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春初臨

自然課 作者:吉布鷹升


吉布鷹升

生于大涼山的彝族青年。他是中國少有的以生態(tài)散文成名的彝族作家,同時也是中國作協(xié)的成員。吉布鷹升擅長以充滿詩性的文字,展現(xiàn)大涼山地區(qū)獨有的美麗傳說、純樸的當(dāng)?shù)厝艘约傲钊松裢淖匀伙L(fēng)光。

他的筆下有著中國西南地區(qū)特有的民族風(fēng)情,字里行間充滿了詩性的善和美。

得益于對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關(guān)注,他曾獲孫犁散文獎、絲路散文獎、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獎等。

春初臨

田野還在休眠,坡上的草一派枯黃,有的地方像鋪了薄薄的、金黃的毛毯。然而,放眼望去,綠草點點,春在暗處涌動。

枯草下,露出了點點新生的草,或青或綠,因草種而不同。有的枯草下,未見新生的草莖,然而不久的時日,新的葉芽悄悄然破土而出。原來,冬日里,有的草并未停止生長。

瞧,蒿草去年的莖葉枯萎了,然而地上已經(jīng)長出了點點的新葉。一棵孤零零的草,莖上殘留著枯萎的蜂巢狀的萼片,它的枯死意味著新生。

暖和的陽光照耀大地,風(fēng)吹著草屑,草木紛紛露出新的葉芽。馬桑樹,枝上泛紅,露出了點點褐紅色的芽。刺玫,有的枝丫泛青,探出褐紅色的、纖細(xì)的芽,有的露出點點暗綠的新葉。榿木,抽出了暗綠的小葉,但是還算不上葉片。

羊群在坡上啃食草,它們的日子是清苦的,用鼻子嗅著地上的枯草,總能找到吃的,但是總會讓人想到它們太饑餓了。

一朵黃花盛開著,那么燦爛耀眼。兩只山雀在榿木林上啼鳴,呼應(yīng)著,這是春之聲。幾只云雀在空中啼鳴了幾聲,在升空飛翔,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轉(zhuǎn)身。當(dāng)?shù)厝朔Q為“其阿雜”的鳥,在遠(yuǎn)處的樹林里鳴囀。

云南松抽出了褐紅色的花穗。華山松倒掛著一顆顆開裂的果實。小檗的枝上綻出了一簇簇金燦燦的花蕾。小葉杜鵑躥出了纖細(xì)的花骨朵,有一棵綻放了一朵粉紅色的花。羊奶子樹木露出了暗綠淺灰的新芽,有的抽出了點點小葉片。

沿著林間小徑走去,你總會發(fā)現(xiàn)春初臨的點點景象,和冬日是分明不同了。

山上灰蒙蒙的霧繚繞,帶來了濕潤的氣息。松樹下,枯萎的松針泛紅濕潤,踏上去發(fā)出松軟的聲音。矮小的青岡樹,葉緣有小刺,葉片鮮綠。你可以想象,這里從前高大的青岡樹林都被砍伐消失了,云南松、華山松、榿木等樹木是外來樹種,而火棘樹木的種子是飛鳥帶來的。

有的樹上掛著蓬松的松蘿,松蘿上結(jié)著晶瑩的霧凇,銀亮著,有些奇妙。松蘿,只有在空氣未污染的地方才能生長,那么你知道樹林里充溢著新鮮的空氣。有的樹上長了綠苔,薄薄的,柔軟的,使人想去輕輕地?fù)崦?。小徑旁,這兒那兒散落著蓮花狀的淺綠的小草,是那么精致奪目,宛如夜空的星星閃耀。

你走著走著,小徑消失了??墒?,環(huán)顧四周,前面隱隱約約現(xiàn)出了幾條小徑。這里,不同于荒野樹林,牧人、樵夫踩出的小徑,莫名消失,又莫名現(xiàn)出。

青苔濕滑,腳步不小心就會摔一跤。一種黃綠的枝狀的植物,不知是草還是樹,從樹下匍匐著生長,枝葉蔓延開來,像鹿角。

林下,鈴鈴香青、珠光香青、乳白香青,枯萎的莖葉靜默著。這些草,通常生長在山岡、草坡、溝壑,林下竟會出現(xiàn),讓人驚喜。草莓,對生的葉片,鮮綠濕潤。索瑪,是彝族人對杜鵑的稱呼,有的一片片葉子展開圍成了一朵花的形狀,有的葉片朝內(nèi)微卷,里面積了清澈的露水,有的枝上露出了花骨朵,似乎過些時日就要綻放美麗。

石頭上生長了葉狀地衣,是石耳,仿佛在寂靜的聆聽大地樹林。一脈溪水,涓涓流淌,流經(jīng)石塊,水滴落下,發(fā)出“叮?!6!钡穆曧?,像鳥鳴聲。

黑冠山雀在吱吱啼鳴,忽而從樹枝上起飛,忽而落下,忽而啄食,一點也不安分。如果你走過去了,即使腳步輕輕的,但是你穿著的衣褲蹭到樹枝會發(fā)出響聲,它們會一只只驚飛?!捌浒㈦s”鳥是樹林里的隱士,它們一年四季,都在山林里漫游,對山林不離不棄,山林是它們的家園。除非樹林消失了,否則它們的聲音不會消失。它們的聲音,是有些單調(diào),然而給寂靜的樹林里帶來了美妙的歌聲。

忽然,前方傳來“唧唧唧唧”的陌生鳥鳴聲。你好奇地側(cè)耳聆聽,心想那不知是什么鳥,于是躡手躡腳地上前去探尋,剛撥弄樹枝,鳥鳴聲消失了。你知道,它已經(jīng)飛離了。鳥鳴停歇了,樹林的寂靜,一根枯枝響動,有時讓人驚惶。

華山松、云南松,有的被前段時間的積雪連根拔起倒下。樹上積了白皚皚的雪,壓斷了樹枝。樹木在積雪下,是脆弱的。一棵比大腿粗壯的云南松,也許,樹齡二三十年了,樹干微卷旋轉(zhuǎn)生長,被劈斷了。榿木林,一片狼藉,很多樹木折斷了。春天來了,陽光和細(xì)雨會療傷。

樹林里,不同的地方生長著不同的草木,生活著不同的鳥和其他野物。如果,走上那陌生的山谷和茂密的樹林,你會發(fā)現(xiàn)的更多。那里,春初臨又會是怎樣的景象呢?

