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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平凡的一生真的那么可怕嗎

越孤獨越自由 作者:傅踢踢 著


人生一世,悲欣過眼,順逆交替,誰都無從幸免。

愈是如此,就愈要正視世界和自我,凡事從自身出發(fā),尋求些微的改變和進益。

25歲的你,想要哪一種人生

1

素有“日本最懂生活的男人”之稱的松浦彌太郎,出過一本《假如我現(xiàn)在25歲,最想做的50件事》,引進到內(nèi)地,書名換作《25歲,如何規(guī)劃你的人生》。

身為過來人,松浦給中國讀者寫了一封開誠布公的信。他說,自己的出發(fā)點,其實是一連串的失敗。高中輟學(xué)的他,在一句英文都不會說的時候,便遠(yuǎn)渡重洋到美國,迎接二十幾歲的人生。從時薪兩美元的工作開始,他打過各種工,終于開了一家小書店,進入出版行業(yè),成為“COW BOOKS”負(fù)責(zé)人和《生活手帖》總編輯,“我絕對不是一擲千金的大夢想家,而是累積每一個小成功,才造就現(xiàn)在的我”。

一路走來,松浦“領(lǐng)受到周遭前輩的諸多教誨,也從不同的經(jīng)驗累積各種學(xué)習(xí)法則”,以這些事物為基礎(chǔ),集結(jié)成這本面向25歲的年輕人,講述“如何享受美好生活,以及如何面對工作”的人生規(guī)劃手冊。

譬如累積“小小的成功”,譬如堅持每次只買一本最想擁有的書,譬如養(yǎng)成攜帶紙筆、隨手記錄靈感的習(xí)慣,譬如越是微不足道的約定越要遵守……照松浦的意思,在25歲的年紀(jì),你選擇了怎樣的道路,就將獲得怎樣的人生。

2

25歲的確是很多人眼中的分水嶺。

家庭聚會的場合,總有長輩的語重心長:25歲到了,女生就要面臨衰老的危險。要是連對象都沒有,也壓根沒想過結(jié)婚,全家的“炮火”就會此起彼伏。

而默然獨處的時刻,25歲的年輕人也常常陷入自我懷疑的深淵。畢業(yè)有幾個年頭、工作略見起色,卻好像慢慢顯露出重復(fù)與無趣。想著每年多點時間去環(huán)游世界,臨了卻死活盤算僅有的幾天年假,還擔(dān)心老板不肯關(guān)照。閨密坐在一起,聊時尚、聊八卦、聊羚羊掛角或者草蛇灰線的愛情,好像也總是少了些確信。當(dāng)煩躁和焦慮成為日常的一部分,壓力并未遠(yuǎn)離,日子也翻不出新意。

更揪心的是,你也如此,我也如此,身邊的人似乎都是這樣。日復(fù)一日,今天成了昨天的復(fù)刻,又在明天投下影子。

可是,每每有人投來這樣的困惑和抱怨,我就會想到另一些我們無比熟悉的人,如何在各自的25歲里穿越時間的魔咒,在命運的重壓下輕盈轉(zhuǎn)身,越是洗禮,越見溫潤。

3

25歲左右的林青霞,在李翰祥導(dǎo)演的《金玉良緣紅樓夢》里反串男角賈寶玉。

按常理,從《窗外》19歲的清純少女到25歲,很少有人會想到她會這么嘗試。十多年過去,當(dāng)徐克拍攝《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王家衛(wèi)執(zhí)導(dǎo)《東邪西毒》,想到的第一人選,仍是不惑之年的林青霞。而東方不敗和慕容燕,也躋身華語電影史上難以逾越的經(jīng)典。

《金玉良緣紅樓夢》里,和林青霞配戲的黛玉,是剛好25歲的張艾嘉。后來,由演員而導(dǎo)演,由作家而編劇,《忙與盲》迄今仍是“臺灣百大唱片”的前20名。雖然也唱“許多的電話在響,許多的事要備忘,許多的門與抽屜,開了又關(guān)、關(guān)了又開如此的慌張”,但25歲的張艾嘉從未停止前行的腳步。

