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棵樹

賈平凹

回了一趟老家，發(fā)現(xiàn)村子里又少了幾種樹。我們村在商丹川道是有名的樹園子，大約有四十多種樹。自從炸藥轟開了這個小盆地西邊的牛背梁和東邊的烽火臺，一條一級公路穿過，再接著一條鐵路穿過，又接著修起了一條高速公路，我們村子的地盤就不斷地被占用。拆了的老院子還可以重蓋，而毀去的樹，尤其是那些唯一樹種的，便再也沒有了，這如同當(dāng)年我離開村子時那些上輩人使用的那些農(nóng)具，三十多年里就都消絕了。在巷道口我碰到了一群孩子，我不知道這都是誰家的子孫，問：知道你爺?shù)拿謫幔恳话牖卮鹗侵赖?，一半回答不知道，再問：知道你姥爺?shù)拿謫?？幾乎都回答不上來?？龋l(xiāng)下人最講究的是傳承香火，可孩子們卻連爺或姥爺?shù)拿侄疾恢懒?。他們已不曉得村子里的四十多種樹只剩下了二十多種，再也見不上栒樹、槲樹、棠棣、櫟、檜、柞和銀杏木、白皮松，更沒見過紡線車、鞋耙子、撈兜、?；\嘴、曳繩、褳枷、檐簸子。記得小時候我問過父親，老虎是什么，熊是什么，黃羊和狐貍是什么，父親就說不上來，一臉的尷尬和茫然。我害怕以后的孩子會不會只知道了村里的動物只是老鼠蒼蠅和蚊子，村里的樹木只是楊樹柳樹和榆樹？所以，就有了想記錄那些在三十年間消絕的花草樹木、飛禽走獸、農(nóng)耕用具的欲望。

現(xiàn)在，我先要記的是六棵樹。

皂角樹。我們從村子分澗上澗下，這棵皂角樹就長在澗沿上。樹不是很大，似乎老長不大，斜著往澗外，那細(xì)碎的葉子時常就落在澗根的泉里。這眼泉用石板箍成三個池子，最高處的池子是飲水，稍低的池子淘米洗菜，下邊的池子洗衣服。我小時候喜歡在泉水里玩，娘在那里洗衣服，倒上些草木灰，揉搓一陣子了，掄著棒槌啪啪地捶打。我先是趴在飲水池邊看池底的小蝦游來游去，然后仰頭看皂角樹上的皂角。秋天的皂角還是綠的，若摘下來最容易搗爛了祛衣服上的垢甲，我就恨我的胳膊短，拿了石子往上擲，企圖能打中一個下來，但打不中，皂角樹下臥著的狗就一陣咬，禿子便端個碗蹴在門口了。

皂角樹是屬于禿子家的，禿子把皂角樹看得很緊。那年月，村人很少有用肥皂的，皂角可以賣錢，5分錢一斤。禿子先是在樹根堆了一捆野棗棘，不讓人爬上去，但野草棘很快被誰放火燒了，禿子又在樹身上抹屎，臭味在泉邊都能聞見，村人一片罵聲，禿子才把屎擦了。他在夾皂角的時候，好多人遠(yuǎn)遠(yuǎn)站著看，盼望他立腳不穩(wěn)，從澗上摔下去。他家的狗就從澗上摔下去過，摔成了跛子，而且從此成了亮鞭。亮鞭非常難看，后腿間吊著那個東西。大家都說禿子也是個亮鞭，所以他已經(jīng)三十四五了，就是沒人給他提親。

禿子四十一歲上，去深山換包谷，我們那兒產(chǎn)米，二三月就拿了米去深山換包谷，一斤米能換二斤包谷，禿子就認(rèn)識了那里一個寡婦。寡婦有一個娃，寡婦帶著娃就來到了他家。那寡婦后來給人說：他哄了我，說頓頓吃米飯哩，一年到頭卻喝米角粥！

