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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序 南國之春:與沈勝衣合作

筆花硯草集 作者:沈勝衣


代序 南國之春:與沈勝衣合作

無論是文字還是筆墨,我對花草都有著不同尋常的情愫,都是一些平常的山花野卉,在山間、溝壑、河灘、田畈、土岡或沙地里寂寞地生長,花開花落,一年又一年。

如果你問我,你最喜歡什么花?我馬上會想到鴨跖草、蒲公英、野薔薇和龍瓜花,就像小時候吃過的青菜、野菱,永遠是“鄉(xiāng)味最美”。小時候,在墻壁上涂鴉,或在新砌的土灶上畫畫。伯父說你應該畫枝牡丹、梅花,牡丹富貴,喜鵲看梅。我問伯父梅花、牡丹長的什么樣子,伯父比劃半天,說也沒見過,說是皇宮里或大戶人家里有,舊社會街上的“八大家”,比方說王家大院里就有株老梅花樹,過去上街從院墻底下走過聞到一股香氣。后來,大院子變成公社,伯父說他倒是進去過,可老梅花樹已被砍了,所以梅花開的什么樣子還是沒見到。我只好在灶頭上照舊畫藕花、紅蓼和野菊花。

記得有一年暑假,和幾個小伙伴在村東頭朱會計家躲貓貓捉迷藏,無意在一堆舊書里翻出一本舊筆記本,里面插了好多張彩色的畫,畫的都是野薔薇、紅蓼、螞蜂窩和小雞,看落款“紹興李恩績”覺得很親切,因為和我一起躲貓貓的小龍的老爺(父親)鐵匠叫李恩德,我問鐵匠伯伯知不知道這個畫家,他笑著說:我兄弟要是畫家,我還用得著吃苦打鐵嗎?本子里的畫越看越喜歡,我苦苦和朱會計兒子索要,他卻小氣不給。后來,我還是把畫偷偷地撕了下來??茨钱嬅嫔隙际谴孱^田埂常見到的情景,心想,當畫家不一定要畫奇花異草牡丹紅梅,照舊可以畫這些尋常的閑花野草啊!

從那以后,無論春秋冬夏,刮風下雨,只要從河埂、田間走過,總會禁不住地看上幾眼那些不顯眼的叢花雜草,并不厭其煩地向大人們打聽它們名字,記在心里,畫在紙上。

后來,真的見到梅花和牡丹,也見到了歷代畫家畫中名花奇卉。但讓我感動的依然是他們筆下的閑花野草,沈石田的秋葵,惲南田的石竹,陳白陽的白荷,王忘庵的老少年,羅兩峰的車前草,尤其是近代黃賓虹的黃山野花,雖多不知名,卻總畫得風韻嫖姚、鮮妍含情。再后來,是藥窗老人吳藕汀的“蛇草”,品種繁多,生機勃勃。更是堅定我要畫鄉(xiāng)間野花的興趣。

這本《筆花硯草集》中的“插畫”,是我頭一回涉及南國花卉。若說緣由還得從沈勝衣的文字講起。

最早知道嶺南沈勝衣,是讀他的書評,沈勝衣是真正的讀書人,買書、藏書、寫書,評札記,儼然舊時文人的雅懷。有幸的是我的一本小書《一棵樹栽在溪水旁》“不小心”遇見了沈先生,他在“日志”里寫了一段評語,我自是心生歡喜。后來,拙著《醉眼優(yōu)孟》出版,我寄去一冊乞教,便開始了我們的文字之交。沈勝衣的“書評”中,最讓我感興趣的是他越來越多關于植物書籍的美文,尤其是南方花木的描述,對我來說,這是一個陌生而充滿好奇的新視野。

幾年前,沈勝衣裝修新居,希望我來畫幾幅小畫,我很樂意自己的作品可以為之補壁,伴其書香。畫是命題,其中之一是沈先生家鄉(xiāng)東莞特產莞草,見其發(fā)來的圖片,似曾相識,我們皖東鄉(xiāng)下的水澤濕地偶爾也能見到,只是過去并未在意它。既不知其名,更未想到要入畫。第一回畫南國花草,確實有點挑戰(zhàn)性,幾易其稿,也未敢問他是否合意。