25歲的鄧麗君,還在東京和臺北兩地往返,順便籌措亞洲地區(qū)的巡回演出。如果她滿足于當(dāng)下,就不會有日后500萬張唱片的驚人紀(jì)錄和“有華人處皆唱鄧麗君”的無上榮光。

25歲的張曼玉,在出演王家衛(wèi)的處女作《旺角卡門》。假使她有絲毫的猶豫閃躲,就不會有阮玲玉、蘇麗珍、李翹和金鑲玉,華語影壇首位榮膺歐洲三大國際電影節(jié)獎項的影后,更是南柯一夢。

25歲的李宗盛入行不久,還沒有簽約滾石唱片,距離首張個人專輯《生命中的精靈》的發(fā)行還有3年時間。在當(dāng)時,誰也不會想到,這個長相老實、偶爾透著點壞的創(chuàng)作人,會成為后來洞悉人心幽微的情歌圣手。

25歲的羅大佑寫出了《戀曲1980》和《癡癡的等》,但也沒有個人專輯傍身。電影《搭錯車》里的《是否》《一樣的月光》和《酒干倘賣無》,后來傳唱多時的《光陰的故事》《鹿港小鎮(zhèn)》,也都是一年后的事??墒墙裉煸偬崞鹆_大佑,人們都說,那是音樂的詩人、時代的歌者。

以前聽譚詠麟到處宣揚“永遠(yuǎn)25歲”,覺得是再商業(yè)不過的話術(shù);如今細(xì)想,25歲倒真是關(guān)鍵的節(jié)點,帶著某種富有的惶恐:眼前固然透著蒼白與貧乏,未來卻擁有無限可能。

容顏也好,內(nèi)涵也罷,所有的美好與榮光,可能都始于青春洋溢的25歲。

如你如我,未必能達到男神、女神的高度,但年輕的本意,不就是從不放棄任何一種可能性?奮不顧身地大哭、大笑,做著不切實際的美夢,憧憬無與倫比的愛情;把挫折和跌倒,當(dāng)作生命的贈予;把成長和強大,當(dāng)作歲月的祝福。

“雖然未來如何不能知道,現(xiàn)在說再見會不會太早”,與其為切近的煩惱傷春悲秋,不如定心細(xì)察,25歲的你,想要哪一種人生?

30歲以后,誰成了我們的敵人

1

有一回,我和一位長輩約在一家清簡的日本料理店里談事情。陽光透過窗簾灑進來,照亮了他半邊的臉龐。正事說完,他抿了一口玄米茶,忽然聊起人生。

其中一層意思,我記憶猶新。他說,活到他這個年紀(jì),該得到的也得到過了,不想失去的也難免會失去。每天歷盡疲憊回家,開車駛進低垂的夜幕,他早已慣性地做好準(zhǔn)備,從老板切換回丈夫、父親的角色,“只有在等紅綠燈的一剎那,出一會兒神,或是聽到電臺里的某一首情歌,才會忽然被打動,感覺稍微做了一會兒自己”。

話音剛落,他仰頭把陶瓷杯里的茶水喝完,像是要將空洞又難以名狀的悲歡一飲而盡。

如果是從前,我肯定嫌他的話里有故作深沉的矯情。可我也快30歲了,好像有了那么一點懂得。

看看身邊的同齡人,倍感壓力的那些,絲毫不掩藏各自的煩惱;乍看順?biāo)斓哪切?,也滿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開玩笑的時候說,哪里需要到不惑之年,但凡是“上有老,下有小”,就是滿打滿算的中年危機。

小孩念公立還是念私立,老人生病找誰打點一番,面對通貨膨脹和貨幣超發(fā),如何給辛苦掙來的錢保值,將來的人生是否要再留個學(xué)或者索性移個民?時時刻刻的選擇,意味著時時刻刻的焦慮。

2

30歲和中年,也是文藝作品的主題。

董橋有一篇文章叫《中年是下午茶》,講“中年最是尷尬”。

怎么個尷尬法呢?