但禿子從此頭上一年四季都戴個帽子，村里傳出，那寡婦晚上睡覺都不允他卸下帽子，鄰居還聽到了，寡婦在高潮時就喊：衛(wèi)東，衛(wèi)東！村人問過寡婦的兒子：衛(wèi)東是誰？兒子說是他爹，他爹打獵時火槍炸了，把他爹炸死了。大家就嘲笑禿子，夜夜替衛(wèi)東干活哩，禿子說：替誰干都行，只要我在干著。

村人先是都不承認(rèn)寡婦是禿子的媳婦，可那女人大方，摘皂角時看見誰就給誰幾個皂角，常常有人在泉里洗衣服，她不言語，站在澗上就扔下兩個皂角。禿子為此和女人吵，但女人有了威信，大家叫她的時候，開始說：喂，禿子的媳婦！

禿子的媳婦卻害病死了，害的什么病誰也不知道，而禿子常常要到墳上去哭。有一年夏天我回去，晚上一伙人拿了席在麥場上睡，已經(jīng)是半夜了，聽見村后的坡根有哭聲，我說：誰哭哩？大家說：禿子又想媳婦了。

又過了兩年，我再一次回去，發(fā)覺皂角樹沒了，問村人，村人說：砍了。二嬸告訴我，禿子死了媳婦后，和媳婦的那個兒子合不來，兒子出外再沒有音訊，禿子一下子衰老了，五十多歲的人看上去有七十歲，他不戴帽子了，頭上的疤紅得像燒過的柿子，一天夜里就吊死在皂角樹上，皂角落得泉邊到處都是。這皂角樹在澗上，村人來打水或洗衣服就容易想起禿子吊死的樣子，便把皂角樹砍了。

藥樹。藥樹在法性寺后的土崖上，寺殿的大梁上寫著清康熙初年重建，藥樹最少在這里長了三百年。我記事起，法性寺里就沒有和尚，是村小學(xué)校，鈴聲是敲那口鐵鑄的鐘，每每鐘聲悠長，我就感覺是從藥樹上發(fā)出來的。藥樹特別粗，從土崖上斜著往空中長，樹皮一片一片像鱗甲，村人稱作龍樹。那時候我們那兒還沒有發(fā)現(xiàn)煤，柴火緊張，大一點的孩子常常爬上樹去扳干枯了的枝條，我爬不上去，但夜里一起風(fēng)，第二天早晨我就往樹下跑，希望樹上的那個鳥巢能掉下來。鳥巢是可以做幾頓飯的。

藥樹幾乎是我們村的象征，人要問：你是哪兒的？我們說：棣花的。問：棣花哪個村？我們說：藥樹底下的。

我在寺里讀了六年書，每天早晨上操聽完校長訓(xùn)話，我抬頭就看到藥樹。記得一次校長訓(xùn)話突然就提到了藥樹，說早年陜南游擊隊在這一帶活動，有個共產(chǎn)黨員受傷后在寺里養(yǎng)傷住了三年，解放后當(dāng)了三年專員，因為寺里風(fēng)水好，有這棵龍樹。校長鼓勵我們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也成龍變鳳。母親對我希望很大，大年初一早上總是讓我去藥樹下燒香磕頭，她說：你要給我考大學(xué)！

但是，我連初中還沒有讀完，“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輟學(xué)務(wù)農(nóng)，那時我十四歲。

我回到村里，法性寺小學(xué)也沒了師生，駐扎了當(dāng)?shù)睾艽蟮囊粋€造反派的指揮部。我們從此沒有安寧過，經(jīng)常是縣城過來的另一個造反派的人來攻打，雙方就在盆地東邊的烽火臺上打了幾仗，好像是這個造反派的人贏了，結(jié)果勢力越來越大。忽然有一天，一聲爆炸，以為又武斗了，母親趕緊關(guān)了院門，不讓我們出去，巷道里有人喊：不是武斗，是炸藥樹了！等村人趕到寺后的土崖上，藥樹果然根部被炸藥炸開，樹干倒下去壓塌了學(xué)校的后院墻。原來造反派每日有上百人在那里起灶做飯，沒有了柴火，就炸了藥樹。

