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帝的親戚們
一 皇帝的關(guān)系網(wǎng)
皇帝的親戚有兩個系統(tǒng)。一是內(nèi)親，即通過血緣派生出來的各種皇室成員，有皇帝的叔伯、兄弟、姐妹、子女等；二是外戚，即通過婚姻結(jié)成的各個嬪妃之家。就皇帝自身看，妃子多，孩子就多；就皇帝后代看，孩子多，親戚就多。一般說來，每個皇帝都可能有數(shù)以十計的皇子和公主，亦即數(shù)以十計之數(shù)倍的王妃和駙馬。是可知，皇帝親戚的多少主要取決于外戚數(shù)量。就此言，外戚決定內(nèi)親。可以說，皇帝有多少嬪妃，就有多少個外戚之家。更重要的是，外戚本身也有親戚。一個女人拉近了一個家族和皇帝的關(guān)系。于是，這個家族全都成為皇帝的親戚。進言之，元春為妃，不僅賈府一家和皇帝結(jié)親，和賈家相互聯(lián)姻的王、史、薛三大家族也和皇帝有了某種沾親帶故的特殊關(guān)系。[1]一個女人嫁給皇帝，四大家族都成了皇帝的親戚。某種意義上，這個親屬圈幾乎可以無限地擴展下去。如此一來，不光理論上，實際上也是如此，皇帝的親戚遍天下。于是，家天下由一家天下變成天下一家。這種過程和狀態(tài)不完全是幻覺。它有著人情世故和家常倫理的深厚基礎與廣泛支持。
家使天下成為一體。家天下成為一種最理想的政治格局。人們從不懷疑家天下的正統(tǒng)性和道義性。家天下的每一家都以自身的存在支撐著家天下的秩序。不過，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家天下只能讓人看見天家，卻看不清人家。二十四史作為“二十四姓家譜”，雖然讓人看明白了兩千多年中這二十四姓家里的門道，但溥天之下無數(shù)的小門小戶和世家大族的日常生活和內(nèi)部情況，人們卻所知寥寥。所幸《紅樓夢》以一種“無朝代年紀可考”[2]的方式，向人展示了一個普通皇親的家族世界。[3]
賈政生日，元春被封貴妃?？此魄珊?，不無深意。因為在這天，賈政正式成了皇帝的岳父，至少是皇帝的岳父之一。這樣，賈府已不限于公侯府邸一種身份，更有了皇親國戚的特殊身份?；实鄣挠H戚多得數(shù)不過來。從皇帝角度看，納妃只是擴大自己親戚圈的例行程序，小事一樁。從賈府角度看，卻是歡天喜地的大事。
對賈寶玉來說，雖然已貴為皇帝的小舅子，也就是個小國舅，[4]但這個特殊身份并未給他的言行心態(tài)帶來任何變化。因為，這個身份在他心中還不如秦鐘的病情更重要?！扒冂姳咀郧尤?，又帶病未痊，受了笞杖，今見老父氣死，此時悔痛無及，更又添了許多癥候。因此寶玉心中悵然，如有所失，雖聞得元春晉封之事，亦未解得愁悶。賈母等如何謝恩，如何回家，親朋如何來慶賀，寧榮兩處近日如何熱鬧，眾人如何得意，獨他一個視有如無，毫不曾介意。因此眾人嘲他越發(fā)呆了。”[5]
國舅的身份，對王熙鳳來說，或許也只是一種調(diào)侃，卻很有意思。賈璉出差回來，鳳姐看房內(nèi)無外人，便調(diào)侃說：“國舅老爺大喜！國舅老爺一路風塵辛苦！小的聽見昨日的頭起報馬來報，說今日大駕歸府，略預備了一杯水酒撣塵，不知賜光謬領(lǐng)否？”賈璉笑道，“豈敢，豈敢。多承，多承”。[6]
人們心中不僅對皇帝充滿了想象，而且對和皇帝有關(guān)系的人同樣充滿了想象。這種想象的本質(zhì)在于，依據(jù)皇帝的態(tài)度來決定自己的行動。“外面這些趨炎奉勢的親戚朋友，先前賈宅有事都遠避不來，今見賈政襲職，知圣眷尚好，大家都來賀喜?！?sup>[7]賈母死，“眾親友雖知賈家勢敗，今見圣恩隆重，都來探喪”。[8]可見，皇帝和賈府的關(guān)系遠近，決定了人們對賈府的態(tài)度。這不光說明了人們的勢利，更說明了皇權(quán)對家族興衰的決定性影響。家族越大，和皇權(quán)的關(guān)系越深，對皇帝的依賴性越強。正所謂“一聞降旨，闔家如有所失；一聞喜信，闔家如有所得”。[9]
在百姓眼中，賈府和皇帝差不多就是一家人；但在賈府心中，家國終究有別，皇帝還是皇帝，賈家還是賈家?！盀踹M孝笑道：‘那府里如今雖添了事，有去有來，娘娘和萬歲爺豈不賞的！’賈珍聽了，笑向賈蓉等道：‘你們聽聽他這說話可笑不可笑？’賈蓉等忙笑道：‘你們山坳海沿子上的人那里知道這道理。娘娘難道把皇上的庫給了我們不成！他心里縱有這心，他也不能作主?！?sup>[10]周瑞老婆也給王熙鳳說：“外頭的人打諒著咱們府里不知怎么樣有錢呢?！灿姓f：‘姑娘做了王妃，自然皇上家的東西分的了一半子給娘家。前兒貴妃娘娘省親回來，我們還親見他帶了幾車金銀回來，所以家里收拾擺設的水晶宮是的。那日在廟里還愿花了幾萬銀子，只算得牛身上拔了一根毛罷咧?！?sup>[11]遑論常人，就連馮紫英這樣的豪門公子，也未能免俗，同樣持有這種邏輯。一次，他給賈政帶來四樣寶貝，要價兩萬銀子?！澳钢橐蝗f，鮫綃帳五千，‘漢宮春曉’與自鳴鐘五千?！辟Z政說買不起。馮紫英問：“你們是個國戚，難道宮里頭用不著么？”賈政道：“用的著的很多，只是那里有這些銀子?！?sup>[12]
究其本質(zhì)，人們對皇親的想象，源于對皇帝的想象。但這種想象并非單純的想象而已。首先，它有其觀念性。民眾對抗官府的有力武器，就是兩條，花自己的錢，住皇上的地。這樣，自己和皇帝之間就有了最為直接的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任何人無法切斷，就連官府也無能為力。在這種想象中，皇帝成為民眾的擋箭牌。它客觀上起到了保護民眾免遭官府欺壓的心理作用。至少民眾內(nèi)心相信，自己住在皇帝的地盤，自然就是皇帝的人，皇帝必然會保護自己。應該承認，這是民眾生存的基本信念。這種信念有助于民眾保持心理平衡，自我調(diào)節(jié)，應對生活。一次，倪二醉酒發(fā)瘋，擋住了京兆尹賈雨村的轎子。
雨村坐在轎內(nèi)，聽見轎前開路的人吵嚷。雨村問是何事，那開路的拉了一個人過來，跪在轎前稟道：“那人酒醉不知回避，反沖突過來。小的吆喝他，他倒恃酒撒賴，躺在街心，說小的打了他了。”雨村便道：“我是管理這里地方的，你們都是我的子民。知道本府經(jīng)過，喝了酒不知退避，還敢撒賴?！蹦侨说溃骸拔液染剖亲约旱腻X，醉了躺的是皇上的地，便是大人老爺也管不得。”[13]