“中年是吻女人額頭不是吻女人嘴唇的年齡,是用濃咖啡服食胃藥的年齡。”

“中年是雜念越想越長、文章越寫越短的年齡。”

“中年是危險的年齡:不是腦子太忙、精子太閑;就是精子太忙、腦子太閑。”

最絕的是講“竹林七賢”里阮咸的那一段:《晉書》本傳里記阮咸,說“七月七日,北阮盛曬衣服,皆錦綺燦目。咸以竿掛大布犢鼻于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復(fù)爾耳!’”大家曬出來的衣服都那么漂亮,家貧沒有多少衣服好曬的人,只好掛出了粗布短褲,算是不能免俗,姑且如此而已。

可已經(jīng)寫得那么準(zhǔn),還是有人不買賬:這分明是富貴閑人的抒情,比起蕓蕓眾生經(jīng)歷的苦,還是掛一漏萬。

流行音樂是記錄時代思潮的標(biāo)尺。侯德健有首歌叫《三十以后才明白》,老派文藝青年常愛念叨:“三十以后才明白,要來的早晚會來;三十以后才明白,相愛的盡管去愛。誰也贏不了和時間的比賽,誰也輸不掉曾經(jīng)付出過的愛?!?/p>

這兩年,類似的意思有了更直白的表述:“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該舍的舍不得,只顧著跟往事瞎扯。等你發(fā)現(xiàn)時間是賊了,它早已偷光你的選擇?!?/p>

30歲以后,發(fā)現(xiàn)日歷翻篇如風(fēng)吹書頁,計時的基本單位也從一天升格到一周、一月。眼前的一切總像是發(fā)生過,可試圖留住的東西,卻成了指間細(xì)沙。如果學(xué)校和職場還充溢著林立的假想敵,漫長的人生里,卻只剩下迷惘中的兀自尋找。究竟是誰,成了我們的敵人?

3

很多人說是時間。

可時不我待的焦慮,催逼出的,每每是無可無不可的意興闌珊。分明有完整的周末,卻只愿意懶在床上、宅在家里,還要用難得消閑的借口撫平內(nèi)心的不安。

也有人說是現(xiàn)實。

似乎生老病死面前,再多的努力也難逃徒然的結(jié)局。既是如此,且放任百無聊賴,以成隨波逐流?!盎旎於选薄昂伪禺?dāng)真呢”,說時神色堅毅,目光卻頗為游移。

其實,我們可能只是不愿面對愈加艱難的打怪升級而已。《約翰·克里斯朵夫》里有一段話:“很多人在二三十歲的時候就死去了。因為一旦過了那個年齡,他們只是自己的影子,余生都會在模仿自己中度過?!?/p>

而我每收到此類問題,能強調(diào)的或許只有兩件事:其一,沒有誰的人生是容易的,再光鮮的表面之下,都有晦暗的影子。也是為此,任何時候都無須灰心喪氣,只消努力,總會等到回報的那一天。

另一件事,是我欽佩的師兄教我的。他說人啊,絕不能有暮氣,要始終保持活力和好奇心。

知易行難??晌抑辽傧M?0歲以后,遭逢疲憊的時刻,都能時常想起這句話,不至于讓頹圮的自我,成為一生之?dāng)场?/p>

孤獨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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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在玩《紀(jì)念碑谷2》,順手回去又刷了遍一代。

《紀(jì)念碑谷》可能是這兩年我最喜歡的游戲,還安利身邊的親朋好友趕緊購買。

因為它已經(jīng)不能用好玩來形容,它就是我們的人生。

《紀(jì)念碑谷》講的是沉默的公主艾達尋找自我的故事。這個沒有五官、不會說話的白色小人,翻山越嶺、上天入地,只為回答一個問題:“我是誰?”

一路上,她遇到討厭的烏鴉人,和好朋友圖騰一起并肩戰(zhàn)斗,看著圖騰跌落深海,又見證圖騰煥然重生。當(dāng)先人都成了紀(jì)念碑,艾達也從自己的宿命里得到了寬恕與和解。

到了《紀(jì)念碑谷2》,主角換成了蘿爾和她的女兒,冒險連帶著傳承。蘿爾在沿途經(jīng)停,神明對她說:“世事變幻,但時間從不作答?!?/p>

言簡意賅,就觸及了命運的本質(zhì)。我不是被打動,而是被震撼。

2

我不知道你是否曾感到孤獨,對我來說,孤獨是一種頻繁閃現(xiàn)的狀態(tài)。

在很多聒噪熱絡(luò)的場合,我常常不愛說話,像刺猬一樣把自己包裹起來,留下的是僅有的可憐的防衛(wèi)。雖然表面上,微笑和回應(yīng)不算少,但打心底,我找不到自在的溝通方式。

