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故鄉(xiāng)——D．H．勞倫斯故鄉(xiāng)行

這個標題出自勞倫斯1926年寫下的關于故鄉(xiāng)的一封信：

如果你再到那邊去，就去看看伊斯特伍德吧，我在那里出生，長到二十一歲。去看看沃克街，站在第三座房子前向左邊遠眺克里契，向前方展望安德伍德，向右首遙望高地公園和安斯里山。我在那座房子里從六歲住到十八歲，走遍天下，對那片風景最是了如指掌……那是我心靈的故鄉(xiāng)。

心靈的故鄉(xiāng)，這是勞倫斯浪跡天涯，對故鄉(xiāng)發(fā)出的愛恨交織的肺腑之言。

2000年10月26、27和28號，一連三天，在勞倫斯的故鄉(xiāng)伊斯特伍德鎮(zhèn)由美國的序曲劇團（Prelude Productions）推出并首演表現(xiàn)勞倫斯生平的輕歌劇《心靈的故鄉(xiāng)》（The Country of My Heart），劇名出自勞倫斯本人的這封信，表達了他身在異國走向黃泉之際，心系故土的拳拳之戀。演出陣容強大，場場爆滿，觀眾來自諾丁漢附近的城鄉(xiāng)各地，成為當?shù)氐囊淮笫⑹隆?/p>

“心靈的故鄉(xiāng)”作為副歌的結(jié)束句在勞倫斯的故鄉(xiāng)上空久久回蕩，和著秋雨。但愿勞倫斯遺落在世界某個角落的靈魂聽到了這一切，乘著歌聲的翅膀夢回故鄉(xiāng)！

他的故鄉(xiāng)——英國中部諾丁漢西北九英里處的伊斯特伍德城鄉(xiāng)在他離開這個世界七十年后的今天，街景如初，鄉(xiāng)景如故。不同的是店鋪和房屋經(jīng)過修繕變得現(xiàn)代化了一些，有了超市；當年的煤礦都停產(chǎn)了，巷道都填平了，恢復了開采之前的山林和草地，儼然又是山清水秀、古樸悠然了。

從諾丁漢開往伊斯特伍德的一路公共汽車是用勞倫斯的著名小說《虹》命名的，“彩虹一路車”在霏霏細雨中翻山越嶺，走過一座座嬌小的英國集鎮(zhèn)，穿過一壑壑翠谷、一片片綠野，起伏之間，風景如畫。

這條路就是當年通向諾丁漢的有軌電車車道（1913-1932），那時坐電車上趟諾丁漢要叮叮當當走上一個多小時。這里的古屋保存得完好無缺，依舊是百年前的模樣，這樣的街景就需要有軌電車來配套才對。流水般的現(xiàn)代汽車穿行其間倒讓人覺得有點虛假，襯得兩邊的街景像為拍電影搭的布景似的。

多年浸淫在勞倫斯以故鄉(xiāng)為背景創(chuàng)作的小說和散文中一字一句地翻譯，幾乎與這里的地名朝夕相見，此次真的來到這里，倒像闊別70年歸鄉(xiāng)一樣。伊斯特伍德，它是勞倫斯心靈的故鄉(xiāng)，分明也在我心中占據(jù)了重要的位置?？吹剿幌穸嗄昵皠趥愃姑枋龅哪菢雨幱?，看到它終于變得繁榮美麗而又不失20世紀初的淳樸，我真是打心里為它高興，每個勞倫斯學者都會有如是的感情。相信勞倫斯看到它的今天也會欣慰的。

離小鎮(zhèn)幾英里開始，大路邊就出現(xiàn)了路牌——勞倫斯故鄉(xiāng)，到處是勞倫斯小說中原型的解說牌。這個曾經(jīng)極力排斥甚至仇視勞倫斯的小鎮(zhèn)，如今不僅原諒了勞倫斯當年的偏激，而且早就開始將勞倫斯引以為自豪了。連小孩都會操著濃重的鄉(xiāng)音對我說：“I nau ya coom for Lawrensh！”（你是沖勞倫斯來的）勞倫斯真該瞑目了，你有這么好的小老鄉(xiāng)。