作為京城的最高地方長官，賈雨村說京城地界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都應怕他、敬他。這完全符合賈雨村的觀念邏輯。但倪二搬出皇帝，對抗賈雨村。言外之意，除了皇帝，誰也管不著。這是一種典型的“皇帝面前人人平等”的觀念。所以倪二才敢借酒發(fā)瘋，大呼“便是大人老爺也管不得”。雖然醉話未必當真，但有時醉話最真，因為它反映出來的是最質(zhì)樸的社會常識。盡管它面對官府產(chǎn)生的實際效力有限，甚至可能毫無效用。其次，不容否認的是，對皇帝的想象確有實際的作用，并能發(fā)生真實的聯(lián)系。因為，皇權(quán)秩序中存在一種關(guān)系延長線。在這條延長線上，皇帝和農(nóng)婦之間的距離其實很近，也就隔著三四層。以劉姥姥為例。劉姥姥的女婿狗兒祖父姓王，做過小京官，曾與王夫人之父連宗，認作侄兒。[14]劉姥姥借此由頭，來到賈府，和賈府重新接上關(guān)系。王夫人之女賈元春貴為皇妃。如此，劉姥姥和皇帝之間也就有了某種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就是典型的延長線關(guān)系。所謂延長線關(guān)系是一種循環(huán)性的近乎無限的關(guān)系網(wǎng)絡。它蜿蜒曲折，重疊交織，盤根錯節(jié)，層層疊加，構(gòu)成了皇權(quán)秩序中的復雜關(guān)系網(wǎng)。
一個社會關(guān)系越復雜，人際關(guān)系就越密切，人與人之間交往或發(fā)生聯(lián)系的可能性就越大。在中國這樣一個典型的關(guān)系社會（何況古代中國人數(shù)比現(xiàn)在少得多），運用“六度空間”（又稱“六度分隔”）理論，[15]可以說，經(jīng)過三四度，每個老百姓都能和皇帝建立聯(lián)系。比如，劉姥姥經(jīng)過狗兒→王夫人→元春就和皇帝建立了聯(lián)系，中間隔了三層。古人也有“皇帝也有三門窮親戚”之說。可見“三”并非籠統(tǒng)言之，似乎有其定數(shù)。不妨說，“六度空間”在中國古代很可能只有“三度空間”。是可知，“天高皇帝近”原理確乎有著某種現(xiàn)代科學理論的有力支持。
皇親不等于皇權(quán)，卻象征著皇權(quán)。這樣，賈府便成為皇權(quán)的象征。在賈府這條皇權(quán)延長線上，有兩個人具有標志性意義，一個是賈雨村，一個是劉姥姥。二人構(gòu)成了皇權(quán)延長線上方向不同的兩個線頭。賈雨村此前雖然當過官，但和皇帝之間并未有直接聯(lián)系。只有通過賈府，賈雨村才算真正接近了皇帝。至于劉姥姥和皇帝的關(guān)系，則通過一種貌似虛擬實則真實的方式將皇權(quán)延伸至民間。[16]劉姥姥進入榮國府，等于進入了皇帝的視線；劉姥姥和賈府發(fā)生聯(lián)系，等于和皇帝有了關(guān)系。這樣，便有了“皇帝也有三門窮親戚”的民諺。
王熙鳳對劉姥姥說道：“俗語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呢，何況你我?！?sup>[17]所謂“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這種現(xiàn)象絕不會在西方歷史上出現(xiàn)，即西方絕無“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這種事。俗語說，“皇帝也有窮親戚”，“皇帝家還有幾門窮親戚”，這些皆可視為“天高皇帝近”的通俗說法。某種意義上，劉姥姥和賈府的關(guān)系正可視作“天高皇帝近”的初級版本。一個鄉(xiāng)村老嫗，僅憑八竿子夠得著的早年社會關(guān)系，再加上豐富的人生經(jīng)驗和滄桑閱歷，就能七拐八拐地走進賈府，進而和賈府當家人之間建立起不容回絕的“親情”關(guān)系。
“皇帝也有三門窮親戚”之所以成為“天高皇帝近”的另一種更為生活化的生動表述，是因為，某種意義上，全國百姓不僅是皇帝的子民，還是皇帝的親戚。這種皇帝的親戚固然有其虛擬性和想象性，但同樣也是真實的。因為它符合“天下一家”的傳統(tǒng)觀念和深刻心理。盡管天下一家只是家天下的觀念投影和倒置，但它產(chǎn)生了強烈的心理暗示，使人們得以分享天下的榮耀和皇家的光彩。天下一家人的說法，把天下人無遠近、無親疏、無差別地拉到了一家，從而自然地將全體民眾由皇帝的子民合理轉(zhuǎn)換為皇帝的親戚。子民略顯空泛，親戚就很實在。不過，從子民到親戚，并不存在任何過渡，它是一種高度重合的話語循環(huán)，換一個說法表達同一個意思。無論是子民還是親戚，都是一大家子。在大家庭的表述和想象中，以皇帝為大家長的天下一家人的感覺就顯得非常親切和溫馨。
賈家是皇親，賈家和鄉(xiāng)下財主結(jié)親，某種意義上，就是將皇親從賈府延伸到鄉(xiāng)下。鳳姐對巧姐說：“你的名字還是他起的呢，就和干娘一樣，你給他請個安。”巧姐走到跟前，劉姥姥笑道：“我給姑娘做個媒罷。我們那里雖說是屯鄉(xiāng)里，也有大財主人家，幾千頃地，幾百牲口，銀子錢亦不少；只是不像這里有金的有玉的。姑奶奶是瞧不起這種人家，我們莊家人瞧著這樣大財主也算是天上的人了?！兵P姐說：“你說去，我愿意就給?！?sup>[18]國舅的女兒嫁到農(nóng)家，鄉(xiāng)野村婦和皇帝也就有了關(guān)系。
巧姐隨了劉姥姥帶著平兒出了城到了莊上?！乔f上也有幾家富戶，知道劉姥姥家來了賈府姑娘，誰不來瞧，都道是天上神仙。也有送菜果的，也有送野味的，到也熱鬧。內(nèi)中有個極富的人家，姓周，家財巨萬，良田千頃，只有一子，生得文雅清秀，年紀十四歲，他父母延師讀書，新近科試中了秀才。那日他母親看見了巧姐，心里羨慕，自想：“我是莊家人家，那能配得起這樣世家小姐！”呆呆的想著。劉姥姥知他心事，拉著他說：“你的心事我知道了。我給你們做個媒罷。”[19]
賈璉對賈政說：“巧姐親事，父親、太太都愿意給周家為媳。”賈政也說：“莫說村居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肯念書能夠上進。朝里那些官兒難道都是城里的人么！”賈璉打發(fā)人請劉姥姥來，“應了這件事。劉姥姥見了王夫人等，便說些將來怎樣升官，怎樣起家，怎樣子孫昌盛”。[20]
其實，在此之前，賈府對劉姥姥生活上的救濟幫襯，也可以視作皇權(quán)秩序的正當擴展。在這個過程中，劉姥姥和賈府不僅有了聯(lián)系，而且有了感情。這種感情充滿了鄉(xiāng)野的樸素。所以，當王熙鳳問“近來的日子還過的么”，劉姥姥便指著青兒，千恩萬謝地說：