夜深人靜,繁華都成了煙云,內(nèi)心的小人又開始登臺作法。你會聽到很多白天無暇顧及的小心思,腦海中有揮之不去的回聲,毫不識趣地提醒著:你過得并不好,你離想要的樣子還很遠(yuǎn),你和世界之間并沒有達成某種共識。而關(guān)于未來,也不過是愁云慘霧、風(fēng)雨如晦。

如果前面說得太文藝,我們換個直白的提法。

《智族GQ》做過兩篇“當(dāng)代流行人設(shè)”的專題,描繪現(xiàn)代人的糾結(jié)與復(fù)雜,比如邋遢潔癖、大方窮鬼、隨便女士、直男癌同志。

其中最吸引我的是“社交宅”。定義里說,“社交宅”是不得已與人大量交際但實際上喜歡獨自宅起來的人,他們通常迫于職業(yè)特殊性或其他原因而擁有許多社交活動,現(xiàn)實生活十分充實,給人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的印象,但內(nèi)心卻極其渴望獨處,在假期或空閑時間更愿意獨自在家而不是外出。

所有的“當(dāng)代流行人設(shè)”,背后都是外界壓力和內(nèi)心選擇難以兼容的結(jié)果。而“社交宅”們堅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全世界的熱鬧,其實與我無關(guān)。

3

多數(shù)人并不覺得“社交宅”值得稱頌。無論我們享受與否,孤獨在主流話語中似乎算不上褒義詞。

有一個女生給我留言,講述她的經(jīng)歷。她打小在一個灰色的產(chǎn)煤城市長大,因為父母工作調(diào)動,先后轉(zhuǎn)了十次學(xué)。

變動,似乎是她青春里唯一不變的東西。朋友剛熟悉一點,就面對分別;同學(xué)才剛產(chǎn)生感情,又被迫離散。后來,女生干脆放棄了執(zhí)念。她的原話是:“不投入就不會再有傷害?!?/p>

高考之后,她去北京上大學(xué)。環(huán)境變了,和人隔著一層的難題卻解決不了。時日推移,家里親戚催婚,父母也疑心她有心理問題。

無奈之下,她去接受心理治療。誰知醫(yī)生聽完情況,反問她:“如果可以正常交流,只是不愿去做,會不會就是喜歡孤獨?你覺得孤獨是病嗎?”

4

我們究竟要遭遇多少故事或者事故,才能理解孤獨并不可怕呢?我們對沉默的恐懼,有多少是發(fā)自肺腑,又有多少是不容于外界的焦慮?

至少在我眼里,社交宅并不比社交咖低級,孤獨也談不上是迫在眉睫的頑疾。

就像《紀(jì)念碑谷》里的旋轉(zhuǎn)跳躍攀緣疾走,一個人在空曠中游蕩,時而天空之城,時而波濤萬頃,低頭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昂首是耿耿星河欲曙天,哪怕只是獨行,又何嘗不是動人心魄的美好。

木心有一則廣為傳誦的金句:“我是一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哪?!比舨皇情L夜孤寂,又怎見飄雪的靜美。

5

我碰到太多為孤獨所困的人,無以為贈,唯有這樣的鼓勵。

比起強行和人搭話,沉默未必是殘缺,只要這份沉默是你自己的意愿。

比起勉力融入圈子,孤獨未必是病態(tài),只要這些孤獨是你自己的選擇。

做你自己,比為了別人的眼光而扮演形象大使,來得重要得多。

孤獨的人不是可恥的。李宗盛寫過一首簡短的臺歌叫《沉默的人》,一共四句:“這世界是如此喧嘩,讓沉默的人顯得有點傻。這些人是不能小看的啊,如果你給他一把吉他?!?/p>

羅大佑的《你的樣子》更耳熟能詳。哪怕人世間總不能溶解你的樣子,也請瀟灑的你將心事化進塵緣中。

因為,孤獨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寵。

你知道《紀(jì)念碑谷2》里最打動我的是哪句話嗎?