草木在蓄勢待發(fā),春之綠將會洇染大地。樹林,知道眾鳥即將歸來。鳥鳴,如陽光般響亮暖和,傳遍大地。

霧凇寒

溪流緩緩流淌,發(fā)出叮咚聲,蜿蜒溝壑里。溪水淺淺,水底下的沙礫清晰可見,水藻悠悠地漂浮。四周寂然無聲,除了寒風(fēng)呼呼吹。

溪流兩岸,山林、霧凇,一片死寂。

春初臨,天氣乍暖還寒,霧凇形成,覆蓋了山林?,F(xiàn)在,一年里很少見到幾場霧凇。寒冷的空氣,凈化了大地,讓人頗感清爽。

溪水涓涓,說著悄悄話,讓我沿著它走去。走了一截,我猶豫,駐足聆聽,除了溪流、風(fēng)聲,偶爾傳來微弱的鳥啼。樹林里,鳥兒瑟瑟發(fā)抖,它們以細(xì)微的啼鳴,對抗著寒冷。

忽然,一對水鳥吱吱叫著,從溪畔驚飛,沿著溪流飛去。它們的黑影,讓我想到是紅尾水鴝。它們鐘情于溪流,常常棲息石上啼鳴,不時翹起尾羽。

寒風(fēng)呼呼,吹打著我的臉。這樣的感受久違了,只有在童年經(jīng)歷過。如果不是把防寒服的帽子扣在頭上,怕是耳朵會生凍瘡。然而,戴了帽子,外面的聲音又遮蔽了。

小溪在歡唱,在寂靜的山野里蜿蜒,永不疲倦地朝著遠(yuǎn)方流淌。溪水兩岸,隱隱約約的小徑通向一座座山。小徑是牧人、樵夫踩出來的,無端地現(xiàn)出,又無端地消失。

我的衣褲蹭到樹枝,或腳步踩上枯草霧凇,那聲音異常清脆響亮。停歇下來,樹林里隱隱約約傳來小鳥的啼鳴,聲音是低低的、微弱的,但顯示了林間野物依然活躍,它們僅僅是因為寒冷的天氣過著了低調(diào)內(nèi)斂的生活。然而,你想去尋找它們的蹤跡,是不容易的。

這里的樹木霧凇情態(tài)各異,如柳樹枝丫像鹿角,青岡樹葉成了凝固的冰花,杜鵑樹綠葉緣像潔白的牙刷毛。

霧迷蒙,幾十米開外的景物都隱匿起來。風(fēng)習(xí)習(xí),不時呼呼吹,樹枝輕微地?fù)u晃了幾下,但是霧凇并沒有掉落。我想,鳥語、溪水的聲音,在這死一般寂靜的山林霧凇里,是對人的心靈最好的慰藉。

小溪不怕冷,它一路歡快流淌。它的歌聲,引來了溪畔樹林里鳥兒低吟。我循聲望去,卻不見其身影。我知道,我站在溪畔聆聽溪水,它們對我好奇又提防著。

沿著溪畔的小徑走去,我右手方一塊巖石上的冰掛晶瑩明亮,結(jié)冰的水洼在腳下發(fā)出好聽的脆響聲。

小徑上面散落著點點黑黑的羊糞蛋。可想而知,這是羊道,天氣晴朗的時候,一群群羊走在上面,騰起細(xì)細(xì)的塵沙。放牧羊群,牧人的心情如天上的云朵漫游。然而,牧人和羊群都不見了蹤影。這樣嚴(yán)寒的天氣,牧人擔(dān)心羊群啃食了杜鵑樹葉會中毒,所以把寂靜還給了山林。

忽然,傳來幾只鳥的啼鳴。我循聲望去,一只小鳥,從一條涓涓的小溪起飛閃入樹林,啼鳴幾聲又很快消失了。對岸傳來幾聲伯勞歡快的鳴叫,然后又陷入了一片寂靜,唯有風(fēng)和小溪在發(fā)出聲音。

從前,荒野里林木比現(xiàn)在更為蔥郁茂密,虎、狼出沒,少有人敢造訪,人是那樣渺小不值一提。即使現(xiàn)在,蒼茫的山林、霧凇,死一般的寂靜里,人的存在依然微乎其微。生活在那里的飛禽走獸,又是多么勇敢。它們能夠在零下幾度的寒冷的天氣里過著安然無恙的生活,讓人自嘆不如。

寒風(fēng)無情地吹打著。瞧,我的手、耳朵似乎要凍僵了。

除了樹林、溪水、鳥、風(fēng),人們不知道我在造訪山林霧凇。在這樣罕見的、壯觀的霧凇里,我是如此的幸運。和樹林、溪水、風(fēng)對話,可以體驗另外一種生活,可以遙想從前久違的山里的冬日,可以抵達(dá)純潔的靈魂深處。每個人都需要凈化心靈去聆聽,在物質(zhì)至上和精神迷惘的時代。

這一帶山林里生活著幾只狼。我擔(dān)心走上密林深處,會遇上它們,但我不會像只野獸孤獨地闖入那里。人害怕樹林里死一般的寂靜,害怕群山里的孤獨。

忽然,一只小鳥吱吱吱的鳴叫傳來,原來是一只黑冠山雀。它飛落在樹枝上,忽而轉(zhuǎn)身,忽而跳躍,忽而歡快地鳴囀,仿佛在表演它漂亮的歌喉和絕技。其他小鳥去了哪里呢?它沒有伴侶,顯得孤獨,然而并不傷感,甚至對生活充滿樂觀向上的情調(diào)。瞧,那一聲聲清脆的啼鳴,是多么歡快悅耳。

我達(dá)到另外一座山,對面的山地樹林開闊,可以猜想不遠(yuǎn)處是一個村子。遠(yuǎn)處的山,迷霧縈繞,舉目望去,不見人影,空山無語。

我沿著來時的路,踩著小溪上的石頭,踏上另外一條小徑。那條小溪,在谷底蜿蜒流淌,轟然響聲回蕩在兩岸,不絕于耳。它的河床,比上游寬廣,水里黑石密布。在黑石的映襯下,水似乎是黑色的,然而,溪水遇著陡石時,卻泛起了白色的浪花。

忽然,灌木叢里鳥鳴聲打破了樹林的寂靜。它們在歡叫,在呼喚,在吟唱,在交談。我立馬蹲下,屏息聆聽。一只不知名的鳥低低地閃入我下方的樹林,一會兒,又飛落在樹枝,好奇地探望著我,然后又慌忙閃入灌叢。

下坡,又上坡,到達(dá)埡口,下坡,又上坡,迎來一棵紅樺木。它生長在青岡灌木林下側(cè),就這樣孤零零的,周圍沒有其他的樺木。主干的樹皮外有一層薄薄的自然剝落的紅皮膜,枝丫吐露了一粒粒新芽。等待春光復(fù)蘇后,它會綻放一簇簇纖細(xì)的白花,宛如星星閃耀。

溪水邊,有一棵因山體滑坡而倒下的杜鵑樹。溪畔,碼放了農(nóng)人砍伐的柴火。對岸,那些高高的樹木,掛著白白的霧凇,情態(tài)各異,有的成了圣誕樹,有的白旗飄揚,有的銀須飄動,多么奇妙。

這是一種我從前未見過的杜鵑樹。它黃綠葉口弦狀,手觸摸,極像皮革,樹枝灰白略顯淡褐紅色,露出了花骨朵。我繞著樹木,一棵棵拃量,有的樹干周長有九拃、十拃,有的十幾拃,有的六七拃。它們默默然,和風(fēng)雪抗?fàn)?,和人類抗?fàn)?,有的腿粗的樹枝倒下了,有的樹干出現(xiàn)了朽意,有的被砍伐了一截,有的成了朽木。

瞧,這棵紅樺木,樹干兩人合抱,虬枝張牙舞爪,那上面長長的松蘿迎風(fēng)飄動。那棵杜鵑樹,積雪把樹干劈成了兩截,殘留著的成了“S”形,分出兩根樹干。其中,有一根幾乎彎成一圈,不遠(yuǎn)處看去,極像一條蟒蛇在游動。那棵青岡樹,纏著一棵紅樺木而生,樹干生長成了弧形,似乎和那棵紅樺木在絞殺,而紅樺木已枯萎,上面爬上了青苔。

懸崖上,我的腳步顫巍巍的。距我十幾步遠(yuǎn)處,一棵粗壯的青岡樹被雪連根拔下。它轟然倒下的瞬間會發(fā)出怎樣的響聲呢?那一定會讓很多野物吃驚不已!