村里人都傻了眼，但村里人沒辦法。到了晚上，傳出消息，說造反派砍了藥樹的枝條，而藥樹身太粗砍不動也鋸不開，正在樹上掏洞再用炸藥炸，隊長就和幾位老者去寺里和指揮部的人交涉，希望不要炸樹身，結(jié)果每家出一百斤柴火把樹身保全下來。

樹身太大，無法運出寺，就用土掩埋在土崖下，但樹的斷茬口不停地往出流水，流暗紅色的水，把掩埋的土都浸濕了，二爺說那是血水。

村人背地里都在起毒咒：炸藥樹要報應(yīng)的！果不其然，三個月后，烽火臺又武斗了一場，這個造反派的人死了三個，兩個就是在藥樹下點炸藥包的人，而“文化大革命”結(jié)束后，清理階級隊伍，兩個造反派的武斗總指揮都被槍斃了。

我離開村子的那年，村人把藥樹挖出來，解成了板，這些板做了橋板就架設(shè)在村前的丹江上。

楸樹。高達(dá)二十米，葉子呈三角形，葉邊有鋸齒，花冠白色。楸樹的木質(zhì)并不堅實，有點像楊樹。這棵樹在劉新來家的屋后，但樹卻屬于李書富家。劉新來家和李書富家是隔壁，但李書富家地勢高，劉新來家地勢低，屋后的陰溝里老是濕津津的，很少有人去過。楸樹占的地方狹窄，就順著澗根往高里長，枝葉高過了澗畔。劉家人丁不旺，幾輩單傳，到了劉新來手里，他在外地工作，老婆和兒子在家，兒子就患了心臟病，一年四季嘴唇發(fā)青。陰陽先生說楸樹吸了劉家精氣，劉新來要求李書富把楸樹伐了，李書富不同意，劉新來說給你二百元錢把樹伐了，李書富還是不同意。

劉新來的老婆帶了兒子去了劉新來的單位，一去三年沒有回來。那時候我和弟弟提了籠子拾柴火，就鉆進劉家屋后砍澗壁上的荊棘，也砍過楸樹根。楸樹根像蛇一樣爬在澗壁上?？骋唤叵聛恚兔鞍姿?，很快顏色發(fā)黑，稠得像膠。我們隔院門縫往里看，院子里蒿草沒了臺階，堂屋的門框上結(jié)個大蜘蛛網(wǎng)，如同掛了個篩子。

李書富在秋后打核桃的時候從樹上掉下來，把脊梁跌斷了，臥床了三年，臨死前給老伴說：用楸樹解板給我做棺材。他兒子在西安打工，探病回來就伐倒了楸樹，伐楸樹費老了勁，是一截一截鋸斷用繩吊著抬出來，解成了板。李書富一死，兒子卻沒有用楸樹板給他爹做棺材，只是將家里一個老式板柜鋸了腿，將爹裝進去埋了。埋了爹，兒子又進城打工了，李書富的老伴還留在家里，對人說：兒子在城里找了個對象，這些木板留著做結(jié)婚家具呀。我也要進城呀，但我必須給他爹過了百天，百天里這些木板也就干了。

百天過后，李書富的兒子果然回來接走了老娘，也拉走了楸木板，也在這一天，劉新來家的堂屋倒坍了。

香椿。村里原來有許多椿樹，我家茅坑邊就有一棵，但都是臭椿，香椿只有一棵。這一棵長在蓮菜池邊的獨院里，院里住著泥水匠，泥水匠常年在外攬活，他老婆年齡小得多，嫩面俊俏。每年春天，大家從墻外經(jīng)過，就拿眼盯著看香椿的葉子。