女兒要獨力完成修行,身為母親,蘿爾向神明表達了憂慮。神明安撫了蘿爾,并告訴她:“孤勇之后,世界盡在眼前?!?/p>

唯有勇者不論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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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現(xiàn)在是成功學(xué)盛行的年代。孰是孰非,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失敗絕不是什么受歡迎的詞。

傳媒不斷放大創(chuàng)富神話,腳踩互聯(lián)網(wǎng)紅利的大佬們搏擊風(fēng)云,終于在紐交所和納斯達克上市,年輕如90后甚至95后創(chuàng)業(yè)項目融資A輪估值破億的故事,也屢見不鮮。凡此種種,壓得工薪族抬不起頭。

一線城市的房價日夜翻漲,收入的增幅甚至趕不上通脹。想到趨于板結(jié)的階層和逐漸高企的物價,奮斗著的年輕人也頗感絕望。

高考時想著985、211,求職前惦記500強、公務(wù)員,成家之后,緊隨而來的夢魘,是養(yǎng)老錢、入園費和學(xué)區(qū)房。

每個人都有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刻。但總有一些瞬間,我們倍感挫折,幾欲放棄,自認(rèn)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可是沒關(guān)系,失敗者常常有最可貴的溫柔。

2

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讀太宰治的《人間失格》時,正經(jīng)歷一段灰暗時期??吹健吧鵀槿耍液鼙浮?,仿佛直指要害,腦子里嗡的一聲,心也好像被掏空了。

后來,吳念真來上海推介他的戲劇《臺北上午零時》。這部戲背后,有一個更宏大的系列,叫“人間條件”。我問他,為什么要叫人間條件?他頓了一會兒,微笑著說:“活在人間,多少是有一些條件的?!?/p>

后來我明白,所謂人間條件,就好比做礦工的父親,因為不堪矽肺病折磨而跳樓自殺。守靈的時候,吳念真為了安撫弟弟妹妹,只好強忍心痛,拼命講父親生前的笑話。

喪失為人的資格也好,遵從人間的條件也罷,具體的一時一刻,非但和成功及快樂無緣,還注定是頹唐、沮喪且失敗的。但仔細(xì)品味,會理解其中的力量。

《人間失格》的壓抑背后是堅忍,孤獨背后是高尚。雖然堅忍和高尚的代價極為沉重。

至于“人間條件”,吳念真說得更好:“生活就是這樣,苦樂交替的嘛?!?/p>

面對時而侵略如火、時而不動如山的命運,個體所能做的極為有限。承認(rèn)并接受這種有限,同樣需要莫大的勇氣。

3

為什么要強調(diào)失敗者的溫柔?

我們對成功和幸福,提得太多了。弦越繃越緊,韌性逐步喪失,難免要斷。盯著身邊的人,自己的平凡和虛弱會變得不可原諒。想著現(xiàn)實的壓力,眼前仿佛有巍峨的高山,阻住原本清晰的人生之路。

比起魚死網(wǎng)破和鋌而走險,不如放慢腳步,看看自己普通的樣子,再接著跑完漫長的旅程。成熟不就是認(rèn)識自己的有限、接納自己的普通,再鼓起勇氣振奮精神,過好獨一無二的一生。

每個人的特別之處,永遠(yuǎn)不在財富、聲名和成功,而是熬過一個又一個長夜、走過一個又一個路口,終于在生命的某一刻某一段,發(fā)現(xiàn)了自己。

電影《如父如子》講述了一個抱錯孩子的故事。得知錯誤時,孩子已經(jīng)不小了。

歷經(jīng)諸多困擾之后,家境優(yōu)越的野野宮良多對境遇拮據(jù)的齋木雄大說,要不兩個孩子都我們來養(yǎng)吧。雄大打了良多一頓,甩下一句:“沒失敗過的家伙,是不會理解別人的心情的。”

這一刻,雄大比良多更懂愛,也更溫柔。

4

日劇《重版出來》里,名宿三藏山老師的大弟子沼田苦熬多年,始終沒有出師。因為堅持自我,不肯修改原作,他飽受退稿之苦,看著后輩一個個出道、成名,逐漸變得自我懷疑。

最后,還是另一個畫癡中田看懂了他畫中的深意。但對于一個漫畫家的夢想來說,一切都太晚了。連出道都成了笑話,何況是每個漫畫家夢想中的“重版出來”?他決心放棄,回家?guī)透改复钍仲u酒。