站在林中,感覺林木茂密。但愿,后人還能見到它們。此時,迷蒙的霧中露出了廣闊的山地。那條谷底的溪流潺潺響來,蜿蜒穿過遠(yuǎn)處的村子。

那遠(yuǎn)方會是怎樣的景象呢?遠(yuǎn)方,還有更遠(yuǎn)的遠(yuǎn)方!

隱 者

柳下,草坪上的蒲公英開放了金燦燦的花朵。它們時不我待,趕著晴日幻化為白色的、毛茸茸的冠毛。然后,那一根根針細(xì)的茸毛,如降落傘,帶著針眼小的、褐色的種子乘風(fēng)飛翔。

杜鵑鳥如約而至,在遠(yuǎn)處啼鳴。此前已飄下幾場細(xì)雨,除了紫薇依舊不動聲色地耐心等待著,我所見的草木都露出了嫩綠、鵝黃、綠綠的葉芽。

一只黃嘴黑羽的烏鶇鳥,撲棱棱一聲,從草坪起飛,停歇在一棵雪松上。每年春天,烏鶇鳥會來造訪。它是去年的那只嗎?它寂然無聲,是怕暴露了自己嗎?這個時候,潛伏在樹木上,是最好的謀生。

云南松已抽出褐紅色的花穗。水杉樹鼓出點點葉芽,似乎蠕動著,又日漸幻化為羽狀綠葉。這些羽葉,仿佛真想撲棱飛起來。雨點落下,每一枚綠葉,欣欣然,仿佛那里跳動著綠色音符。

四月初,珙桐樹吐露著綠綠的葉芽。瞧,枝上點點綠葉芽,狀如子彈頭。再過十幾天,也許只要幾天,它們就會綻放出一枚枚潔白的花。

置身于空曠的山地,清風(fēng)送來陣陣涼爽新鮮的空氣。沒有煩擾,心底是無比坦然。

村子里,一只羽毛紫紅間雜的公雞,不時驕傲地振著翅膀,圍著一只母雞轉(zhuǎn)著。那只刨土的母雞,卻對公雞無動于衷。一棵李子樹,孤零零地立在村頭,繁花怒放,香氣濃郁、襲人。

地里,苦蕎點點的、綠綠的莖葉,那樣纖細(xì)、柔弱,卻充滿生機;洋芋吐露的莖葉,如可愛的綠頭巾。

地畔,幾棵榿木樹上棲息著幾只小鳥,啁啾啼鳴,不時起飛又落下,仿佛那樣歡愉。一頭母牛,旁邊跟著小牛犢,寂靜、悠然地啃著草。草稀稀疏疏的,才生長出來幾日,在山岡上,在樹林下,點點的、綠綠的,然而,過些日子會洇染一大片。

小溪涓涓流淌。岸邊,一叢叢灌木杜鵑躥出白的、粉紅的花,遠(yuǎn)遠(yuǎn)地招搖著。

山,是寂靜的;樹林,是寂靜的;人們聚集一起,是嘈鬧的。山下的城市,只會生長欲望,哪有這里那樣單純、清醒、自在呢!

我坐于石上,山望著我,我望著山。山傾聽著我,我傾聽著山。山包容著我,我仰慕著山。

鳥語啁啾,有的是留鳥,有的是候鳥。有的喜歡與人為鄰,造訪村子樹林;有的喜歡山谷,傾聽潺潺的溪流;有的喜歡地畔溝邊,巡游土地;有的喜歡樹林,過著隱士生活。它們習(xí)性不一,可此刻,山林是它們的樂園。

忽然,幾聲“哆哆”響來,是什么鳥呢?那是報春鳥的一種,前些日子才聽見。

每一種鳥兒,似乎都是漫游者。也許,它是我曾在郊外聽見的那只嗎?或許,它從遠(yuǎn)處望著我,想“這個人也喜歡漫游”。

忽然,對岸的樹林里,有人伐倒樹木,響聲驚動四周。我走過去,有人在默默然遠(yuǎn)望著我。

我往山上爬去,沿著一條林間小徑。一叢叢灌木杜鵑,那粉色、白色的花朵,燦爛絢麗,是在招搖著風(fēng)、鳥、蝴蝶、螞蟻。一只蜜蜂落在花朵上,忘我吮吸花蜜,似乎迷醉了。

遠(yuǎn)處飄來一陣陣淡淡的清香氣息,仿佛是黨參的氣味。你屏息去嗅聞的時候,那清香味消失了,過一會兒,又隱約飄來。

忽然,有人從灌叢林里現(xiàn)出。他四十多歲,臉黝黑,低著頭朝我走來,半路又改變方向,翻過了山梁,輕咳幾聲。過了一會兒,他的輕咳聲又響起,遁入樹林里。

從前,傳說樹林里山賊出沒,然而我的擔(dān)心似乎是多余的。在我們下方,可以看見幾個村落。

榛子樹上開著幾枝花,那金色花瓣,溫潤如玉,令人憐愛。小葉杜鵑花一簇簇,盛開在松林下,在路邊。

忽然,有人在說話,是跟剛才那個男人傳話嗎?站在林間小徑,我朝北望去,有一女人在放牧牛羊。

仰躺在一塊草地上,我沐浴著暖陽,四周一片寂靜。然而,山下人語聲打擾了我。

我起身,沿著山脊走上去,坐在一塊黑色的石上。一只黑頭蒼蠅在另一塊石上,時而叫嚷,時而起飛又落下。它如此歡愉,那叫嚷聲,那振翅聲,簡直是陶醉不已。

我和蒼蠅有何區(qū)別呢?我們都為自己喜歡的事物而自在歡愉。我所追求的,一定會比它的高尚嗎?

想到此,我忽然有些悲涼。一只灰蜘蛛,從我面前的石上無聲無息地爬行。

山林里,蒼蠅是隱者,蜘蛛是隱者,花朵是隱者,鳥兒是隱者,牧人是隱者,那個神秘男人是隱者。

那個神秘男人忽然就出現(xiàn)了,他從一塊黑色的巨石上起身,默默地低著頭走著,手里點著的紙煙,一縷藍(lán)色的煙霧升騰。

我走上沙坡,又走入樹林。松林下,杜鵑燦爛。路邊,一種多肉植物,蓮花狀,精致奪目。一種矮小的植物,如鹿角,綠綠的,往四處蔓延。

每一朵花,都在珍惜時光。瞧,樹根下,幾乎是光不能照射下來的地方,一枝杜鵑花開放了。它是奇跡!我撿拾了一根枯枝,輕輕地幫它從枯葉下露出來,好讓陽光有機會照亮它。

撲棱棱的一聲,一只黑灰的鳥,形體如杜鵑,從前面起飛,落在了一棵高高的云南松上。它那長長的喙不時敲擊樹干,是啄木鳥嗎?