我們?nèi)舨徽讨媚棠獭睦献幽锒家I死了。如今雖說是莊家人苦，家里也掙了好幾畝地，又打了一眼井，種些菜蔬瓜果，一年賣的錢也不少，盡夠他們嚼吃的了。這兩年姑奶奶還時常給些衣服布匹，在我們村里算過得的了。阿彌陀佛，前日他老子進城，聽見姑奶奶這里動了家，我就幾乎嚇殺了。虧得又有人說不是這里，我才放心。后來又聽見說這里老爺升了，我又喜歡，就要來道喜，為的是滿地的莊稼來不得。昨日又聽見說老太太沒有了，我在地里打豆子，聽見了這話嚇得連豆子都拿不起來了，就在地里狠狠的哭了一大場。[21]
二 賈府和皇帝之關(guān)系
賈府和皇帝的特殊關(guān)系，首先體現(xiàn)在世卿世祿。正像眾人對榮府所說：“那世職的榮耀比任什么還難得，你們大老爺鬧掉了，想要這個再不能的了，如今的圣人在位，赦過宥罪，還賞給二老爺襲了。這是千載難逢的?！?sup>[22]其次體現(xiàn)為元妃的身份存在，其實這點更具關(guān)鍵含義?！耙粋€家庭有條線直通皇宮，那政治意義是很大的?！?sup>[23]它體制性地確認了皇帝和賈府之間的親戚關(guān)系，從而使榮府成為皇親國戚中的一員。這立刻提升了賈家的身價，使其直接躍入皇權(quán)社會的最高階層。
這一切使賈府吃的、穿的、用的，無不充斥著皇宮的印記?！斑@個家庭的日常生活就很有皇親味，與眾不同。從一些很小的地方也可以看到。例如王熙鳳所穿襖子的襟子，用的就是‘上用’的料子?！Z璉為了討好鴛鴦，叫小丫頭把昨日‘進上’的新茶快沏一碗來。”[24]令人驚異的是，賈府竟有胡人女樂，亦可見來自宮中，或元妃所賜。其實，對延續(xù)近百年的榮府來說，家中的許多貴重物件很可能一時半會說不清來歷。賈府失盜，報官的失單怎么開，透露著隱秘玄機。賈政特別交代，失單不能隨便開。“咱們動過家的，若開出好的來反擔罪名?！?sup>[25]賈璉便說：“這上頭元妃賜的東西已經(jīng)注明。還有那人家不大有的東西不便開上?！?sup>[26]可見賈府中肯定有不少違禁之物。[27]
作為皇帝的親戚，賈府生活和觀念中時常不經(jīng)意地顯露出皇帝存在的痕跡。比如賈政表示：“不能管教子侄，這就是辜負圣恩。”[28]賈政念念在茲的就是唯恐有損皇上顏面。還有他命寶玉、賈環(huán)、賈蘭作詩贊頌忠君報國的林四娘，所謂“志其忠義”，以體現(xiàn)“圣朝無闕事”。[29]諸如此類，皆暗示賈府與皇帝之間建立起來的種種廣泛而復雜的聯(lián)系。但賈府上下并不刻意談論皇帝，當然，也談不上有意回避。只是日常話語中難免留下些許痕跡。[30]
賈家與皇帝的聯(lián)系，除了形形色色的物件和事情，就是人員往來，最常見的則是各種禮儀過程。概言之，皇宮和賈府的聯(lián)系主要體現(xiàn)在六個方面，即人、物、字、事、禮、時。
（一）人
1.宮中之人
（1）元妃?！百Z妃未入宮時，自幼亦系賈母教養(yǎng)。后來添了寶玉，賈妃乃長姊，寶玉為弱弟，賈妃每上念母年將邁，始得此弟，是以憐愛寶玉，與諸弟待之不同?！涿蛛m系姊弟，其情形有如母子。自入宮后，時時帶信出來與父母說：千萬好生扶養(yǎng)，不嚴不能成器，過嚴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憂。眷念切愛之心刻未能忘。”[31]賈妃回宮，“次日見駕謝恩，并回奏歸省之事，龍顏甚說。又發(fā)內(nèi)帑彩緞金銀等物，以賜賈政及各椒房等員”，稍后，“又有賈妃賜出糖蒸酥酪來”。[32]有時，元妃也會具體指示賈府做些法事。“昨兒貴妃打發(fā)夏太監(jiān)出來，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叫珍大爺領(lǐng)著眾位爺們跪香拜佛呢?！?sup>[33]
（2）太醫(yī)。賈府也有資格要太醫(yī)上門看病，而且隨叫隨到，可見賈府的政治待遇很不一般。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太醫(yī)到賈府，姿態(tài)謙卑。走路都不敢走正道，只能走旁道。一般說來，日常生活中賈府和皇宮有聯(lián)系的可能就是太醫(yī)。太醫(yī)看病也要收費，大概一兩銀子。至于病人并不限于賈母、秦可卿、林黛玉等，有時丫頭也有機會享受太醫(yī)的服務。而且，來賈府看病的太醫(yī)頗多，甚至有太醫(yī)和賈府保持了多年的世交關(guān)系。
張?zhí)t(yī)給秦可卿看病。一個貼身服侍的婆子忍不住贊道：“真正先生說得如神，倒不用我們告訴了。如今我們家里現(xiàn)有好幾位太醫(yī)老爺瞧著呢，都不能的當真切的這么說。有一位說是喜，有一位說是病，這位說不相干，那位說怕冬至?？倹]有個準話兒?！?sup>[34]
鮑太醫(yī)給林黛玉看病。王夫人問黛玉：“你吃那鮑太醫(yī)的藥可好些？”黛玉道：“也不過這么著。老太太還叫我吃王大夫的藥呢。”[35]
王太醫(yī)給賈寶玉看病。
王太醫(yī)進來見許多的人，忙上去請了賈母的安，拿了寶玉的手診了一回?！鹕碚f道：“世兄這癥乃是急痛迷心。古人曾云，痰迷有別：有氣血虧柔，飲食不能熔化痰迷者；有怒惱中痰裹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此亦痰迷之癥，系急痛所致，不過一時壅閉，較諸痰迷似輕?！辟Z母道：“你只說怕不怕，誰同你背藥書呢?！蓖跆t(yī)忙躬身笑說：“不妨，不妨?！辟Z母道：“果真不妨？”王太醫(yī)道：“實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辟Z母道：“既如此，請到外面坐，開方子。若吃好了，我另外預備好謝禮，叫他親自捧了，送去磕頭；若耽誤了，我打發(fā)人去拆了太醫(yī)院的大堂?！蓖跆t(yī)只躬身笑說：“不敢，不敢?！彼犃苏f另具上等謝禮，命寶玉去磕頭，故滿口說“不敢”，竟未聽見賈母后來說拆太醫(yī)院之戲語，猶說“不敢”。賈母與眾人反倒笑了。[36]
胡太醫(yī)給尤二姐看病。