臨別的夜晚,沼田和中田握手、告別、轉(zhuǎn)身,風(fēng)吹亂他的頭發(fā),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除了失敗,好像沒有更合適的詞匯來形容這幅圖景。

可鏡頭一轉(zhuǎn),沼田換上便裝去送酒,店里是一塊手繪廣告,自畫像邊上,寫著四個字:新酒出來。

開始面對自己的那一刻,溫柔的沼田迎來了新生。

5

和吳念真聊戲的那個上午,陽光穿透窗簾,打在臉上,留下一道道暗影。他掐滅手中的煙,講起七八年前的上海見聞。

“那時候因為要照相嘛,他們說你頭發(fā)有點亂,要不要去整理一下。我就到旅店邊上的小巷子亂走,正好看到一家做頭發(fā)的店。給我做頭發(fā)的一個小女生很年輕,才19歲,我就跟她聊天?!眳悄钫嬗脴?biāo)準(zhǔn)的臺灣腔普通話回憶說。

“我說你是上海人?她說不是,貴州的。我說貴州啊,那不是很遠(yuǎn)的地方?她告訴我,家里離貴陽還要坐四五個小時的客運巴士,再走一個半小時的路。我說你為什么要走那么遠(yuǎn)的路跑過來?她說要學(xué)理發(fā)。我說你會留在上海嗎?她說不,上海很花錢的,我想回老家。我說,回老家干什么?她回答,我要開理發(fā)店,里邊能放五張椅子?!?/p>

吳念真說,聽到這席話,從鏡子里望見女生的神情和“一雙紅紅的勞動的手”,忽然就看到了1970年代剛到臺北的自己,“心里有那么簡單、但又可以達成的愿望”。

唐詩里有一句悲戚的送別:南望千山如黛色,愁君客路在其中。其實哪里需要發(fā)愁呢?擁抱失敗,懂得溫柔,就像黑暗里有了希望的微光,再弱小,也能照見前路,翻山越嶺。

不肯努力,才是看輕活著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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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都會收到不少問題,多數(shù)是近在眼前的困擾,也有玄虛高遠(yuǎn)的。曾經(jīng)有個男生問我:“你覺得人活著有意義嗎?”

引發(fā)疑慮的理由是:“無論一個人是在科學(xué)領(lǐng)域取得多大的成就,或者有多大的權(quán)勢,或者掌握多少財富,最終不過是塵歸塵,土歸土。即使沒有他,這世界上肯定還會有另外一個人或者一批人取代他的位置,他的存在與否對于人類社會發(fā)展進程幾乎不會造成任何影響。而且整個人類社會,甚至整個宇宙最終都要走向毀滅,生前身后名都會隨著時間空間的消逝而抹平。從一個更大的時間、空間角度來看,人類社會毫無意義,一切規(guī)則、成就不過是一場自娛自樂的游戲?!?/p>

這個問題讓我想到一些親身體驗。

20歲那年,我讀到余華的《活著》。在宏大歷史的遞遷之中,福貴的命運漸次凋敝。余華落筆,半點不容情,連喘息的機會都不給,貧病、戰(zhàn)爭、運動,紛至沓來。結(jié)局卻是,福貴和他的老牛躺在一起,往事如潮水涌動,頭頂有陽光灑落。

初看不明白,以為余華不懂悲劇之美,硬要苛求一個膚淺的小團圓。

大概五年之后再看,慢慢懂得了,余華可能意在表達:人生的基調(diào)不是絕望,再大的風(fēng)雨和再小的波浪,都有豐富的啟示。

誰都有過叛逆的階段,標(biāo)榜獨立思考,以自我的尺度去丈量世事的起伏。對外界強加的規(guī)則和條框,不屑不齒不肯相信。這種情緒走向極端,或者是憤怒,或者是虛無。

無論一個人收獲了多少,最終不過是塵歸塵,土歸土,這個語境不是誤解了“活著”,就是誤解了“意義”。功名、權(quán)勢和財富,都遠(yuǎn)在天邊,不是不能掙取,而是并非必要。真正的活著,是扎在現(xiàn)實的泥土里,散布情感的根系。這才是生命的意義所在。