它伸出頭來偷窺我,然后又躲在樹干后。我蹲下,仔細(xì)瞧著、聽著。它棲息的那棵樹,距離我?guī)资走h(yuǎn)。忽然,它不見了。于是,我起身,朝著那棵樹走去。撲棱棱,這只黑灰的鳥,閃入了我下方的樹林里。

太陽躲在云后,林鸮躲在遠(yuǎn)處低吟。天邊,云朵和藍(lán)天制造了一個藍(lán)色的湖泊。

我坐在石上,前方有一塊巨大的山崖,一條路通向那里。此刻,有人在開鑿條石,路邊停放著一輛挖掘機。

山崖下,一條溪流蜿蜒流去。溪流岸邊,散落著幾座房屋。那幾家人是從高山搬遷來的。很多高寒山地,人們早已離棄,久而久之,村子成了廢墟。

人始于自然,終歸于自然。然而,城市不斷誘惑著山里人的腳步,最終,人們都在遠(yuǎn)離了自然。

我準(zhǔn)備下山了,剛走了一截路,“哆哆”的鳥鳴聲,在我下方傳來。我循聲望去,不見蹤跡。又走了十幾步遠(yuǎn),那只鳥的聲音又停在我身后的樹林里。

那幾個牧人,已經(jīng)走下樹林。黃昏來襲,林間小徑的光線變暗了。我舉目四望,杜鵑花卻仿佛點亮了樹林,松脂散發(fā)著清香。

我來到溪畔的時候,眾鳥開始啼鳴,我蹲下聆聽。一只鳥發(fā)出銀鈴般的聲音,一只鳥在對岸的樹林里高聲呼叫,一只灰色林鶯在鳴囀,一只柳鶯低聲細(xì)語……

忽然,傳來一只雉雞的啼鳴。那聲音是從我對面的那座山里傳來的。它整整鳴叫了四五分鐘,無不顯示那是它的領(lǐng)地。它似乎在呼喚伴侶,希望得到青睞。

我翻過山梁時,那只雉雞又開始啼鳴。此時,已是晚上七點半了。

樹林里,草坡上,歸鳥準(zhǔn)備夜宿。

鵲 鴝

鵲鴝,又名四喜鳥,其名字的由來,和眾多鳥兒名一樣,我是懵懂的。初次見到它,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以為它是喜鵲的小孩,剛出巢穴學(xué)會飛翔。它的羽毛極像喜鵲,體形比喜鵲小,是典型的黑白色鳥類。然而,你細(xì)心觀察的時候,它的鳴叫分明和喜鵲不同,性情慌慌張張,似乎總是對四周警覺著,尾巴忽而翹起,忽而落下,顯得極為活潑好動的樣子。

的確,你上前去察看的時候,它不停地擺尾,一會兒,又慌慌張張地飛離了。你在稍遠(yuǎn)處望去,它鳴叫的時候,聲音嘹亮悅耳。有時,喜鵲也許妒忌它那漂亮的歌喉,或是出于強烈的領(lǐng)地意識,去追趕,去啄它,它驚恐地尖叫一聲,慌不擇路地飛走。這就更加讓人確信它是另外一種鳥,而不是喜鵲的孩子。

我注意到鵲鴝已經(jīng)十幾年了。春天四月,陽光明媚的天氣里,尤其是破曉,它棲息在高高的枝梢或是墻上鳴叫,其聲時而婉轉(zhuǎn),時而低回,時而激昂,如玉珠落盤,如山泉流淌,遠(yuǎn)遠(yuǎn)地招引著人們的目光。聽見它歌聲的人,無不贊美那悅耳動人的歌喉。

它從哪里飛來,聲音為什么那么動聽呢?它是春天里的使者之一,每年春天,它都來到花園里送來那歡樂愉悅的歌聲。聽?wèi)T了它美妙歌喉的人,在四月都會不禁想起它:“那只會唱幾首歌的鳥兒去了哪里?今年還沒有聽見它的聲音呢!”它成了我們盼望的鳥兒。

這些年,我開始細(xì)心觀察鵲鴝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不是候鳥,而是一年四季生活在我們這里,僅僅是在秋冬里過著低調(diào)內(nèi)斂的隱士生活,其聲不再張揚。當(dāng)然,偶爾會發(fā)出那嘹亮的聲音,但是一會兒便止住了。很多時候,它的發(fā)音像是在吹著口哨,好像在模仿人。不過模仿鳥很多,會吹口哨的鳥未必是鵲鴝。

我在花園里發(fā)現(xiàn)另外一種灰黃色的小鳥,喜歡在灌木叢里穿梭,同樣會發(fā)出吹口哨的聲音,但我相信很多時候是鵲鴝的聲音。也許,它模仿吹口哨是為了迷惑其他鳥兒。它黃昏的時候落在柳杉、雪松等樹上準(zhǔn)備夜宿,破曉,開始鳴叫起飛,在樹上穿梭覓食。它應(yīng)該建巢在樹上。但從未發(fā)現(xiàn)過它的巢穴。它會飛到草坪上來啄食,依然是那么慌慌張張的模樣。依據(jù)它毛色的不同,那有些灰暗的是雌性,鮮亮的是雄性。

在鳥類里,通常雄鳥大多長得漂亮英俊,雌鳥要灰暗些,如朱雀、雉雞等。鵲鴝生性膽怯又活潑,但是喜歡與人為鄰,很多鳥兒在秋冬離開去了遙遠(yuǎn)的地方,然而它們卻留下來,即使在嚴(yán)寒的天氣里。除了麻雀,我覺著它們是我們最好的鄰居。麻雀的聲音聒噪,像小市民一樣叨擾,然而鵲鴝是紳士,不會輕易擾人,顯得優(yōu)雅寧靜,又風(fēng)度翩翩。

那年,我去了海南,想不到那里的椰樹、棕櫚樹上生活著鵲鴝。它們的體形、毛色、鳴叫,和我們這里的鵲鴝毫無二致,使我疑心是從我們那里飛來的。但是,你知道它們絕對不是,原來它們既適宜熱帶氣候,又適宜我們這里的高寒山區(qū)。后來,我又在攀枝花見到了鵲鴝。由此我猜想,它們的分布是那樣廣泛,更加相信是人類最好的鄰居之一。

春天來了,鵲鴝又要展示那漂亮的歌喉了,如陽光暖和響亮,你聽見了嗎?

鳥兒歸來

我起得晚,已經(jīng)是早上七點半了。

我在縣委院子里踱步,麻雀嘰嘰喳喳,喧鬧不已。柳鶯,或是其他的候鳥,在這初春時節(jié)應(yīng)該已經(jīng)來到了我們這里。于是,我停下腳步,寂靜地四望,聆聽。

聒噪的麻雀叫聲里,偶爾間雜了一些其他不同的鳥聲。循聲望去,卻分辨不清那些鳥兒,唯有麻雀在樹上穿梭。

幾棵柳樹,我數(shù)了數(shù),是八棵,光禿禿的枝梢已經(jīng)泛青,抽出了嫩綠的細(xì)小的新葉。前幾日,這些枝梢微微泛青,露出了點點的新芽。原來,在冬天看上去已經(jīng)枯萎的細(xì)長的光禿禿的枝梢,并沒有枯死。春風(fēng)一吹,它們又煥發(fā)蓬勃生機?,F(xiàn)在,柳樹纖細(xì)的枝條,在風(fēng)中搖擺著,顯得幾分婀娜。除了柳樹,其他的樹木大都還是光禿禿的,如紫薇,如落葉松。

