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愉快的決定

今天是1882年7月2日。我來到叢林里，心想：既然決定要去做這件事，就不能再耽誤了。這些年，我斷斷續(xù)續(xù)、零零碎碎地寫了不少日記，有從1862年到1865年期間的戰(zhàn)爭筆記，也有從1877年到1881年期間對大自然感悟的隨筆，還有之后去西方其他國家及加拿大時寫下的游記等等。這些日記被麻繩捆扎著，放在一邊。今天，就在此刻，我突然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情。啊，今天是什么日子！此刻是什么時刻！芳草清香，清風(fēng)拂面，陽光燦爛，天空晴朗，氣候溫和，我的身心從未如此地感到滿足。回到家里，終于，我打開那一捆筆記，釋放那些文字。它們還是那樣，或長或短，一篇接著一篇。我要把它們印刷出來。這些筆記，行文或有缺失，有些甚至是斷斷續(xù)續(xù)的，但還是可以自然串聯(lián)起來。不管怎樣，這部作品會向讀者展示那些被記錄的日子，展示某一時期某一階段我所遇見的人性的光輝，這樣的時光是多么的少（不是說這些時光的相對價值或是分量少，而是指這種偶然記錄的機會很少）。我還有另外一個想法：我們總是會為某些目標的實現(xiàn)而準備很長時間，周詳?shù)赜媱澲Ｍ梢陨疃韧诰?，精細加工，可當真正該行動的時刻來臨時，我們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沒有準備好，于是倉促行事，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急忙慌張之中開始講述的故事竟然比精心準備之下的還要好。無論如何，我將遵從我的這個愉快的決定，這看起來有些奇怪，但確實是勢在必行。也許，我應(yīng)該什么都不做，就這樣出版一本最不符合常規(guī)、最原始的、自發(fā)無意識的、看起來斷斷續(xù)續(xù)的書。

原注：我在1882年1月期間，曾堅持給一位朋友寫過幾封信，第8篇到第20篇，都是逐字從信中摘下來的。之后的篇目，記錄的是我一些灰暗的經(jīng)歷。南北戰(zhàn)爭，當然是我人生時間軸上的一個分水嶺。我在1862年末，1863、1864和1865這幾年一直持續(xù)去拜訪軍隊里的那些傷病員，他們有的是在戰(zhàn)地醫(yī)院，有的是在首府華盛頓附近的醫(yī)院。一開始，我是用鉛筆臨時記在我的小本子上，主要是記下那些傷員的姓名、狀況，有什么特殊需求等等。我簡短記錄下在軍營里的這些人物、事件，有時候就在病床前，有時候也會在尸體旁，有時候只是在陪伴、等待、照顧某人的間隙匆忙逐項記錄下他們敘述的故事。我有很多這樣的小本子，它們構(gòu)成了屬于那段歲月的一段獨特的歷史。僅對我一人來說，這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是無法言語或吟唱的。我希望我可以向讀者傳達這些小本子中蘊含的一些聯(lián)系，每一篇記錄就一頁或兩頁紙，我將它們折成很小的一塊放在口袋里，用大頭針固定起來。戰(zhàn)爭之后，它們被我扔在了一邊，沾上了一些污跡模糊了。不僅僅是沾了血跡，有的確實是寫得太匆忙了。因為，在戰(zhàn)地醫(yī)院里，經(jīng)常會遭遇各種突發(fā)的不確定的情況，有打了勝仗大家在慶祝的時候，有遭遇突擊狼狽不堪收拾殘局的時候，也有和部隊一起為行軍做準備的時候，等等。從第22篇到第101篇都是我從那些沾著血跡的灰色小本子上逐字謄抄過來的。之后的大多數(shù)筆記都會有所不同。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的一段時間，我得了中風(fēng)，半身癱瘓，我那幾年都不得不臥病在床。1876年，我的情況開始有所好轉(zhuǎn)。從那時起，我會選擇不同的季節(jié)，特別是夏季，去新澤西州卡姆登的一個鄉(xiāng)下隱居一段日子。那里有一條原木溪，是一條很小的河流（它從十二英里外的特拉華州流過來），伴隨著原始的幽靜，蜿蜒的溪流，樹木繁茂的河岸，甘甜的泉水，還有那些迷人的小鳥、草地、野花、兔子、松鼠、老橡樹、胡桃樹等等。從《進入悠長的田間小路》這篇日記開始的大多數(shù)筆記，都是我對那段時間、那些地方的記錄。之后的選集主要是我手頭的一些零碎的文章，它們是在不同的時候?qū)懴碌模駶O網(wǎng)里的魚一樣，我把它們湊在了一起。我想要出版整個合集：首先，這里記錄了萬物（包括我本人）背后永恒的發(fā)展趨勢，這些是不朽并值得保存的；其次，這里展示了一些典型的內(nèi)心世界、人物還有其他，是我所在的這個時代蕓蕓眾生的一個縮影，是19世紀新世界的中堅力量。我記錄的就是這樣一個有點奇怪、有些放松又有些奇妙的時代。但是，這本書并沒有什么可以說得出來的確切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