勞倫斯目光炯炯的頭像旗幟在小鎮(zhèn)上空迎風招展，向世人宣告著，這是一個天才的故鄉(xiāng)。

我行走在勞倫斯的故鄉(xiāng)：他的出生地伊斯特伍德鎮(zhèn)，勞倫斯最為珍愛的鎮(zhèn)外鄉(xiāng)村一帶和史詩般的長篇小說《虹》的原型地考索村一帶，構(gòu)思著一部“行走文學”，試圖以勞倫斯的成長生活地為線索，散點透視勞倫斯的少年和青年時代，描述他二十六歲前在這里走過的痛苦的生命歷程和備受挫折的性愛歷程，并昭示他如何采借真實生活原型使之成為虛構(gòu)的有機成分從而具有超越真實的形而上意義——文學。

鎮(zhèn)上勞倫斯住過的五處舊居依然風貌如故，其出生地那個家已經(jīng)開辟為勞倫斯誕辰紀念館，這里保存了勞倫斯家的生活實景，更是那個時代礦工之家生活方式的再現(xiàn)。三處仍住著居民，一處變成了小旅舍，里面一樓客廳里陳列著勞倫斯少年時代的用品和全家福照片招徠游客。他與德國女人私奔前斷情的未婚妻露易·布羅斯家的村舍在伊斯特伍德幾英里開外，是小說《虹》的原型，同名電影在那里拍攝，鳥語花香，景色如初。那房子連帶那個村莊和附近的運河都被列入“勞倫斯故鄉(xiāng)”的版圖成為觀光勝地。最近BBC電視臺和《諾丁漢晚報》報道了小樓的內(nèi)景和歷史，小樓又一次轉(zhuǎn)手標價出售，房價達十五萬英鎊，是同樣村舍的兩倍多。

我徜徉在這綺麗的鄉(xiāng)間風景中，著著實實地感受著那浸透了勞倫斯精血的“地之靈”。這樣的靈氣，讓勞倫斯一個人吸收了去，成就了那些不朽的文字，這個過程是怎樣的迷人！在這里我感到了勞倫斯強大的生命活力——從這些方圓幾英里隨處可見的“勞倫斯遺產(chǎn)”解說牌上和實物上。一個從小身體羸弱的蒼白男孩子，天生來就是要用自己的雙腳丈量這片土地，用心眼記錄這片土地上的人情風物，從此讓這個地方獲得永生。伊斯特伍德在我的眼中恰似文學的伯利恒——天降勞倫斯于此，受盡磨難，造就一個文學的圣子。走在這片浸透了勞倫斯靈魂的土地上，我確實感到我是在朝圣。寫作很像宗教，不能沒有一個你崇拜的前輩靈魂引領你。

青少年時代的勞倫斯面對工業(yè)化（主要是煤礦業(yè)）糟踐了的青山綠水，面對為養(yǎng)家糊口而下井挖煤從而淪落為骯臟丑陋的賤民的父老鄉(xiāng)親，面對家鄉(xiāng)小鎮(zhèn)的寒磣和小鎮(zhèn)人的愚昧下作，他對故鄉(xiāng)充滿了悲憫和厭惡。只有遠離礦區(qū)的鄉(xiāng)村還保存著農(nóng)業(yè)英國的秀美與純真，勞倫斯在鄉(xiāng)村里度過了不少美好的時光，和鄉(xiāng)民們一起收獲干草，干莊稼活，盡情地享受大自然的恩賜——清澈的溪水，純凈的天空，莊稼的醇香和農(nóng)民的質(zhì)樸感情。他曾感嘆：“在我眼中，它過去是、現(xiàn)在依然是美麗至極的山鄉(xiāng)。”這一帶就是勞倫斯站在丑陋的工業(yè)小鎮(zhèn)極目遠眺的那一片田園風光（就是他那封著名的書信里所描述的那一帶山水），他青少年時代的生命與這里的一草一木息息相關，這是他借以逃離工業(yè)文明初期丑陋卑賤的小鎮(zhèn)的一處世外桃源。他滿懷深情地稱之為“我心靈的故鄉(xiāng)”。他的作品為他贏得了“了解英國鄉(xiāng)村和英國土地之美的最后一位作家”的盛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