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送影

乍暖還輕冷，風(fēng)雨晚來方定。庭軒寂寞近清明，殘花中酒，又是去年病。

樓頭畫角風(fēng)吹醒，入夜重門靜。那堪更被明月，隔墻送過秋千影。

——《青門引》

1

這是一個最易引發(fā)人傷懷的季節(jié)。再加上“乍暖還輕冷”“近清明”，于是，你舊病復(fù)發(fā)，無藥可治。你知道，治也難斷根本。

所以你說，乍暖還寒時節(jié)，整天里來，風(fēng)雨交加，深植內(nèi)心的那些個不安分的思緒、情懷又潛滋暗長。再看看自家院子，空落落滿是寂寞。時近清明，殘花滿地，對此飲酒，豈不是自尋煩惱。一杯，兩杯下肚，跟去年一樣的老毛病從內(nèi)心深處一下子跳出來，肆虐，橫行，跟止不住的落花一樣，殘瓣滿地，不堪收拾。

自然更迭，人世滄桑，都是無力回避的事實。美好的東西也難長相廝守，還有很多愿想也不盡人意。這都是種下病根的罪魁禍?zhǔn)住?/p>

正因無藥可救，于是飲酒。飲酒又難以自持，往事又襲心頭，內(nèi)傷更重。這樣的待遇也不是頭一回，于是，黯然傷神，無以自拔。

這時，城樓頭，春風(fēng)游走，畫角嘶鳴，讓你從沉醉中驚醒，才發(fā)現(xiàn)，這一次醉得不輕，竟已至深夜。這時，層層大門緊閉，院子里更加寂靜。本就心緒不寧，月光襲來，隔著薄薄的窗紙，把那朦朧的秋千影投射過來，一直投影在你的床前。

人去影空，那秋千就隔著窗紙，似在等待遠(yuǎn)去的那人。

于是，我們知道了你年年傷感的緣起，知道了令你心痛的病根。

這一夜，春風(fēng)，月光，畫角的嘶鳴，空空的秋千影，都是讓你難以入眠的死敵。你驅(qū)趕不了她們，你就只有束手就擒。

于是，你的病痛又加重了一層。

2

春將盡，花已殘，都不是你傷春的真正原因。

懷舊，才是這一場傷痛種下的因緣。因為懷舊，所以借酒消愁，所以一醉到夜半，所以，你才在最后，道出這一場病的病因。

現(xiàn)在，人影遠(yuǎn)去，只留下月光下空空秋千的影子，隔著墻，它輕輕地晃蕩，落寞地佇立，它是你去不掉的心病。

往日的歡愉，往日的相守，換來了年年的傷懷，換來了此刻的傷神。

往事只待成追憶，人去秋千影，悵惘無盡時。

3

龍頭舴艋吳兒競，筍柱秋千游女并。芳洲拾翠暮忘歸，秀野踏青來不定。

行云去后遙山暝，已放笙歌池院靜。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shù)楊花過無影。

——《木蘭花》

你自稱“張三影”，“隔墻送過秋千影”(《青門引》)和這首詞中的“無數(shù)楊花過無影”，都不是你自號“張三影”的依據(jù)。這兩句中的“影”的確別有妙趣，大抵是在你成名之后才有了這兩個佳句。

除此外，你還在《題西溪無相院》詩中寫過“浮萍破處見山影”，加上你“張三影”由來的那三句，六個佳句，留下六道炫目的影子，六道映照人心的幽痕。于是，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也有了你抹不去的影子。

你這闋《木蘭花》前還有個標(biāo)題：“乙卯吳興寒食?！蔽覀冇纱双@悉了你寫這闋詞的相關(guān)信息。

這是一幅宋時寒食節(jié)風(fēng)俗畫，又是一曲耄耋老者的夕陽頌。上片，處處流淌著歡樂；下片，回歸到歡樂后的寧靜。上片，是一個老者的冷眼旁觀，景象熱鬧，心情寧靜；下片，月光清寧，柳絮暗飛，妙境入心，心緒靜怡。

特別是，楊花飛舞，花過無影，朦朧中又加注了迷離的因子，詞中人內(nèi)心的恬淡，怡然，如那飄飛的柳絮，自得而暢神。

“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shù)楊花過無影。”據(jù)說，你寫這闋詞時，已經(jīng)八十六歲高齡。有了這樣的心境，筆下，才有這樣的景致。

此外，你還在《一叢花令》中寫下了“沉恨細(xì)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fēng)”這樣的妙句，比擬新穎，風(fēng)趣滿紙，把閨中怨女的心理刻畫得細(xì)膩、生動。文壇領(lǐng)袖歐陽修讀后，特喜歡這三句，就另外送給你了一個雅號——“桃杏嫁東風(fēng)郎中”。

歲月沉淀，你最終贏得了這份可貴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