小廝們走去，便請了個姓胡的太醫(yī)，號叫君榮，進來診脈了。說是經(jīng)水不調(diào)，全要大看補。賈璉便說：“已是三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嘔酸，恐是胎氣?！焙龢s聽了，復又命老婆子們請出手來再看看。尤二姐少不得又從帳內(nèi)伸出手來。胡君榮又診了半日，說：“若論胎氣，肝脈自應洪大。然木盛則生火，經(jīng)水不調(diào)，亦皆因由肝木所致。醫(yī)生要大膽，須得請奶奶將金面略露露，醫(yī)生觀觀氣色方敢下藥。”賈璉無法，只得命將帳子掀起一縫，尤二姐露出臉來。胡君榮一見，魂魄如飛上九天，通身麻木，一無所知。一時掩了帳子，賈璉陪他出來，問是如何。胡太醫(yī)道：“不是胎氣，只是瘀血凝結(jié)。如今只以下瘀血通經(jīng)脈要緊?！庇谑菍懥艘环?，作辭而去。賈璉命人送了藥禮，抓了藥來，調(diào)服下去。只半夜，尤二姐腹痛不止，誰知竟將一個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來。于是血行不止，二姐就昏迷過去。賈璉聞知，大罵胡君榮，一面再遣人去請醫(yī)調(diào)治，一面命人去打告胡君榮。胡君榮聽了，早已卷包逃走。這里太醫(yī)院便說：“本來氣血生成虧弱，受胎以來，想是著了些氣惱，郁結(jié)于中。這位先生擅用虎狼之劑，如今大人元氣十分傷其八九，一時難保就愈。煎丸二藥并行，還要一些閑言閑事不聞，庶可望好。”說畢而去。[37]
王太醫(yī)給賈母看病。
一時，只見賈珍、賈璉、賈蓉三個人將王太醫(yī)領(lǐng)來。王太醫(yī)不敢走甬路，只走旁階，跟著賈珍到了階磯上。早有兩個婆子在兩邊打起簾子，兩個婆子在前導引進去。又見寶玉迎了出來。只見賈母穿著青縐綢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兩邊四個未留頭的小丫鬟，都拿著蠅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個老嬤嬤，雁翅排立兩旁。碧紗廚后，隱隱約約有許多穿紅著綠戴寶簪珠的人。王太醫(yī)便不敢抬頭，忙上來請了安。賈母見他穿著六品服色，便知是御醫(yī)了，含笑問“供奉好”。因問賈珍：“這位供奉貴姓？”賈珍等忙回：“姓王。”賈母笑道：“當日太醫(yī)院正堂有個王君效，好脈息。”王太醫(yī)忙躬身低頭含笑回說：“那是晚晚生的家叔祖?！辟Z母聽了，笑道：“原來這樣，也是世交了?！币幻嬲f，一面慢慢的伸手放在小枕頭上。老嬤嬤端著一張小杌，連忙放在小桌前，略偏些。王太醫(yī)便屈一膝坐下，歪著頭診了半日，又診了那只手，忙欠身低頭退出。賈母笑道：“勞動了。珍兒讓出去，好生看茶?！辟Z珍、賈璉等忙答應了幾個“是”，復領(lǐng)王太醫(yī)出至外書房中。王太醫(yī)說：“太夫人并無別癥，不過偶感一點風涼，究竟不用吃藥，不過略清淡些，暖著一點兒就好了。如今寫個方子在這里，若老人家愛吃呢，便按方煎一劑吃；若懶待吃，也就罷了?！闭f著吃過茶，寫了方子。剛要告辭，只見奶子抱了大姐兒出來，笑說：“王老爺也瞧瞧我們?！蓖跆t(yī)聽說，忙站起來，就奶子懷中，用左手托著大姐兒的手，右手診了一診，又摸了一摸頭，又叫伸出舌頭來瞧瞧，笑道：“我說，姐兒又要罵我了。只是要清清凈凈的餓兩頓就好了。不必吃煎藥，我送丸藥來，臨睡時用姜湯研開，吃下去就是了?！闭f畢作辭而去。[38]
胡太醫(yī)給晴雯看病。
只見兩三個后門口的老婆子帶了一個大夫進來。這里的丫鬟都回避了，有三四個老嬤嬤放下暖閣上的大紅繡幔，晴雯從幔帳中單伸出手去。那大夫見這只手上有兩根指甲，足有二三寸長，尚有金鳳花染的通紅的痕跡，便忙回過頭來。有一個老嬤嬤忙拿了一塊手帕掩了，那大夫方診了一回脈，起身到外間，向嬤嬤們說道：“小姐的病癥是外感內(nèi)滯，近日時氣不好，竟算是個小傷寒。幸虧是小姐素日飲食有限，風寒也不大，不過是氣血原弱，偶然沾帶了些。吃兩劑藥疏散疏散就好了?！闭f著，便又隨婆子們出去。彼時李紈已遣人知會過后門上的人及各處丫鬟回避，那大夫只見了園中的景致，并不曾見一個女子。一時，出了園門，就在守園門的小廝們的班房內(nèi)坐了，開了方子。老嬤嬤道：“你老且別去，我們小爺羅嗦，恐怕還有話說?！贝蠓蛎Φ溃骸胺讲挪皇切〗?，是位爺不成？那屋子竟是繡房一樣，又是放下幔子來瞧的，如何是位爺呢？”老嬤嬤悄悄笑道：“我的老爺，怪道小廝們才說：今兒請了一位新大夫來了，真不知我們家的事。那屋子是我們小哥兒的，那人是他屋里的丫頭，倒是個大姐，那里的小姐！若是小姐的繡房，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進去了！”說著，拿了藥方進去。[39]
2.賈府之人
（1）賈政。整個賈府中，除元妃外，賈政是和皇帝關(guān)系最密切之人。賈政的仕途升遷，確實得益于元妃?！百Z政自元妃歸省之后，居官更加勤慎，以期仰答皇恩?；噬弦娝似范朔剑L聲清肅，雖非科第出身，卻是書香世代，因特將他點了學差，也無非是選拔真才之意。”[40]“賈政回京復命，因是學差，故不敢先到家中?！稳彰媸ィT事完畢，才回家來。又蒙恩賜假一月，在家歇息?！?sup>[41]“皇上最是圣明仁德，想起賈氏功勛，命大臣查復。大臣便細細的奏明。皇上甚是憫恤，命有司將賈赦犯罪情由查案呈奏?！?sup>[42]賈政官復原職，并世襲榮國公爵位?！百Z政進內(nèi)請示大臣們，說是：‘蒙恩感激。但未服闋，應該怎么謝恩之處望乞大人們指教?！姵颊f是代奏請旨。于是圣恩浩蕩，即命陛見?！?sup>[43]“賈政又叩頭謝恩而出?；氐郊抑校Z璉、賈珍接著，賈政將朝內(nèi)的話述了一遍，眾人喜歡?！Z政并不言語，隔了半日，卻吩咐了一番仰報天恩的話?！?sup>[44]
（2）賈寶玉。賈寶玉和皇帝的關(guān)系很有特點。首先，寶玉對和皇帝結(jié)親，反應淡淡的?！皩帢s兩處上下內(nèi)外人等，莫不歡天喜地，獨有寶玉置若罔聞?！?sup>[45]其次，寶玉對表征皇權(quán)秩序的科舉始終充滿鄙夷，視為祿蠹國賊。他評論甄寶玉：“他說了半天，并沒個明心見性之談，不過說些什么文章經(jīng)濟，又說什么為忠為孝，這樣人可不是個祿蠹么！”[46]但這不意味著賈寶玉不認同君臣大義，只是他沒有意識到二者的矛盾。[47]究其內(nèi)心，賈寶玉無意挑戰(zhàn)皇權(quán)秩序，他依然尊重和敬畏君臣大義。[48]比如，在“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時，見眾人紛紛題匾擬名，賈寶玉便說：“這是第一處行幸之所，必須頌圣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現(xiàn)成的，何必再作。”又說：“莫若‘有鳳來儀’四字。”眾人皆“哄然叫妙”。