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在記憶里

我曾寫過王元奎，但意猶未盡，總覺得愧對了他對我的情誼，他在我的腦海里時隱時現(xiàn)、揮之不去。我要再寫點東西，平息那些激動和無法擺脫的思念之情。

王元奎已經(jīng)離去，這本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因為他早已重病纏身，但當(dāng)噩耗傳來時，我還是如五雷轟頂一般。我再也看不見他那默默無語的模樣和那訕訕的、苦澀的笑貌了。

我是作為知識青年下鄉(xiāng)時認(rèn)識他的，他是一個明事理、極聰慧且心地善良的人。

我去吊唁，他靜靜地躺在外屋，躺在用兩條板凳支起的門板上，他瘦骨嶙峋，完全沒有了我記憶中的模樣，這更令我悲從中來。

“瘦了?！蔽亦卣f。

“是啊，是啊。他什么也吃不下，是餓死的?！蓖踉笊┱f。

我的鼻子發(fā)酸。他真的走了！我再也不能像四十多年前那樣與他竊竊私語了，也再看不到他帶頭干活的模樣了，他的前半生是愁苦、壓抑的，后半生才終于挺直腰桿做人，現(xiàn)在卻凄涼地走了。沒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也沒有讓人肝腸寸斷的悲號，受病痛折磨已久的他，靜靜地走了。

四十年前的記憶，隨著他的離去，在我的腦海中一一浮現(xiàn)。那是一件極小極普通的事，卻使我難以忘卻。彼時，我是生產(chǎn)隊長，他是受排擠的社員，十八歲的我對于農(nóng)活一竅不通，正是六神無主、焦頭爛額的時候，是他幫助了我。

他出手相助是本性使然，對于我來說，卻是雪中送炭?；鶎庸ぷ鞅揪碗y做，當(dāng)時我在屯里又是個外來者，他選擇幫我是承受了巨大壓力的，只能在背后指點我，不能表露出來。

我回城那天，他也前來送行，卻不愿露面，怕別人說三道四。他就躲在車站旁的大樹后，默默地觀望，提著一旅行袋的蘋果，無言地看著列車緩緩離去。這一幕，我透過火車車窗看得清清楚楚。

記得還有一回，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我?guī)ьI(lǐng)民兵查看民房的險情，破例去了他家。他家的西山墻被雨水沖垮了，雨水像小溪一般從前后門涌了進來，家里一片狼藉，房蓋和墻壁上也在淌水。王元奎的父親還病著，正躺在炕上呻吟。見狀，我立刻給他家送去一牛車泥坯，解了燃眉之急。也正因此事，我和王元奎成了莫逆之交。

他是一個普通的人，有著善良的品性，在與他交往的過程中，使我更深刻體會到渺小之中的偉大、平凡之中的高尚、清淡之中的濃厚，那些藏在細(xì)節(jié)處的體貼與溫柔，難以用語言一一描述，卻令人回味無窮。他讓我懂得了，善良可以賦予人無限力量，其影響力甚至可以跨越四十年的時光，永存我心。

我看著他消瘦的臉，冥冥之中，他好像又笑了，是憨厚又膽怯的笑。

他下葬了，回歸了塵土，也永遠(yuǎn)葬我的記憶里。

201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