男人們都說香椿好，前院的三嬸就罵：不是香椿好，是人家的老婆好！于是她大肆攻擊那老婆，說人家走路水上漂是因為泥水匠掙了錢給買了一雙白膠底鞋，說人家奶大是衣服里塞了棉花，而且不會生男娃，不會生男娃算什么好女人？

三嬸有一個嗜好，愛吃芫荽，她在地里種了案板大片的芫荽，每一頓飯，她掐幾片芫荽葉子切碎了攪在飯碗里。我們總聞不慣芫荽的怪氣味，還是說香椿好，香椿炒雞蛋是世上最好的吃食。

社教的時候，村里重新劃階級成分，泥水匠原來的成分是中農(nóng)，但村人說泥水匠的爹在解放前賣掉了十畝地，他是逮住要解放的風(fēng)聲才賣的地，他應(yīng)該是漏劃的地主，結(jié)果泥水匠家就定為地主成分。是地主成分就得抄家，抄家的那天村人幾乎都去搬東西，五根子板柜抬到村飼養(yǎng)室給牛裝了飼料，八仙桌成了生產(chǎn)隊辦公室的會議桌。那些盆盆罐罐都被砸了，院子里的花草被踏了。三嬸用鐮割斷了爬滿院墻的紫藤蔓，又去割那棵香椿，割不動，拿斧頭砍，就把香椿樹砍倒了。

從此村里只有臭椿，臭椿老生一種椿蟲，逮住了，手上留一股臭味，像狐臭一樣難聞。

苦楝樹?？嚅瑯淠荛L得非常高大，但枝葉稀疏，秋天里就結(jié)一種果，指頭蛋兒大，一兜一兜地在風(fēng)里搖曳，一直到臘月天還不脫落。

先前村里有過三棵苦楝樹。一棵在村口的戲樓旁，戲樓倒坍的時候這樹莫名其妙也死了。另一棵在澗上的一塊場地上，村長的兒子要蓋新院子，村長通融了鄉(xiāng)政府，這場地就批給了村長的兒子作莊宅地。而且場地要蓋新院子，就得伐了苦楝樹，這棵苦楝樹產(chǎn)權(quán)屬于集體，又以最便宜的價處理給了村長的兒子。這事村人意見很大，但也只能背后說說而已，人家用這棵苦楝樹做了椽子，新房上梁的時候大家又都去幫忙，拿了禮，燃放鞭炮。

最后的一棵苦楝樹在村西頭，樹下是大青石碾盤。碾盤和石磨稱做青龍白虎，村西頭地勢高，對著南頭山嶺的一個溝口，碾盤安在那兒是老祖先按風(fēng)水設(shè)計的。碾盤旁邊是雷家的院子，住著一個孤寡老人。我寫完《懷念狼》那本書后回去過一次，見到那老漢，他給我講了他爺爺?shù)氖隆Ｋr候和他娘睡在上屋，上屋的窗外就是苦楝樹和碾盤，夏天里他爺爺就睡在碾盤上，那時狼多，常到村里來吃雞叼豬，有一夜他聽見爺爺在碾盤上說話，掀窗看時，一只狼就臥在碾盤下，狼尾巴很長，直身坐著，用前爪不斷地逗弄著他爺爺，他爺爺說：你走，你走，我一身干骨頭。狼后來起身就走了。我覺得這個細(xì)節(jié)很好，遺憾《懷念狼》沒用上。

這棵苦楝樹是最大的一棵苦楝樹，因為在碾盤旁可以遮風(fēng)擋雨，誰也沒想過砍伐它。小時候我們在碾盤上玩抓石子，苦楝蛋兒就時不時掉下來，嘣，一顆掉下來，在碾盤上跳幾跳，嘣，又掉下來一顆。述君和我們玩時，一輸，就用腳踹苦楝樹，他力氣大，苦楝蛋兒便下冰雹一樣落下來。