[49]又如，一次襲人無意中說到“女兒死的上頭”，賈寶玉順口發(fā)揮道：“人誰不死？只要死的好。那些須眉濁物只聽見‘文死諫’‘武死戰(zhàn)’這二死是大丈夫的名節(jié)，便只管胡鬧起來；那里知道有昏君方有死諫之臣，只顧他邀名，猛拚一死，將來置君父于何地？必定有刀兵，方有死戰(zhàn)，他只顧圖汗馬之功，猛拚一死，將來棄國于何地？”襲人認為：“古時候兒這些人也因出于不得已他才死啊。”賈寶玉反駁道：“那武將要是疏謀少略的，他自己無能，白送了性命，這難道也是不得已么？那文官更不比武官了：他念兩句書，記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瑕疵，他就胡彈亂諫，邀忠烈之名；倘有不合，濁氣一涌，即時拚死，這難道也是不得已？要知道那朝廷是受命于天，若非圣人，那天也斷斷不把這萬幾重任交代，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釣譽，并不知君臣的大義?！?sup>[50]再如，為了給芳官改名，賈寶玉竟然講出一番忠君的大道理。
我也常見官員人等，多有跟從外國獻俘之種，圖其不畏風霜，鞍馬便捷。既這等再起個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又與“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況且這兩種人，自堯舜時便為中華之患，晉唐諸朝深受其害。幸得咱們有福，生在當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億兆不朽。所以凡歷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俯頭，緣遠來降。我們正該作踐他們，為君父生色。[51]
芳官卻說：“既這樣著，你該去操習弓馬，學些武藝，挺身出去，拿幾個反叛來，豈不盡忠效力了！何必借我們，你鼓唇搖舌的，自己開心作戲，卻說是稱功頌德呢？”寶玉解釋道：“如今四海賓服，八方寧靜，千載百載不用武備。咱們雖一戲一笑，也該稱頌，方不負坐享升平了?！?sup>[52]其實，寶玉手上早就有皇帝的物件。北靜王將腕上一串念珠卸下來，遞給寶玉，“此即前日圣上親賜
苓香念珠一串，權(quán)為賀敬之禮”。[53]后來，“寶玉又將北靜王所贈
苓香串珍重取出來，轉(zhuǎn)贈黛玉。黛玉說：‘什么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鞌S而不取”。[54]視皇帝為臭男人，可謂神筆也。所謂“臭男人”，既是北靜王，又是皇帝。人們只知林黛玉拒絕男人，卻不知是拒絕皇帝。[55]
最后，寶玉和皇帝終于有了某種直接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具有鮮明的個體性，即它通過中舉的方式得以建立。[56]“知貢舉的將考中的卷子奏聞，皇上一一的披閱，看取中的文章俱是平正通達的。見第七名賈寶玉是金陵籍貫，第一百三十名又是金陵賈蘭?；噬蟼髦荚儐杻蓚€姓賈的是金陵人氏，是否賈妃一族。大臣領(lǐng)命出來，傳賈寶玉、賈蘭問話。賈蘭將寶玉場后迷失的話并將三代陳明，大臣代為轉(zhuǎn)奏?！辟Z寶玉的文章，“皇上看了甚喜，問知元妃兄弟，北靜王還奏說人品亦好，皇上傳旨召見，眾大臣奏稱據(jù)伊侄賈蘭回稱出場時迷失，現(xiàn)在各處尋訪，皇上降旨著五營各衙門用心尋訪”。[57]賈政進宮謝恩，皇帝又問起寶玉的事，表示：“若在朝中可以進用，他既不敢受圣朝的爵位，便賞了一個‘文妙真人’的道號?！?sup>[58]細細玩味，皇帝的態(tài)度很有意思。他不說寶玉不愿接受朝廷的爵號，卻說寶玉“不敢”接受朝廷的爵號。而且，賈寶玉明明出家為僧，皇帝卻賞他一個道號?；蛟S，在皇帝眼中僧道一家。但恰是這種貌似無心的張冠李戴，透露出皇帝對疏離朝廷者的某種微妙不屑。
如果從賈寶玉的角度看，事情或許更為意味深長。這就要將甄賈寶玉做一對比。甄賈寶玉原本一模一樣，近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59]其相似度甚至超過雙胞胎，言談舉止自不必說，就連做夢都完全相同，可謂夢中夢。但自從甄家被皇帝抄家之后，甄寶玉經(jīng)歷了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改變了自己從前的觀念。在賈寶玉眼中，眼前的甄寶玉和祿蠹無異。雖然賈府也被抄家，但賈寶玉個人生活并未受到嚴重影響。但這并非決定因素。賈寶玉之所以沒有像甄寶玉那樣，一反常態(tài)，關(guān)鍵是賈寶玉有塊玉。正是這塊玉保護了賈寶玉，使其不受外在世態(tài)政情變遷影響，而保持其原有的內(nèi)心純凈。但這塊玉并非人間之物，而是來自上天。它具有某種神圣性。這種神圣性的價值必須經(jīng)歷人間的磨煉才能得到驗證。甄賈寶玉的這種前后變化，表明皇權(quán)對人性情的深刻影響，以及其本身固有的內(nèi)在限度。雖然皇權(quán)在人間法力無邊，但仍不能改變命中注定的天意安排，即命運高于皇權(quán)。[60]皇權(quán)是人間權(quán)力的極致，但它無權(quán)改變神秘的天命。這是皇帝也深感無奈之事?；实圪p賈寶玉一個道號，以示其在皇權(quán)秩序中仍有一席之地。關(guān)鍵是，賈寶玉這種選擇，確實大有深意。先中舉再出家，意味著先盡人倫，給父母、家族一個交代，算是盡了孝道。正像賈寶玉進考場前對王夫人所說：“母親生我一世，我也無可答報，只有這一入場用心作了文章，好好的中個舉人出來。那時太太喜歡喜歡，便是兒子一輩子的事也完了，一輩子的不好也都遮過去了?！?sup>[61]這不光是說一孝遮百丑，更意味著最大的孝乃是一種世人承認和仰慕的國家行為。換言之，這種盡孝是通過朝廷的考試得到證明的，從而體現(xiàn)出家族人倫之孝道只有通過皇權(quán)的審查和認可才能獲得實際的社會價值和觀念支持。是可知，中舉既是盡孝，也是盡忠。[62]它最大限度地表明了賈寶玉對皇權(quán)的尊重和敬畏。至于出家，表面看是背離家庭父母親情，其實并未脫離皇權(quán)規(guī)范的人間秩序，反而以另一種方式護佑著家族福澤和血脈延續(xù)。第一百十九回就點破了這點?！爸朽l(xiāng)魁寶玉卻塵緣，沐皇恩賈家延世澤?！薄爸朽l(xiāng)魁”是對皇恩的認同和回報，“卻塵緣”是因為他已經(jīng)完成家族血脈的延承。如此，為僧反倒成為一種更高的福報。所謂“佛教法門最大”。[63]難怪眾人皆稱，寶玉出家比修道更難得。“寧可咱們家出一位佛爺，倒是老爺、太太的積德，所以才投到咱們家來。不是說句不顧前后的話，當初東府里太爺?shù)故切逕捔耸畮啄?，也沒有成了仙，這佛是更難成的?！?sup>[64]