這里的柳樹,比起海拔低和氣候暖和的地方,抽出新芽是晚了一些時日的。二月末,我在一個鄉(xiāng)村看到那里的柳樹已經(jīng)生長出點點的新的綠芽。

柳樹在淡云籠罩的天空下,在灰瓦青磚的屋前,顯得十分寧靜和疏朗,有說不出的韻致。昨天正午,我躺在枯草地上曬著暖洋洋的陽光,柳樹在淡藍(lán)的蒼穹下,看上去呈現(xiàn)別樣的韻味,那些細(xì)長的枝條仿若在天空里隨意揮毫,又如是小女孩頭上搖擺著的細(xì)細(xì)的發(fā)辮。

一只小鳥,腹紅翅白身黑,突然落在草地上,一會兒,又飛離棲息在附近一棵矮矮的樹上,樣子有些慌慌張張,似乎擔(dān)心周圍有什么危險。

柳樹后的那一棟房屋,一些麻雀不住地叫著,在屋檐下的瓦片縫隙里,一對對進(jìn)進(jìn)出出,很是歡喜。大概它們要把巢筑在這里。

突然,一只斑鳩在不遠(yuǎn)處鳴叫。每隔幾秒,它都在拼命地叫著,或許在叫喚異性。不久,引來另外一只在遠(yuǎn)處鳴叫。

柳樹下,幾棵蒲公英的花瓣現(xiàn)在還未綻開。太陽出來的時候,它們才會漸漸綻放花朵,引來過往的蝴蝶飛落棲息。

三月初,大地還顯得灰突突的,沒有什么新鮮的景致能引人去造訪。太陽暖洋洋的,正好可以去曬曬太陽。

于是,我仰躺在枯草地上,雙手交叉著,擋住了照在臉上的陽光。天空淡藍(lán)無垠,陽光明澈。這樣的好天氣,心里什么都不想,寂靜地曬著太陽,是多么舒坦。

附近,那棵雪松的枝葉在微風(fēng)里搖曳著,似乎在為我扇著清涼的風(fēng)。樹上吊著的枯葉微微搖擺著。如果不是我仰躺下來,從這個角度來觀賞,這樣普通又美妙的景致也是讓人忽略的。在生活里,很多自然細(xì)節(jié)是常常被我們忽略忘記了。

我的雙腳和身體感到暖洋洋的,腳心甚至感到了熾熱。于是,我又翻了身,俯臥著。一只細(xì)小的螞蟻,拖著一枚小小的殘葉,在一片草葉里艱難地移動著。也許那片草葉,就像是一座大山,橫亙在眼前。它最終不得不放棄了。

一只小鳥,腹紅翅白身黑,也許是剛才我見到的那只,從樹上飛落在枯草地,抬眼望望,警覺著四周的動靜,時而跳跳停停,時而啄食。和鳥兒隔著五六米遠(yuǎn)的我,裝著紋絲不動,鳥兒便安然地啄食。我一翻身,它便低低地飛落在前面一棵松樹上。

一只蒼蠅,似乎被樹葉粘住了,在掙扎著。我欲起身時,它卻飛走了。

在縣委院子里的這些生靈,寂靜地過著屬于自己的生活,它們仿佛是生活在縣城里的隱者。

柳樹下的草地上,有兩朵蒲公英已經(jīng)綻開,全然露出了整個花朵。我看了看手機,現(xiàn)在是正午12時22分鐘。20分鐘前,剛才花朵還是半閉著的,僅僅露出了一點點淡黃色的花蕊,有點羞答答的樣子。另外幾棵蒲公英,日光快要照到它們身上了。我在那里的小徑上踱步,等候著那幾朵蒲公英完全綻開。又過了20多分鐘,被陽光照著的蒲公英陸續(xù)綻開了花朵。難道,夕陽落下,它們又漸漸合攏了花朵?我后來經(jīng)過觀察,的確如此。多么富有靈性的花兒呀!

我從街上回來的時候,一只烏鶇鳥,落在了幾棵柳樹下的草地上。我立馬停下腳步,屏息凝望。那只烏鶇鳥,體形比烏鴉稍小一些。它警覺地抬眼,然后跳了幾步,埋著頭啄食。去年夏天,破曉時候,一只烏鶇鳥棲息在電線上,叫聲婉轉(zhuǎn),或清脆,或優(yōu)雅。也許,它發(fā)現(xiàn)了我,飛到前面一棵雪松的枝梢上,背對著我,用喙在樹枝上擦了幾下,許是擦掉喙上沾著的泥土。

又過了一會兒,那只腹紅翅白身黑的小鳥,飛落在草地,啄了幾下,又飛離。此時,它飛翔時的身體,是呈黑白相間的。我想起一個夏日的早晨,它的鳴叫,或啁啾,或婉轉(zhuǎn),或清脆,或優(yōu)雅,簡直是一位天生的歌唱家。它聲音的清純和美妙,你卻只有聆聽,而不能形容,任何人類的語言都無法形容。

兩只小鳥,在另外幾棵高大的水杉下的草地啄食。它們的個頭和麻雀幾乎沒有差別,但是頭黑,翅膀有一綹白色,灰灰的尾部間雜了點點黑色。它們翅膀下面和腹部都是深綠色的。所以,它啁啾叫著起飛的時候,除了黑色的頭部,看上去是一身深綠的。

我輕輕地走過去,那兩只鳥兒還在那里的草地上啄食。

我準(zhǔn)備轉(zhuǎn)身而歸,幾只深綠的小鳥落在樹下的枯草地。我站在那里定睛觀望著,又有幾只陸續(xù)飛落下來。此時,有一只發(fā)現(xiàn)了我,但是并沒有飛走。它們依然在那里安然啄食。

草地在一點點泛綠,紅梅和白梅的花朵在凋謝。誰家屋前的那棵梨樹,在前幾日綻開了點點雪白的花兒。

柳鶯,那灰綠色的俊俏的身影,穿梭在柳樹上,它們歸來的日子應(yīng)該不遠(yuǎn)了。記得是在三月末,幾棵柳樹的枝葉漸漸茂盛的時候,柳鶯便在柳樹上鳴叫著輕盈地飛翔和穿梭。

大自然的語言

天空猶如蔚藍(lán)色的大海,那么純凈又深邃。陽光猶如絲綢般輕柔地撒落下來,使萬物歡愉不已,尤其是鳥兒歡快地啼叫著,仿佛按捺不住新春的歡喜。雪白或粉紅的櫻花已經(jīng)開敗了,桃花、梨花也即將凋謝,已經(jīng)抽出了嫩綠、鵝黃的新葉。

一棵樹,鮮綠的新葉簇?fù)碇鴺涔?,點綴雪白的花。幾只灰色小鳥,大概是柳鶯,落在綠云似的樹冠上,啼鳴著,時而探頭探腦,時而穿梭飛翔,一點也不安分。它們的身影是那么俊俏敏捷,在嫩綠的枝葉上用尖細(xì)的喙輕輕地啄著。我距離那棵樹木幾米處觀察著,有幾只撲棱棱飛離了,不久又飛來了幾只。

我走近那棵樹,那幾只小鳥依然在樹上穿梭飛翔。

一只黑色的鵲鴝,羽翅襯著一綹白色,尾下覆羽純白,棲息在一棵高大的松樹上,啼鳴著不時搖擺尾毛,似乎慌慌張張的樣子。這種留鳥在秋天后很難聽見它們動聽婉轉(zhuǎn)的歌聲,不過到了春天,它們棲息樹上,或是電線上,或是墻頭,面朝著遠(yuǎn)方,優(yōu)雅地啼叫,在清晨或午后,它們的歌聲最為嘹亮。在我蝸居的縣委大院里,沒有什么鳥兒能唱出這樣幾種美妙動聽的歌聲。它們似乎是先天的歌唱家,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它們一旦見到人影,便會驚慌失措,很快落入樹林里,隱匿起來。如果你立刻停住腳步,或是蹲下,屏聲斂息靜候著,不久鵲鴝又放心地開始啼叫。它的聲音沒有人能夠用詞語精準(zhǔn)地描摹出來,如果你張開嘴巴想要模仿,你會發(fā)現(xiàn)在它面前是多么的笨拙!

