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崔涂

嘯天說詩.5,一江春水向東流 作者:周嘯天 著


崔涂

【崔涂】字禮山,唐江南人。僖宗光啟四年(888)進士及第。游蹤遍及巴蜀、吳楚、河南、秦隴等地。

春夕

水流花謝兩無情,送盡東風過楚城。

蝴蝶夢中家萬里,子規(guī)枝上月三更。

故園書動經(jīng)年絕,華發(fā)春唯滿鏡生。

自是不歸歸便得,五湖煙景有誰爭。

這首詩是作者旅居湘鄂時所作,寫暮春之夕所起的鄉(xiāng)愁?!度圃姟纷ⅲ阂槐鞠掠小奥脩选倍帧?/p>

“水流花謝兩無情”二句,寫客中暮春光景。“水流花謝”是暮春景象,自然景象本來“無情”。說它“無情”,而且“兩無情”,適見作者之多情?!八捅M東風”,即送走春天,有擬人意味,同時表明作者旅次湘鄂(“楚城”)的時間已是初夏。清人黃生評:“‘水流花謝’過楚城而去,人卻羈系于此,寸步不能動移,然則有情之人何堪對此無情之物乎!妙在突然埋怨花水,而其所以怨之之故,則又輕輕只接第二句,不細讀不知其意,此旅懷之最警策者也?!保ā短圃娬n》)

“蝴蝶夢中家萬里”二句,寫客中鄉(xiāng)愁。出句只是說“夢中家萬里”,“蝴蝶”是個裝點字面,順手拈來莊周夢蝶故事,與“子規(guī)”對仗,頓覺工整。對句“子規(guī)”非裝點字面,是用“不如歸去”之意,正是“一叫一回腸一斷”(李白)。“枝上月三更”緊扣題面“夕”字?!凹胰f里”對“月三更”,是以空間對時間,尤覺工整。

“故園書動經(jīng)年絕”二句,寫信息隔絕的煩惱。出句中“動”即動輒,整句是說漂泊在外,動輒是一年很難收到一封家信。對句“華發(fā)春唯滿鏡生”,“華發(fā)”指花白的頭發(fā),“滿鏡生”即滿頭生,然只能從鏡中看出?!奥脩鸭磹海灰夂錾鷮︾R驚嘆,于情事最生動也。”(《唐三體詩評》)中夾“春唯”二字,有反形的作用:頭發(fā)花白,偏在春草青青的時候,叫人情何以堪。

“自是不歸歸便得”二句,以大白話作自嘲。上句是說:我現(xiàn)在沒有歸去是不想歸去,我要想歸去隨時可以歸去。下句“五湖煙景有誰爭”,是說暫時不歸的原因,是因為故鄉(xiāng)五湖(作者是江南人)的風光是沒有人和我爭奪的,用不著那么著急回去。既然如此,想家又是為什么呢?這是此詩耐人尋味處。清人薛雪評:“與‘相逢盡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見一人’同一妙理。”(《一瓢詩話》)

昔人評此詩云:“情中有景,景中有情,縈紆縹緲,使讀者神為之移。劉、盧衣缽,此時尚在?!保ā短企w膚詮》)妙在一起一結(jié),三四對仗亦為人稱道。

初渡漢江

襄陽好向峴亭看,人物蕭條屬歲闌。

為報習家多置酒,夜來風雪過江寒。

這首寫風雪渡江的詩,用極古簡的筆法,繪出一幅饒有情致的圖畫。首句點出地點,是漢江環(huán)繞襄陽、峴山的一段,這同時也是寫景,淡淡勾勒出峴山的輪廓,在灰色的冬晚天空背景襯托下,峴亭的影子顯得特別惹眼和好看。次句點節(jié)令,兼寫江上景色。由于歲暮天寒,故“古道少行人”。然而“渡口只宜寂寂,人行須是疏疏”,反添了一種詩情畫意。三句是寄語逆旅主人備酒,借此引起末句“夜來風雪過江寒”,于是讀者看到:江間風雪彌漫,峴山漸漸隱沒在雪幕之中,一葉扁舟正沖風冒雪過江而來。末二句用“為報”的寄語方式喝起,更使讀者進入角色,不僅看到一幅天生的圖畫,而且感到人在畫圖中。

說它如畫,似乎還遠不能窮盡此詩的好處。雖然詩人無一語道及自己的身份、經(jīng)歷和心情,但詩中有一股郁結(jié)之氣入人很深,讀后經(jīng)久難釋,讀者對詩人不曾言及的一切似乎又了解得很多。

襄陽這地方,不僅具有山水形勝之美,歷來更有多少令人神往的風流人物,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晉代的羊祜。史載他鎮(zhèn)守襄陽,務(wù)修德政,身后當?shù)匕傩諡樗趰s山置碑,即有名的“墮淚碑”。詩的首句說“襄陽好向峴亭看”,難道僅僅是就風光“好”而言么?那盡人皆知的羊公碑,詩人是不會不想到的。而且,詩越往后讀,越讓人感到有一種懷古之情深蘊境中。前面提到峴山“峴亭”,緊接著就說“人物蕭條”,難道又僅僅是就江上少人行而言么?細細含味,就感到一種“時無英雄”的感喟盤旋句中。

“習家池”乃襄陽名勝之一?!傲暭摇痹窍尻柕耐澹鲞^像習鑿齒那樣的大名士。在重冠冕(官隊爵祿)壓倒重門閥的唐代,諸習氏自然是今不如昔了。第三句不言“主人”或“酒家”,而言“習家”,是十分有味的。它不僅使詩中情事具有特殊地方色彩,而且包含濃厚的懷古情緒,一種“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的感慨油然而生。懷著這樣的心情,所以他“初渡漢江”就能像老相識一樣“為報習家多置酒”了。何以不光“置酒”而且要“多”?除因“夜來風雪過江寒”的緣故,而聯(lián)系前文,還有更深一層含意,這就是要借酒杯一澆胸中塊壘,不明說尤含蓄有味。這兩句寫得頗有情致,開口就要主人“多置酒”,于不客氣中表現(xiàn)出豪爽不羈的情懷。

于是,在那風雪漢江渡頭如畫的背景之上,一個人物形象(抒情主人公形象)越來越鮮明地凸現(xiàn)出來。就像電影鏡頭的“疊印”,他先是隱然于畫面中的,隨著我們對畫面的凝神玩賞而漸漸顯影。這個人似乎心事重重而舉止落落大方,使人感到盡管他有一肚皮不合時宜,卻沒有儒生的酸氣,倒有幾分豪俠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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