（3）其他人。從賈府角度看，除了賈府中有爵位的女人，俗稱“老封君”“誥命夫人”（賈母、王夫人等[65]），需要逢年過節(jié)或依照定制參加某些慶喪之禮外，大觀園里的戲班子和尼姑也有機會經(jīng)常進宮，或給嬪妃們表演，或給后宮做法事。比如，寶玉讓齡官唱一套“裊晴絲”，不想齡官正色拒絕?！吧ぷ訂×?。前兒娘娘傳進我們?nèi)?，我還沒有唱呢。”[66]又如，“那些女尼女道重進園來，都喜歡的了不得，欲要到各處逛逛，明日預備進宮。不料賴大便吩咐了看園的婆子并小廝看守，惟給了些飯食，卻是一步不準走開。那些女孩子摸不著頭腦，只得坐著等到天亮。園里各處的丫頭雖都知道拉進女尼們來預備宮里使喚，卻也不能深知原委”。[67]
（二）物
1.宮里送東西
除了日常用品，比如“御田秔米”，[68]更多的是高檔營養(yǎng)品和奢侈品。
宮里給了幾瓶香水，王夫人讓襲人帶給寶玉喝?！耙u人看時，只見兩個玻璃小瓶，卻有三寸大小，上面螺絲銀蓋，鵝黃簽上寫著‘木樨清露’，那一個寫著‘玫瑰清露’。襲人笑道：‘好金貴東西！這么個小瓶兒，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進上的。你沒看見鵝黃簽子？你好生替他收著，別糟蹋了。’”[69]
薛姨媽把宮里給的花轉(zhuǎn)送給王夫人。“這是宮里頭做的新鮮樣法堆紗的花兒十二枝?！慵业娜还媚铮课灰粚?；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兩枝，那四枝給了鳳哥兒罷?！?sup>[70]
賈母向薛姨媽等人介紹瀟湘館的窗紗“軟煙羅”，說道：“如今上用的府紗，也沒有這樣軟厚輕密的了?！庇终f這個做衣裳不好看?！傍P姐忙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大紅棉紗襖子襟兒拉了出來，向賈母、薛姨媽道：‘看我的這襖兒?！Z母、薛姨媽都說：‘這也是上好的了，這是如今的上用內(nèi)造的。竟比不上這個。’鳳姐兒道：‘這個薄片子還說是內(nèi)造上用呢。竟連這個官用的也比不上了?！?sup>[71]
中秋賞月，賈母見月至中天，“比先越發(fā)精彩可愛，因說：‘如此好月，不可不聞笛。’因命人將十番上女孩子傳來。賈母道：‘音樂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遠遠吹起來就夠了’”。稍后，賈母將自己吃的一個“內(nèi)造瓜仁油松瓤月餅，又命斟一大杯熱酒，送給譜笛之人慢慢的吃了，再細細的吹一套來”。[72]
2.宮里要東西
宮里來人不光送東西，也會要東西。鳳姐夢見宮里來人要東西，可見這種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這說明，“常應候?qū)m里的事”，也是王熙鳳“日間操心”的重要內(nèi)容。鳳姐給旺兒老婆說，昨晚夢見一個人，“雖然面善，卻又不知名姓，找我。問他作什么，他說娘娘打發(fā)他來要一百疋錦。我問他是那一位娘娘，他說的又不是咱們家的娘娘。我就不肯給他，他就上來奪。正奪著，就醒了”。[73]這暗示著太監(jiān)也在挖空心思榨取賈府的錢。即便元妃身邊的太監(jiān)，也不是省油的燈。[74]
一語未了，人回：“夏太監(jiān)打發(fā)了一個小內(nèi)家來說話。”賈璉聽了，忙皺眉道：“又是什么話？一年他們也搬夠了！”鳳姐道：“你藏起來，等我見他。若是小事，罷了；若是大事，我自有回話?！辟Z璉便躲入內(nèi)套間去。
這里鳳姐命人帶進小太監(jiān)來，讓他椅上坐了吃茶，因問何事。那小太監(jiān)便說：“夏爺爺因今兒偶見一所房子，如今竟短二百兩銀子，打發(fā)我來問舅奶奶家里，有現(xiàn)成的銀子暫借一二百，這一兩日就送來?！兵P姐兒聽了，笑道：“什么是送來？有的是銀子，只管先兌了去。改日等我們短住，再借去也是一樣。”小太監(jiān)道：“夏爺爺還說：上兩回還有一千二百兩銀子沒送來，等今年年底下，自然一齊都送過來的。”鳳姐笑道：“你夏爺爺好小氣。這也值的放在心里？我說一句話，不怕他多心：要都這么記清了還我們，不知要還多少了！只怕我們沒有，要有，只管拿去?！币蚪型鷥合眿D來，“出去，不管那里先支二百銀來?！蓖鷥合眿D會意，因笑道：“我才因別處支不動，才來和奶奶支的。”鳳姐道：“你們只會里頭來要錢；叫你們外頭弄去，就不能了。”說著，叫平兒：“把我那兩個金項圈拿出去，暫且押四百兩銀子?！?/p>
平兒答應去了，果然拿了一個錦盒子來，里面兩個錦袱包著。打開時，一個金累絲攢珠的，那珍珠都有蓮子大??；一個點翠嵌寶石的：兩個都與宮中之物不離上下。一時拿去，果然拿了四百兩銀子來。鳳姐命給小太監(jiān)打疊一半，那一半與了旺兒媳婦，命他拿去辦八月中秋的節(jié)。那小太監(jiān)便告辭了，鳳姐命人替他拿著銀子，送出大門去了。
這里賈璉出來，笑道：“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鳳姐笑道：“剛說著，就來了一股子。”賈璉道：“昨兒周太監(jiān)來，張口一千兩，我略應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將來得罪人的地方兒多著呢?！?sup>[75]
（三）字
榮國府最高貴的建筑就是“榮禧堂”，它有皇帝親筆題寫的匾額。榮禧堂坐落在“儀門內(nèi)大院落。上房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房鉆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比賈母處不同?！M入堂屋中，抬頭迎面先看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上寫著斗大三個字是‘榮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萬幾宸翰之寶。大紫檀雕螭案上設著三尺來高青綠古銅鼎，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金蜼彝，一邊是玻璃