有一次,在一棵紫薇樹里,傳來好幾種美妙的歌聲。我立刻駐足聆聽,雖然是幾種聲音,但應(yīng)該是同一只鳥兒發(fā)出的。不久,那只鵲鴝低低地飛入一棵雪松里,潛伏起來。它大概以為我離開了,不久便開始啼叫,不過還是有點膽怯的樣子,繼而幾乎忘我地歌唱了,婉轉(zhuǎn)、清脆,抑揚頓挫,令人不可思議!

麻雀也喋喋不休地叫嚷,春天溫暖的陽光令它們精神抖擻,興奮不已。它們在屋檐下開始筑巢,追逐嬉戲表達(dá)情愛。不過,它們不會唱歌,交流表達(dá)情感僅僅是互相追逐嚷嚷而已。麻雀把巢筑在屋檐下,或是電桿上,似乎不能離開鬧市過著孤寂的生活。它們沒有什么志向,一生都寄居在人類活動的地方。

然而,柳鶯則不同,秋天離開這里,不知去了何處,春回大地,柳樹泛青抽出點點嫩綠的新葉的時候,它們又棲息在樹梢上了。

現(xiàn)在,幾只柳鶯在那鮮綠的樹冠上棲息。它們的歡樂,仿佛讓溫暖的陽光也感受到了。

兩只蝴蝶,在一棵光禿禿的紫薇樹附近追逐嬉戲,它們舞姿翩躚輕盈,在天空劃過一道道美麗的曲線。它們憑著敏銳的嗅覺,輕易地找到綻開的花朵,真是令人驚訝!

蒲公英在早晨八九點鐘,當(dāng)它們細(xì)小的莖葉感受到溫暖的陽光初吻的時候,便漸漸舒展金色的花瓣,正午陽光照耀,它們像是聽見了號角聲,齊整整撐開了金色的小傘,又如是一枚枚金色的太陽。當(dāng)夕陽西下時,它們又漸漸收攏了花朵。

在金色的蒲公英花朵里,在鳥兒的歡唱里,在人們寂靜地曬著陽光的時候,萬物在感受祥和的春天!

清風(fēng)吹拂臉上,仿佛是大自然輕吻了一下。它帶著春天特有的氣息,夾帶了一點點草木芬芳?xì)馕丁?/p>

從某棟樓房里傳來了一只白腹錦雞清脆嘹亮的叫聲,它感受到了外面世界暖和的陽光和廣闊的原野,它大概想飛出鐵絲圍成的籠子,在高山森林里,在原野里自由生活。

春天,來到了鬧市,也來到了山岡森林。

山岡,草還是灰突突的樣子,不過露出了一點點新芽。鳥兒在灌木叢林里啼叫著,我坐在一塊黑石上聆聽,灰色林鶯、鷦鷯等鳥兒啼叫,演奏各自的初春樂曲。

忽然,一只我從未聽見的鳥兒在遠(yuǎn)處啼叫,它是從遠(yuǎn)方飛來的候鳥嗎?

一朵朵嬌艷的小葉杜鵑花,開在了灌木叢林里。它們從三月開始綻放粉紅色的花朵,到了五六月還有花朵在開放,點綴著山岡樹林。它們并不像山下的櫻花、桃花、梨花等,花期那么短暫,它們不用結(jié)果,所以不用追趕著時間,慢慢地、從容地綻放出最美的語言。

榛子樹抽出了鱗芽,使人想到不久就要露出花柱了,它通常是在六七月結(jié)成球形的堅果,給人多么驚喜。我是幸運的,去年我在這個地方,看見了榛子樹的花,金色的幾乎透明的,簇?fù)碇纬梢粋€小小的花柱。

一條小溪潺潺流淌,在一個凹處里,泛出粼粼波紋。在不同地方聆聽,小溪會發(fā)出不同的聲響,叮咚、涓涓、淙淙、潺潺。

忽然,兩只烏鶇鳥從我前面飛來,不時啼叫著,一只飛入了對岸的山岡,然后沿著小溪一側(cè)飛去消失了,另外一只落在了后面,始終沒有飛出溝壑,也許它又逆流而飛了。它們什么時候又遇著呢?它們靠著彼此的聲音,憑著彼此的氣息,會找到對方的。

白頂溪鴝、紅尾水鴝有時也沿著小溪停停飛飛。它們天生喜歡在山崖小溪旁棲息歌唱,有著自己獨特的生活習(xí)性,對溝壑潺潺的溪水情有獨鐘。

伯勞鳥,此時不知隱匿何處。據(jù)牧羊人說,它是世界上最聰明的鳥兒,能夠模仿云雀、杜鵑、野雞等聲音,甚至有人說它還能模仿牧羊人放牧的聲音。這種留鳥,春天它自由張揚著聲音,仿佛其他的鳥兒都不存在似的。

黑色的紅嘴山鴉也隱匿起來,它們在山崖洞穴里筑巢。去年,我來到前方的一座沉積巖石上,兩只紅嘴山鴉在山崖上空盤旋尖叫著,似乎是說對我的到來感到非常不滿,甚至抗議!

我突然想到了七八月的黑卷尾,這種鳥兒通體黑色,棲息在核桃樹上,或是田野稻叢里,它們天生不會唱歌,只是啁啾啼叫。然而,有些鳥兒,天生是歌唱家,它們歌唱的藝術(shù)基因是從遠(yuǎn)古祖先那里遺傳下來的,比如伯勞鳥、鵲鴝、朱雀等。

野雞的啼叫就要開始了,再過幾天,在交配來臨的時候,它們的爭斗更為兇狠。

風(fēng)帶來了濕潤的氣息,浸潤著山岡,浸潤著大地。

五月后,灌木叢林里白色的杜鵑花怒放,遠(yuǎn)望去猶如一群群白羊散落在林間。

到了六七月,山岡森林里散發(fā)出草木濃郁的清香氣息,令人心醉神迷!

入秋后,鳥兒的聲音漸漸沉寂起來。

草木的氣息,鳥兒的啼叫,小溪的聲音,花開的美麗……都是大自然的語言!

