā)挪開，另一個用掃帚打掃這一片地板。讓我覺得很有意思的是，她們總是笑，好像有意思的事情一直徘徊在她們的腦海中。見到我們的時候，她們便鞠躬，態(tài)度很親切，仿佛是在對待她們最親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