。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76]省親之后，元妃叫人將林薛等人的詩鐫刻下來。“賈元春自那日幸大觀園回宮去后，便命將那日所有的題詠，命探春抄錄妥協(xié)，自己編次，敘其優(yōu)劣，又命在大觀園勒石，為千古風流雅事。因此，賈政命人各處選拔精工名匠，大觀園磨石鐫字?！?sup>[77]
建在寧府的“賈氏宗祠”中，也有不止一幅皇帝墨寶?！氨B前上面懸一九龍金匾，寫道是：‘星輝輔弼’，乃先皇御筆。兩邊一副對聯(lián)，寫道是：‘勛業(yè)有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兒孫。’亦是御筆。五間正殿前懸一鬧龍?zhí)钋嘭遥瑢懙朗牵骸鹘K追遠’。旁邊一副對聯(lián)，寫道是：‘已后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闶怯P?！?sup>[78]
（四）事
元妃回宮之后，可能興致未盡，又出了謎語讓寶玉、黛玉、湘云、探春等人猜。
娘娘差人送出一個燈謎來，命你們大家去猜。猜著了，每人也作一個進去。四人聽說，忙來至賈母上房。只見一個小太監(jiān)拿了一盞四角平頭紅紗燈，專為燈謎而制，上面已有一個。眾人都爭看亂猜。小太監(jiān)又下諭道：“眾小姐猜著了，不要說出來，每人只暗暗的寫在紙上，一齊封進宮去，娘娘自驗是否?！睂氣O等聽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絕句，并無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稱贊，只說難猜，故意尋思，其實一見便猜著了。寶玉、黛玉、湘云、探春四個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寫了半日。一并將賈環(huán)、賈蘭等傳來，一齊各揣心機都猜了，寫在紙上。然后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謎，恭楷寫了，掛在燈上。太監(jiān)去了。至晚，出來傳諭：“前娘娘所制，俱已猜著，惟二小姐與三爺猜的不是。小姐們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闭f著，已將寫的拿出來，也有猜著的，也有猜不著的，都胡亂說猜著了。太監(jiān)又將頒賜之物送與猜著之人，每人一個宮制詩筒，一柄茶筅。獨迎春賈環(huán)二人未得。[79]
（五）禮
1.國喪
那位老太妃已薨，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nèi)不許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賈母、邢、王、尤、許婆媳祖孫等皆每日入朝隨祭，至未正以后方回。在大內(nèi)偏宮二十一日后，方請靈入先陵，地名孝慈縣。這陵離都來往得十來日之功，如今請靈至此，還要停放數(shù)日，方入地宮，故得一月光景。寧府賈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蝗照浅写蠹?，賈母等五更便去了。先到下處用些點心小食，然后入朝；早膳已畢，方退至下處；用過午飯，略歇片刻，復入朝待中晚二祭完畢，方出至下處歇息；用過晚飯方回家?？汕蛇@下處乃是一個大官的家廟。此內(nèi)比邱尼焚修，房舍極多極凈，東西二院。榮府便賃了東院，北靜王府便賃了西院。太妃少妃每日宴息，見賈母等在東院，彼此同出同入，都有照應。[80]
2.國喪加家喪
（賈珍之父賈敬死）賈珍聞了此信，即忙告假，并賈蓉是有職之人。禮部見當今隆敦孝弟，不敢自專，具本請旨。原來天子極是仁孝過天的，且更隆重功臣之裔，一見此本，便詔問賈敬何職。禮部代奏：“系進士出身，祖職已蔭其子賈珍。賈敬因年邁多疾，常養(yǎng)靜于都城之外玄真觀，今因疾歿于寺中。其子珍、其孫蓉，現(xiàn)因國喪隨駕在此，故乞假歸殮。”天子聽了，忙下額外恩旨曰：“賈敬雖白衣無功于國，念彼祖父之功，追賜五品之職。令其子孫扶柩，由北下之門進都，入彼私第殯殮。任子孫盡喪禮畢，扶柩回籍外，著光祿寺按上例賜祭。朝中自王公以下，準其祭吊。欽此?！贝酥家幌?，不但賈府中人謝恩，連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稱頌不絕。[81]
過了幾日，元妃停靈寢廟，賈母等送殯去了幾天。[82]
3.家喪
賈母死，“賈政報了丁憂，禮部奏聞，主上深仁厚澤，念及世代功勛，又系元妃祖母，賞銀一千兩，諭禮部主祭”。[83]王子騰死，“有恩旨賞了內(nèi)閣的職銜，謚了文勤公。命本宗扶柩回籍。著沿途地方官員照料”。[84]
（六）時
所謂時，包括兩方面，一是皇帝恩準后妃之家“一月許進內(nèi)省視一次”。[85]另外，逢年過節(jié)賈府都要入宮送禮，賈母等人也需進宮朝賀。比如，年三十，“由賈母有封誥者，皆按品級著朝服，先坐八人大轎，帶領(lǐng)著眾人進宮朝賀，行禮領(lǐng)宴”。緊接著，新年元旦還要再次進宮?！百Z母等又按品大妝，擺全副執(zhí)事，進宮朝賀，兼祝元春千秋?！?sup>[86]在重陽節(jié)，賈府也要給貴妃娘娘送上禮品。[87]二是皇帝在各類節(jié)日也會按定禮賞給賈府錢物。正像賈蓉不滿地說，皇帝給賈府的東西，“按時到節(jié)，不過是些彩緞古董玩意兒?？v賞銀子，不過一百兩金子，才值了一千兩銀子”。[88]
1.春節(jié)
賈珍因問尤氏：“咱們春祭的恩賞可領(lǐng)了不曾？”尤氏道：“今兒我打發(fā)蓉兒關(guān)去了。”賈珍道：“咱們家雖不等這幾兩銀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早關(guān)了來，給那邊老太太見過，置了祖宗的供，上領(lǐng)皇上的恩，下則是托祖宗的福。咱們那怕用一萬銀子供祖宗，到底不如這個有體面，又是沾恩錫福的。除咱們這樣一兩家之外，那些世襲窮官兒家，若不仗著這銀子，拿什么上供過年。真正皇恩浩大，想得周到。”尤氏道：“正是這話。”二人正說著，只見人回：“哥兒來了。”賈珍便命叫他進來。只見賈蓉捧著一個小黃布口袋進來。賈珍道：“怎么去了這一日？”賈蓉陪笑回說：“今兒不在禮部關(guān)領(lǐng)，又分在光祿寺庫上。因又到了光祿寺才領(lǐng)了下來。光祿寺的官兒們都說問父親好，多日不見，都著實想念?！辟Z珍笑道：“他們那里是想我。這又到了年下了，不是想我的東西，就是想我的戲酒了?！币幻嬲f，一面瞧那黃布口袋上有印，就是“皇恩永錫”四個大字。那一邊又有禮部祠祭司的印記；又寫著一行小字，道是：“寧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恩賜永遠春祭賞共二分，凈折銀若干兩。某年月日龍禁尉候補侍衛(wèi)賈蓉當堂領(lǐng)訖，值年寺丞某人”，下面一個朱筆花押。[89]