高地孤旅

我想我該去旅行了,就一個人孤獨自由地去旅行。

最好是去登山,到山里走走看看。山里的世界和自然的景物都是人對自然本能的向往。那里有無比新鮮的空氣,黑色的巖石,豐茂的草坡,蔥蔥郁郁的樹林,各種鳥兒動人的叫唱,寂靜的山野,高地的豁然開朗,心境無比輕松與寧靜,這一切都是城市人所無法擁有的。一個人久居城市就厭倦了那些名利和那些日積月累而不堪重負(fù)的塵欲。這些東西像繩索一樣束縛我們,像囚籠一樣困住我們,像背負(fù)的包袱使我們不能感到輕松和自由。

我做好了去旅行的準(zhǔn)備,就一個人上山尋找久違的自然的氣息。一個人難免會孤獨?有人這樣問。最初每個人不是孤獨地來到人世的嗎?在城市里,你雖然擁有房產(chǎn)、鈔票、朋友、女人,但你不孤獨嗎?房產(chǎn)只是個窩,鈔票只是能買東西的紙,朋友只是面熟而生疏的人,女人只是和你同床而非共同志趣的人。在現(xiàn)實里,一個人說自己是不孤獨的,這個人的境界恐怕與謊言離得太近,這樣的人是不值得去信任的。

一個人平時擁有那么多的錢財,那么多的朋友,那么多的女人,但他內(nèi)心仍是孤獨的。甚至有一天,他會發(fā)現(xiàn)他的孤獨感愈發(fā)濃烈。這種孤獨感使他厭倦勞累?,F(xiàn)在,一個人在上山的路上,這種孤獨使我獲得城市所沒有的自由自在的腳步和寧靜的心境。原來,一個人在山上走著,是那么的美妙。這種美妙是山和自然的力量和神秘賜予的。

清澈的溪流潺潺,發(fā)出的聲響奇妙地回蕩在山谷兩岸,幾條小溪從黑色而巨大的懸崖縫里淌出,不知道它們的源頭在哪里。瀑布從懸崖高空傾瀉而下,發(fā)出巨響,濺出如雪的浪花。兩山對峙,危峰兀立,人在谷底走著感到自身是那么渺小,濺在我臉上的水沫和吹來的涼爽的風(fēng),使人那么舒暢。黑色的水鳥沿著溪流飛飛落落,不時在懸崖上盤旋叫鳴。它們一定把窩建在懸崖里,叫人久久凝望而心動。

小杜鵑花長在懸崖上,爛漫又令人驚奇。公路沿著河谷盤山蜿蜒。幾幢紅磚瓦屋或條石筑成的屋安詳疏落,那是彝家人的居屋。一塊塊坡地泛出幾抹綠意,那是洋芋地。路邊,幾個少年好奇地打量我這個城里來的青年人。他們不知道,我也是從山里走出來的,而且我的荒蕪故鄉(xiāng)還停在他們那個山村的背后。

好心的他們問我去哪里,如果到后山的電視臺就不要沿公路上山,那段路程一天都達(dá)不了,給我指了最近的一條。在城里很難遇上給你指路的,這讓我心底產(chǎn)生久違的感動。但我還是沿著公路而上,為的是看過去沒有到過的地方的風(fēng)景,為的是旅行,旅行是不怕山高路遠(yuǎn)的。

公路時而沿河谷屈伸,時而盤山迂回,時而隱沒在眼前,時而路邊突現(xiàn)一片原始林木的清秀,叫人禁不住望一眼。這里鳥語婉轉(zhuǎn),不知名的花開在其中,白的燦爛,紅的艷麗。這片原始林,就那么一兩片,如果天天住在這里,倒也沒有什么新奇了??墒?,對于在縣城里生活居住了二十多年的人來說,自然給了我更多的新鮮。我甚至想,在這里筑一間房屋,買幾畝土地,過著祖輩們的生活,與山對望,與樹林朝夕相守,該是多么簡樸自在的生活。但這是孤獨寂寞單調(diào)的生活,它只是我此時此刻的沖動而已,它甚至叫人郁悶起來。

甭想這么多,一路上,一個人在路上旅行,現(xiàn)在的感受是頗多新鮮。生活需要注入新鮮,需要自然的新鮮。我在山的懷里,用心靈皮膚毛孔,用官能,用一切可以調(diào)動的因素,和山地的自然交換氣息。

走過一個村莊,鄰村的人語狗吠隱隱飄來,使山谷更顯靜謐。河谷里,一對黑鳥在嬉戲追逐,寂寞的山野也快樂起來。兩岸坡地已經(jīng)春耕,小杜鵑花開得爛漫而美麗,但似乎有點寂寞。其實寂寞只是我的感受,它們不是為人而綻放,它們?yōu)榇禾斓纳揭岸_,證明一個季節(jié)已經(jīng)來到大地。大地上的鳥語因此而喧鬧,那座山里各種熟悉和不熟悉的鳥語使山野充滿無限生機。那些粉紅、暗紅、鮮紅的杜鵑花,真叫人陶醉。我遠(yuǎn)望欣賞它們,聆聽叢林的鳥語,感受到獨自的愉悅和自在。

我的自在像個秘密,不會去訴說于他人。我曾經(jīng)有多少個季節(jié)錯過這片山野,這片爛漫多情的山地。由于河岸這片杜鵑花的綻放,我好像也在這個季節(jié)蘇醒過來。一到春天的四五月,我會想起山里的杜鵑花兒按捺不住的春意,想起山里的春天?,F(xiàn)在夢想和向往的景致在眼前真切的浮現(xiàn),仿佛如約而至。我禁不住就近摘了一枝杜鵑花,用手輕輕拿住在鼻前嗅了一下,花香淡淡飄來。

或許此刻,世上沒有第二個人像我這樣在一片杜鵑花叢里嗅著一枝杜鵑花,沒有第二個人這樣自在,忘卻凡塵地觀賞一片燦爛艷麗的杜鵑花,沒有第二個人像我這樣一早從縣城徒步爬到山上,如此忘我地親近春天的山野。

一路前行,不時有一叢叢燦爛的杜鵑花迎我而放。野雞叫鳴,山野越顯寂寞。浮云沿山脊游走。除了幾處被云遮住的,山地都在我的視野里,給我闊遠(yuǎn)豁達(dá)的感受。因為昨晚上一場春雨的緣故,空氣和土地濕潤。

太陽被天空的陰云遮住了,我走了近三個小時,背上沒有汗,但體力的消耗明顯使我有些疲憊。我的目的是山巔,如果抄近路,或許,我可以再用一個多小時就能到達(dá)。但我選擇了另外一條路,沿著西山的公路而上,為的是看看那些當(dāng)年茂密郁蔥的青岡林。

公路伸向山里,人的腳步走向山里,這意味著對自然大山的一次次破壞。數(shù)年前,那條宛如蛇行成“Z”形的公路的開通,對這片山無疑又是一次災(zāi)難,如果從自然的角度來審視的話。

我走過了一座小山,又迎來了另外一座小山,一些荒蕪后的土地和山寨突現(xiàn)。當(dāng)然,我并沒有感到陌生和奇怪,也并不像前幾年到過這里時有種故土凄涼的感覺。我熟悉了這片土地,這片曾經(jīng)生我養(yǎng)我的山地和村莊,包括土地荒蕪之前和荒蕪之后。我甚至為這片山地豐茂的雜草和那些稀疏的樹木而慶幸,畢竟我們意識到了環(huán)保的重要性。