苦楝蛋兒很苦，是一味藥，鄰村的郎中每年要來撿幾次。后來苦楝樹被人用斧頭砍了一次，留下個疤，誰也不知道是誰砍的，不久姓王那家的小女兒突然死了，村里傳言那小女兒還不到結(jié)婚年齡卻懷了孕，她聽別人說喝苦楝蛋兒熬出的水可以墮胎，結(jié)果把命丟了，于是大家就懷疑是姓王的來砍了樹。

一級公路經(jīng)過我們村北邊，高速公路經(jīng)過的是村前的水田，但高速公路要修一條連接一級公路的輔道，正好經(jīng)過村西頭，孤寡老人的院子就拆了，碾盤早廢棄了多年，當(dāng)然苦楝樹也就伐了。老院子給補貼了二萬元碾盤一分錢也沒賠，苦楝樹賠了三千元，村人家家有份，每戶分到一百元。

這次回去，我見到了那個郎中，他已經(jīng)是老郎中了，再來撿苦楝蛋兒時沒有了苦楝樹，他給我揚揚手，苦笑著，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癢癢樹。這棵癢癢樹是我們村獨有的一棵癢癢樹，也可以說是我們那兒方圓十里內(nèi)獨有的樹。樹在永娃家的院子里，是他爺爺年輕時去山陽縣，從那兒帶回來移栽的。樹幾十年長得有茶缸粗，樹梢平過屋檐。樹身上也是脫皮，像藥樹一樣，但顏色始終灰白。因為這棵樹和別的樹不一樣，村人凡是到永娃家來，都要用手搔一搔樹根，看樹梢顫顫巍巍地晃動。

樹和人在一起時間長了，不是樹影響了人，就是人影響了樹。五魁家的院墻塌了一面，他沒錢買磚補修，就栽了一排鐵匠蛋樹，這種樹渾身長刺，但一般長刺卻是軟刺，他性情暴戾，鐵匠蛋樹長的刺就非常硬，人不能鉆進去，貓兒狗兒也鉆不進去。癢癢樹長在永娃家的院子里，永娃的脾氣也變了，竟然見人害羞，而且膽小。當(dāng)一級公路改造時，原本老路從村后坡根經(jīng)過，改造后卻要向南移，占幾十畝耕地，村人就去施工地鬧事，永娃也參加了，但那次鬧事被公安局來人強行壓服，事后又要追究鬧事人責(zé)任，別人還都沒什么，永娃就嚇得生病了，病后從此身上生了牛皮癬。他再沒穿過短褲短袖，據(jù)說每天晚上讓老婆用筷子給他刮身子，刮下屑皮就一大把。村人都說這病是癢癢樹栽在院子里的緣故，他也成了癢癢樹。他的兒子要砍癢癢樹，他不同意，說，既然我是人肉癢癢樹，你把樹一砍，我不也就死了。他兒子也就不敢砍了。

前三年的春上，西安城里來了人，在村里尋著買樹，聽說了永娃家院子里有癢癢樹，就來看了要買。永娃還是不舍得，那伙人就買了村里十二棵紫槐樹，三棵桂花樹。永娃的兒子后來打聽了這是西安一個買樹公司，他們專門在鄉(xiāng)下買樹，然后再賣給城里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移栽到一些豪華別墅區(qū)里，從中謀利。永娃的兒子就尋著那伙人，同意賣癢癢樹，說好價錢是一千元，幾經(jīng)討價還價，最后以五百元成交，但條件是必須由永娃的兒子來挖，方圓帶一米的土挖出。永娃的兒子那天將永娃哄說去了他舅家，然后挖樹賣了，等永娃回來，院子里一個大深坑，沒樹了，永娃氣得昏了過去。

永娃是那年臘八節(jié)去世的。

去年，永娃的兒媳婦患了膽結(jié)石來西安做手術(shù)，那兒子來看我，我問那棵癢癢樹賣給了哪家公司，他說是神綠公司，樹又賣給一個尚德別墅區(qū)，他爹去世前非要叫他去看看那棵樹，他去看了，但樹沒栽活。

原載《美文》

2007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