2.端午節(jié)
襲人對寶玉說，賈貴妃已將“端午兒的節(jié)禮也賞了”?！爸灰娚系葘m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lǐng)。”其中，“老太太的多著一個香如意，一個瑪瑙枕。太太、老爺、姨太太的只多著一個香如意”。寶玉和寶釵的一樣。林黛玉和迎探惜三春“只單有扇子同數(shù)珠兒”。李紈和鳳姐每人“兩匹紗，兩匹羅，兩個香袋，兩個錠子藥”。[90]
3.生日
賈母八十大壽，皇帝和元妃賜禮?！岸Y部奉旨：欽賜金玉如意一柄，彩緞四端，金玉杯四個，帑銀五百兩。元春又命太監(jiān)送出金壽星一尊，沉香拐一支，迦南珠一串，福壽香一盒，金錠一對，銀錠四對，彩緞十二疋，玉杯四只?！?sup>[91]探春生日，“元春早打發(fā)了兩個小太監(jiān)送了幾件玩器”。[92]
三 迎接省親
元妃省親在賈府和皇帝的關(guān)系中，起到了一個關(guān)鍵但并非決定性的作用。因為元春升為貴妃只是拉近了賈府和皇帝的關(guān)系，提高了賈府的地位，非但沒有改變賈府對皇權(quán)的依賴性，反而強化了賈府這種世襲的依賴性。
一日，正是賈政生辰，寧榮二處人丁都齊集祝賀，熱鬧非常。忽有門吏忙忙進來，至席前報說，有六宮都太監(jiān)夏老爺來降旨。嚇的賈赦、賈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止了戲文，撤去酒席，擺了香案，啟中門跪接。早見六宮都監(jiān)夏守忠乘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許多內(nèi)監(jiān)跟從。那夏守忠也并不曾負詔捧敕，至檐下馬，滿面笑容，走至廳上，南面而立，口內(nèi)說：“特旨立刻宣賈政入朝，在臨敬殿陛見?！闭f畢，也不及吃茶便乘馬去了。賈政等不知是何兆頭，只得急忙更衣入朝。賈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飛馬來往報信。有兩個時辰工夫，忽見賴大等三四個管家喘吁吁跑進儀門報喜，又說“奉老爺命，速請老太太帶領(lǐng)太太等進朝謝恩”等語。那時賈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佇立。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紈、鳳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媽等皆在一處。聽如此信至，賈母便喚進賴大來，細問端的。賴大稟道：“小的們只在臨敬門外伺候，里頭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后來還是夏太監(jiān)出來道喜，說咱們家大小姐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后來老爺出來，亦如此吩咐小的。如今老爺又往東宮去了，速請老太太領(lǐng)眾去謝恩。”賈母等聽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氣盈腮。于是都按品大妝起來。賈母帶領(lǐng)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轎入朝。賈赦、賈珍亦換了朝服，帶領(lǐng)賈蓉、賈薔，奉侍賈母大轎前往。[93]
元春省親是她晉封貴妃之后的第一次回家，也是唯一一次。元妃省親的直接結(jié)果就是建造大觀園?？陀^意義上，大觀園就是皇宮和賈府之間的交界地帶。其實，也不妨將大觀園視作皇宮的正當擴展，即皇家的后花園。因為，皇帝的足跡已經(jīng)實實在在地延伸到了賈府。正因如此，“大觀園之籌建，便完全是賈府站在‘君/臣’的臣子的立場，以相應于皇室的排場規(guī)模來做考量的”。[94]
建造大觀園的費用似乎是賈府所出。令人驚奇的是，蓋造這么大一個園子，包括選址、規(guī)劃、購置材料，不到一年就全部竣工。即便不算為園子購買戲班等費用，修建大觀園的費用也必定極為可觀。如果都是賈府自己掏腰包，那一定會令賈府財政相當緊張。從書中描述看，這個問題確實存在。元妃省親結(jié)束，“榮寧二府中，因連日用盡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將園中一應陳設動用之物，收拾了兩三天方完”。[95]后來寧府更是埋怨“這二年那一年不賠出幾千兩銀子來？”其實就是因為省親而花銷的。所以，賈蓉才會對莊頭烏進孝發(fā)牢騷說：“頭一年省親連蓋花園子，你算算那一注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兩年再一省回親，只怕就凈窮了！”賈珍也笑著說：“所以他們莊家人老實，‘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黃柏木作了磬槌子，——外頭體面里頭苦?！?sup>[96]寧榮二府的關(guān)系是，分而不離。兩家雖在一塊祭祀祖宗，共奉賈母為老祖宗，平時禮儀往來也很頻繁，但兩家畢竟有各自的經(jīng)濟來源和財政系統(tǒng)，兩家各有各的莊子。這說明，元妃雖出自賈府，但就寧榮二府內(nèi)部來說，終究還有親疏遠近。所以，這次蓋省親園子，大部分的錢肯定由榮府所出。即便如此，賈珍父子還是叫苦連連?？梢娀ㄤN之大。[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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