一個人經(jīng)歷了一些傷痛和苦難,才知道平和靜謐豁達(dá)是人生的一種境界。我算不上經(jīng)歷過苦難,那些所謂的傷痛是那樣微乎其微,當(dāng)面對自然,面對大山的時候,甚至不值一提。我一個人在山上走著,人是那么的渺小,個人的得失和苦惱都是那么不值一提,在山的面前和山的懷里,它們都已經(jīng)煙消云散。我真的需要上山了,我甚至為今天沒有事先計劃而突然來到山里備感慶幸,好像冥冥之中什么在召喚我、牽引我?是人對自然還保持敬畏的那顆心,是對大山的情愫,是在城市里對自然親近的欲望。

遠(yuǎn)處,一些羊群如云朵,在山道黃土路上向山岡邁進(jìn),牧羊人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飄來,使我微微感動而駐足凝望。更遠(yuǎn)處是幾座橫亙重疊的山,山上是黑色的灌木林和黃綠色的草。我身后的鄰村也有一些白羊在灌木叢里游牧。這些羊,在山上是那么自由自在,好像是突然降落在這里的神羊。我還沒有發(fā)現(xiàn)那些牧羊人的身影,只是偶爾聽見了他們的聲音隱隱約約飄來,然后又消失了。

打小我在這片山地生活的時候,這里就流傳著神羊美麗的傳說。我們在山里生活,是在各種傳說里長大的。那些傳說,是那樣美妙,那樣不可思議,那樣樸素又使人驚心動魄。城市的發(fā)展很難存活神話傳說,生活在鋼筋混凝土筑起的樓房里的人們早已遠(yuǎn)離了曾經(jīng)滋養(yǎng)人類先祖精神的神話了。我?guī)缀醢呀笛?qū)魔的英雄支格阿魯?shù)膫髡f忘了,幾乎把插上柳枝就能施法引來甘泉的大法師畢阿史拉則的傳說忘了?,F(xiàn)在,在山里,我自然想起了這些傳說。

城里長大的孩子,絕不知道我們山上孩子的生活故事。他們只知道山代表貧窮、落后、無知。其實,山里人自然有他們的快樂和滿足,有他們不為城里人所知的生活方式。他們飲清風(fēng),喝甘泉,把人生希望和樂趣都交付山地,生活清苦了些,但是同樣過得充實從容。

走了一程,又走一程。云雀在我的附近上空婉轉(zhuǎn),野雞啼叫聲也不時傳來,還有其他一些知名和不知名的鳥語聲。除了鳥兒的叫聲外,路上依然只有我在嶙峋的石塊上走動的響聲。這里曾經(jīng)青岡林木參天,春天時節(jié),常有彝名叫“交腳因幾”的鳥,喜歡把巢筑在高大的樹林里?,F(xiàn)在,這種鳥和那些高大的青岡樹已經(jīng)無影無蹤。一路上,我看見的只是低矮的青岡,竟沒有一棵當(dāng)年隨處可見的高大的青岡樹。這里茂密的樹木,山里人似乎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消失,甚至消失得那么快。于是,我平和豁達(dá)的心境難免產(chǎn)生了絲絲的凄涼感。云霧不知道什么時候已彌漫在我周圍。我的目光在搜尋著,僥幸還能看到一棵高大的青岡樹。

許久,當(dāng)我快要絕望的時候,在我左手上方的路邊,有一截一人合抱的樹樁。后來,我下山的時候,聽嬸嬸說,我的祖輩們的骨灰放在這片懸崖里,懸崖下那棵高大的樹都被砍伐了。我疑心起來,是我所見過的這棵樹嗎?我的傷感只有隱隱地、無奈地壓在心底,甚至害怕重提已逝的祖輩們的亡靈,沒有了青山綠樹做伴,他們是否離棄了故土呢?但愿他們在另一界安寧吉祥,枕著曾經(jīng)的青山綠樹安眠。

終于走上了山巔,但我已經(jīng)又餓又渴,體力不支。我的手機因為快沒有電而在此前已被我關(guān)閉。走在灰蒙蒙的迷霧中,雖并不是舉步維艱,但我已感覺到自己像美國西部片里的沙漠和綠洲里的旅者,我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我已經(jīng)走了5個多小時。

饑渴,使我感到像是走進(jìn)了極地。我剛才上山時的豁達(dá)和時而絲絲的傷感,此時已經(jīng)被求生的欲望遮蔽了。我像只精疲力竭的孤狼在霧中艱難行進(jìn)。迷蒙的霧帶著潮濕的氣息,進(jìn)入鼻和喉嚨的時候,我望霧止渴,好像消解了渴意。

饑餓,使我看見路邊草叢里驚飛的云雀或野雞,我想逮住而吞咬下去。有時,我又想到那些草也可以充饑的,這是我對饑餓的第一次深刻體驗。我想起了我的父輩們在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一年饑荒時野草充饑的故事。物質(zhì)第一的真理,誰也不能駁斥。但是,精神匱乏也悲哀。

我點上一支煙,我想煙霧可以暫時把那些饑渴后的求生的欲望忘記。

我在云霧里吃力地邁著步子走著。我想,這是一次生死考驗,但我并不后悔。

我給電視臺工作的堂叔打了電話。他有些吃驚,說他要來接我。我想我有救了,那是絕處逢生。走著走著,大概過了一個小時,我聽見他呼喚我的聲音。我朝前方望去,但云霧中看不見人影。我左顧右盼,擔(dān)心他和我錯過。在迷霧里,前面曲曲折折的山路,能見度不過只有十幾米。我答應(yīng)了他,但他沒有回話,分明我的聲音他沒聽清。我知道他在為我擔(dān)心,他猜出我一定累了、餓了、困了,或者有什么不測,當(dāng)然這種不測是萬分之一的概率,因為我是在這座山下長大的。我想,如果遇到一位陌生攔路搶劫的人,我會對他說,我是這里長大的,告訴他我的姓氏,我祖父的名字,這一帶山里山外族親的名字,他們就不會對我怎樣。

我的家族和我的祖父的名聲在這一帶山里山外是有聲望的。很久以前,這里還沒有共產(chǎn)黨的時候,這里的彝人各家支頭人割據(jù)一方,有自己的領(lǐng)地。人們過山路,爬上重重疊疊的山巒和無數(shù)的埡口,進(jìn)入了另一個家族領(lǐng)地領(lǐng)山的時候,就有那個家族的人持槍械守在埡口。趕路上山的人必須會懂族譜,才能化險為夷。那個遙遠(yuǎn)的時代,那些曾經(jīng)封閉神秘的危峰險地,曾經(jīng)暗藏多少兇險,又暗藏多少英雄的故事。如今走上這條遠(yuǎn)離戰(zhàn)爭械斗的平安路,我又多么幸福!

前方,估計距離這里還有五六千米的山坡,有一條古道。據(jù)小時候聽大人們指著那里講,那是古人走過的路。古人指的是我們的祖輩。

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條古道滄桑而雜草叢生,但依稀可辨。那是一條遠(yuǎn)古的路,似乎還在訴說曾經(jīng)蒼涼而悲壯的故事。望著古道方向,我突然陷入沉默和敬意。古道不遠(yuǎn)處,有一股甘甜無比的清泉,終年不涸。傳說這眼泉水,是涼山彝人代代相傳的大畢摩畢阿史拉則施法引來的。畢阿史拉則和他的女兒某天經(jīng)過這里,女兒說口渴,畢阿史拉則說這里哪有水呀?于是他在地上插柳枝作法念經(jīng)引來了這眼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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