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島啊，長島

保馬諾克（“長島”的土稱）是非常值得細細研究一番的。它向東穿過國王鎮(zhèn)、皇后鎮(zhèn)還有薩?？随?zhèn)，綿延120英里；而島嶼北部則是一系列美麗多變、景色獨特的海灣，海水慢慢回轉(zhuǎn)延伸100公里一直到達東部。海的另一邊是巨大的南部海灣，海灣上點綴著無數(shù)山丘，它們大多是小小的，有些也很大。在洛克威以及漢普頓東邊，海岸連著島嶼，時不時地有海水沖到島上，沒有遮攔。海岸東邊有幾座燈塔。漫長歲月中，經(jīng)常有船只失事的悲劇發(fā)生，最近幾年也有發(fā)生。童年時代，我曾看到過不少失事船只的殘骸，還曾親眼見證過其中一兩艘的打撈過程。比如，1840年，在亨普斯特德海岸失事的“墨西哥號”，以及幾年之后在漢普頓失事的一艘名為“伊麗莎白”的雙桅帆船（那是一場可怕的事故，正好趕上最糟糕的冬季暴風，瑪格麗特·富勒還有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在那場事故中喪生）。

作為岸外洲，這片南部海灣相對來說淺了不少，每到冬季，水面上總是結(jié)著厚厚的冰。孩童時代的我經(jīng)常和一兩個小伙伴一起來到冰面上，踩著雪橇，拿著斧頭和捕鱔叉，追著一群群鱔魚。我們會在冰面上打個洞，有時候正好碰上鱔魚群，這時候我們的網(wǎng)兜里就會裝滿肥美可人的鱔魚。對于一個男孩的童年來說，在冰面上踩著雪橇打洞叉鱔魚當然是最有趣的了。那片美麗的海灣，那些美好的冬季夏季，還有童年那些玩?；顒拥钠危丝淘谖夷X海里交織成美好的回憶。我最喜歡的一個活動就是搜集海鷗蛋。一只海鷗一次平均下兩到三顆蛋，一顆海鷗蛋大小相當于大半個普通雞蛋；海鷗蛋就躺在沙灘上，任由溫暖的陽光孵化。

長島東邊盡頭是科尼克海灣地區(qū)，我對那里也非常熟悉。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航海到謝爾特島，從那里到達蒙托克，在烏龜山的老燈塔上待上很長時間，在那個極點，我可以眺望無盡的大西洋。我過去常常和那里的漁夫們稱兄道弟，還曾加入他們每年出海捕魚的小分隊。蒙托克半島，綿延約15英里長，是個放牧的好地方。有時候我沿著島走，可以遇見些陌生的、邋遢的甚至有些野蠻的牧羊人，他們與文明社會隔絕，在這片肥沃的牧場，掌管著大群大群的馬、牛、羊，這些牲畜都為東邊鎮(zhèn)子上農(nóng)夫所有。有時候就在這蒙托克半島上，我還能遇見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印第安人或是半印第安人，不過，現(xiàn)在應(yīng)該再也見不到他們的蹤影了。

長島中部大部分是亨普斯特德平原，那個時候（1830—1840），這平原更像是一片大牧場，廣闊無垠，杳無人跡，覆蓋著越橘類灌木，但卻是天然的牧場，喂養(yǎng)著成千上百的牛，大多數(shù)是奶牛。牧場為鎮(zhèn)里所有，是大家的公共財產(chǎn)，所以大家都來這里放牧。有時候到了傍晚，一群群的奶牛悠閑自在地紛紛往回走，走到某處再各自散開。我常常游走在牧場的邊緣一直到太陽落山。我依然可以清晰地記起那個畫面：浩浩蕩蕩的牛群中，遠遠近近傳來鈴鐺相互碰撞的聲音，冷酷的空氣中帶有絲絲甜蜜的芬芳，那樣的黃昏多么讓人難忘。

穿過長島的中部平原，再往東邊走一些，那里有大片的松樹和矮橡樹（這里出產(chǎn)木炭），單調(diào)而又貧瘠。但是我經(jīng)常花一整天或是半天的時間，游走于這些孤獨的樹叢之中，呼吸著這極其特別、有些野性的味道。我陸續(xù)地在這里，在海邊，在整個長島待了很多年，經(jīng)歷了這里的每一個季節(jié)。有時候我騎著馬，有時候我劃著船，但大多數(shù)時候我是步行。我喜歡走路，走在迷人的田野上，走在開闊的海灘邊……長島的很多地方都留下了我的足跡。在走路途中，我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人：有海灣居民，有農(nóng)夫，有馬夫，有漁夫……我總是可以和那些可愛的人們打成一片。每個夏天我都會出海短途旅行，我特別喜歡南邊空曠的海岸，記憶里最愉快的時光都是在那里度過的。

四十多年之后，我寫下這些文字，所有的記憶又回來了：海浪細沙，撫慰人心，帶著咸咸的味道；少年時代的我，赤著腳，卷起褲腿，淡定地探索著挖掘著；蜿蜒的小溪，芬芳的莎草，裝著干草的船只，海鮮雜燴，捕魚船遠航的片段，以及幾年之后，幾次乘船到紐約灣的經(jīng)歷都一一拂過眼前。還是那些年，當時的我住在布魯克林（1836—1850），在天氣溫和的時候，我每周都會去康尼島。那個時候，長長的海灘，人跡罕至，只有我一人。我喜歡先游個泳，然后在堅硬的沙灘上跑來跑去，對著海浪海鷗，慷慨激昂地朗誦著荷馬或是莎士比亞的詩句。但是現(xiàn)在，我走得太急太快了，我必須回到我的道路上。

1. 原注：“保馬諾克（Paumanok），是‘長島’的印第安語，綿延100海里長，形狀像一條魚。這里有海岸、沙灘，當然也伴隨著暴雨和無盡的地平線。對于體弱多病的人來說，這里的風似乎大了些。海灣上棲息著很多水鳥，南邊的草地上覆蓋著干鹽草。島上的泥土比較堅硬，但還是種著洋槐、蘋果、黑莓。這里還有著世上最清甜的泉水。很多年以前，這里居住著一個堅強、充滿野性的民族，他們是長島的原住民，被稱為保馬諾克人（Paumanacker）或是克里奧爾-保馬諾克人（Creole-Paumanacker）。與現(xiàn)在島上的居民相比，與其說他們已經(jīng)完全改變了，不如說他們已經(jīng)完全消失滅絕了?！薄s翰·巴勒斯

2. 瑪格麗特·富勒（Sarah Margaret Fuller，1810—1850）：美國作家、評論家、社會改革家、早期女權(quán)運動領(lǐng)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