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將書劍許明時】

或許，每一個老成持重的人，都曾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

魏徵亦不例外。身為王通的高徒，他不是那種只會在書齋中嗷嗷亂叫的書生，他是真的投身到隋末的起義大軍中去。黃仲則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每每想到魏徵，我便不能認(rèn)同這句耳熟能詳?shù)脑挕５故敲棵肯肫鹄畎啄蔷洌骸澳譄o心戀清境，已將書劍許明時。”

我對魏徵最初的了解，是小時候看《隋唐演義》。故事的開始，當(dāng)時的“天下第一作”隋煬帝突發(fā)奇想要去揚(yáng)州看瓊花，為方便出游，下令開鑿京杭大運(yùn)河，又令造龍舟，征民夫，選民女，折騰得民不聊生，各路英雄紛紛起義，其中尤以瓦崗寨聲勢最為壯大，魏徵和徐茂公就是正義這方的重要謀士。

真實(shí)的歷史當(dāng)然不是如此戲劇化，隋亡有許多因素，開鑿大運(yùn)河只是其中一項(xiàng)。開鑿大運(yùn)河主要是為了運(yùn)送軍資，東征高句麗，而不是為了搞笑的看瓊花。隋煬帝開鑿大運(yùn)河惠及唐代以及以后的朝代，唯獨(dú)沒有惠及他自己。

那是底色黑灰的亂世，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各自為政的英雄豪杰、有識之士，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迎接著即將到來的曙光。

在轟轟烈烈的革命事業(yè)中，魏徵確實(shí)和瓦崗寨過從甚密，他曾獻(xiàn)策壯大瓦崗，可惜李密不能用其謀。在其后的亂世中，魏徵還被迫跟過竇建德等人，幾年之中可謂輾轉(zhuǎn)。

《述懷》詩中：“縱橫計不就，慷慨志猶存。策杖謁天子，驅(qū)馬出關(guān)門。請纓系南越，憑軾下東藩?！碑?dāng)指這段經(jīng)歷。

“請纓”用漢臣終軍的故事，他曾經(jīng)奉命出使南越，勸說南越王向漢朝稱臣，辭行時，據(jù)說他表示了為國效力的決心，向皇帝請求長纓，要把南越王“系”住，帶回京城。

與終軍一樣，魏徵隨李密降唐之后，曾毛遂自薦，去山東安撫李密的舊部徐世勣，徐世勣聽從了魏徵的建議，率眾歸降了唐朝。

這位徐世勣就是《隋唐演義》里徐茂公（懋功）的原型。他是唐初名將，封英國公，被李淵賜姓為李，更名為李勣。他也是后來起兵反抗武則天的徐敬業(yè)的祖父。可惜徐敬業(yè)完全沒有祖父的軍事才華，起兵之后，很快就一敗涂地。

“憑軾下東藩”說的是雄辯家酈食其，他代表漢高祖去說降當(dāng)時的齊王田廣，被田廣所殺。

雖然魏徵沒有像終軍和酈食其一樣喪命，他卻被竇建德俘虜，跟著他干了一小段時間。好在那時的人不太講究政治背景，出身是否根正苗紅。不然，魏徵后來不可能在太宗朝大展拳腳，干得虎虎生風(fēng)。

驚魂未定，流離失所的那段日子里，魏徵也是苦悶的，君不見《述懷》里寫道：“郁紆陟高岫，出沒望平原。古木鳴寒鳥，空山啼夜猿。既傷千里目，還驚九逝魂?！彼茦犯乓猓巫永僳E四方，筆筆都濺出凄涼。

他擔(dān)憂的不只是自己，還有天下蒼生的未來。風(fēng)塵奔波，來日未卜，人如寒鳥哀鳴，孤猿夜啼，不知何日才能看到天下大定。

好在唐高祖武德四年，咱們英武不凡的秦王李世民率眾擊敗了竇建德。魏徵再度歸唐，被當(dāng)時的太子李建成看重，任命為太子洗馬（太子洗馬是官職，掌管文書典籍、輔佐政事，不是為太子洗馬的弼馬溫），禮遇甚厚。魏徵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看出眾望所歸的李世民野心勃勃，太子李建成有名無實(shí)，勸李建成早做提防，李建成同樣不能用其謀。

魏徵早年的經(jīng)歷，頗似剛?cè)肼殘龅男氯?，一身本領(lǐng)，夢想著建功立業(yè)，卻屢屢遇人不淑。最艱險的時候，簡直朝不保夕。

盡管后來太宗以鄉(xiāng)巴佬、倔老頭相稱，但魏徵絕對不是個憨貨。深謀遠(yuǎn)慮如他，未必不知參與到皇族內(nèi)部權(quán)位斗爭中風(fēng)險系數(shù)太大，但就如《述懷》所言，“豈不憚艱險，深懷國士恩”，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他對李建成如是，對李世民亦如是。

武德九年，“玄武門之變”后，作為東宮派系的人，魏徵被帶到李世民面前。有人說，魏徵曾經(jīng)建議李建成將李世民安排到別的地方去。李世民問：“你為什么要離間我們兄弟？”魏徵坦然對答：“太子要是按照我說的去做，就沒有今日之禍了。”

他也是敢說，換作一般人，換作明成祖朱棣的時代，敢這么當(dāng)面揭瘡疤，早就被一刀咔嚓了。好在他遇見的是李世民，李世民欣賞他直率敢言，心里也知道他說得有理，遂將此事輕輕揭過不提，即位之后，依然重用魏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