若論畫熱帶植物,當數賴少其先生。雖然“嶺南派”畫家也常以木棉、棕櫚、三角梅乃至椰子、木瓜為題材,但能將熱帶花卉畫出風格并產生影響的似乎還是賴少其?!豆P花硯草集》少不了木棉、紫荊等南國名花,但大多是我未曾關注過的。我倒是很喜歡嘗試一下這樣的有挑戰(zhàn)性的新課題。起先因為讀到沈先生的這些文字,我偶爾說出我的想法,他日可以畫些南方植物,或許只是一時之興,沈先生卻也覺得有意思。從年初起我便開始將沈先生發(fā)來的文字一一讀過,著手搜集相關材料,偶爾也會提及一些我喜愛或覺得可以入畫的植物,比如百合花,是我一直喜歡畫的。說起來還有一段往事。曩歲在黃山西海,有位同事小姑娘要請我畫一幅百合花,搜腸刮肚,卻想不起來百合花的具體模樣。試畫好了幾幅,小姑娘很為難的樣子,說“有點像的”。放下畫筆,我說,實在畫不出來了。真是巧的來,第二年,飯店門前土坡下的樹叢里竟長出幾株野百合,白色的花瓣,略施嫩綠,朱砂點蕊,真是奇葩啊!

因為喜愛畫,自然也喜歡閱讀一些相關的植物文字,從《植物名實圖考》到《本草綱目》,從《詩經》《楚辭》及至今人的著作,津津樂道。沈勝衣的文章,視野開闊,古今中外,詩詞雜文,神話傳說,皆有采獲,所謂引經據典,豐富而不冗雜,可以引人入勝,論其淵藪似得力于知堂老人。知堂先生的文字也是我極喜愛的。但我所寫的多是阡陌土岡、田間水澤所生所長,亦總會著意于鄉(xiāng)土情懷,這一點卻是受了汪曾祺先生的影響。因畫而文,或由文而畫,雖寫山花野草,卻與生活、環(huán)境乃至生命息息相關。再說,沈勝衣的文字,對我來說不止新鮮好奇,更是一種感動,由花想到故人或往事,雖是寫花,卻是寄托某種情懷。如他寫夾竹桃,“在頃頹寂寥中默默欣賞當下花色,生滅流轉的瞬間已是恒?!薄懧恿_花:“這樣魔幻迷亂的春藥毒花,開在本應該清心寡欲的清靜佛門……我也喜歡這種各個極端和諧交融在一起的格調。此亦一種適意?!彼渗P凰花想到張愛玲和蕭紅,紅色是鮮紅,竟是一種傷感,一種說不出的蒼涼。這二十來幅數十種花卉,歷時大半年,其間亦會常與沈先生溝通。因我近年對古器物拓本的興趣,自然也會有與古陶器物全形拓的結合,而這時也收到沈勝衣發(fā)來微信:“我很喜歡你新近加上古器皿的花卉,以前見過鄭乃珖也有這類主題風格,是不是給我們合作這書也畫兩幅?!庇谑?,便有了“莞草清供”的樣式。當然,既為“插畫”,我也會想到現有的版本,古代的木刻版畫,歐洲、日本的水彩線描,但我既不想照貓畫虎,也擔心若全以“傳統(tǒng)”花鳥畫手段是否也難為大眾讀者接受。沈先生似乎知道我的憂慮,又發(fā)來微信:“這是我們合作之書(書名也反映了),你的大作可不僅是一般的‘插圖’,而是要‘圖文并茂’的?!庇辛松蛳壬@話,我便釋然了。當然,我既不會畫成“嶺南派”色彩逼真的洋畫兮兮,也不會太受賴少其濃墨重彩抽象夸張的洋派版畫形式的影響,依然強調筆墨,設色豐潤古艷而雅逸是我的追求,調子還是明人和黃(賓虹)吳(藕?。┡深^。黃賓虹所謂“略有風情”、“絕無煙火”。哈哈,自信如此,也是醉了!

許宏泉

2016年12月15日留云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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