2

很多人經(jīng)歷太多試錯,花了太多時間,才接受這個道理。

讀書之際務(wù)求名列前茅,入職之后凡事勇于爭先,同學(xué)聚會比較房與車,家庭聯(lián)絡(luò)聊收入和對象。三好學(xué)生和優(yōu)秀員工的情結(jié),催逼著踏上無盡的長路,以為在追求更優(yōu)越的生活,其實只是粉飾旁人眼中的自我形象。

人生的向度應(yīng)該是多元的,世俗意義的成功,不過是其中之一,至于名留青史,更是未有定數(shù)。而在匆促的時光里,有些事情足以確定——多為愛人添置點衣物,多陪父母吃幾頓飯,多給孩子講幾段故事,也會收獲別樣的溫暖。誠然,痛苦與彷徨并不會因此減少,但平和與舒暢,同樣讓人覺得滿足。

年輕時總想著要和他人不同,希望打碎一切既定的東西,好凸顯自己的價值。當(dāng)這種心理暗示推到極致,或者遭遇障礙,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意義。

無論多宏大的視角,人類社會乃至每一個個體的努力都充滿意義。個中關(guān)鍵,不在于人能夠戰(zhàn)勝時間或空間,而在于每一個瞬間都可以有別樣的深刻。不相信的背后,本質(zhì)是另一重根本的相信:有一種不同于現(xiàn)狀的理想模板,值得求索。

佛家說芥子納須彌,人在宇宙洪荒面前固然渺小,蝴蝶效應(yīng)同樣不可小覷。而梁宗岱翻譯威廉·布雷克《天真的預(yù)示》,同樣揭示了類似意義:“一顆沙里看出一個世界/一朵野花里有一個天堂/把無限放在你的手掌上/永恒在一剎那里收藏?!?/p>

我喜歡王菲的“一切很好,不缺煩惱”。理解這句話,就會知曉活著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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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還想到另一些人,因為虛無或者懶惰而止步不前,繼而去消解別人努力的價值。

時常聽到的抱怨是,他升職比我快,逢年過節(jié)肯定沒少給領(lǐng)導(dǎo)送禮;她人前看上去白富美,誰知道人后是不是個“心機婊”;聽說誰誰誰是鉆石王老五啊,還不是因為有個好爹!

在這種視角延伸的世界觀里,一切問題都能歸結(jié)到外因,所有責(zé)任都與自己無關(guān)。真要是連借口都找不到了,就可以解釋成缺少機會,“只要給我一個機會,我也不會比你們差”。所有弱者的通病,就是喜歡從外部尋找理由,從而繼續(xù)放任自己。

如果要為“狹隘”描繪一個準(zhǔn)確的形象,這恐怕就是了。人生一世,悲欣過眼,順逆交替,誰都無從幸免。愈是如此,就愈要正視世界和自我,凡事從自身出發(fā),尋求些微的改變和進益。

沒有人是完滿,吹毛求疵大概是世間最容易的事??商籼拗螅疫€是我,世界卻未曾停止轉(zhuǎn)動。改變是困難的,但唯有打破積壓的慣性,才會有更好的可能。其實也不必大刀闊斧,每天有一些變化,日積月累,就是自我更新。

生活的意義,抽象出來,不就是一天比一天更好嗎?怕就怕分明不用心,卻還不知足,整日沉溺在負(fù)面情緒之中。

不肯努力,才是看輕活著的意義。

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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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中的某個時刻,我們可能會忽然意識到,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仿佛命中注定。

對我和不少前同行來說,《東方早報》紙質(zhì)版的??且粍t大新聞。朋友圈里的感慨追憶紛至沓來,我的思緒也回到2005年。

那時候,我剛考上復(fù)旦,在校園報刊實習(xí)。但凡文科專業(yè)、有志新聞工作,都對“陽光打在你的臉上,溫暖留在我們心頭”憧憬不已,也對“總有一種力量讓我們淚流滿面”記誦如流。風(fēng)行一時的《南方周末》,自然成為學(xué)長學(xué)姐們帶領(lǐng)讀報的首選。

如果說“南周”更像我們的精神指引,實踐模板非“東早”莫屬。

當(dāng)時,“東早”還是大開面,選題有初生的鋒芒,報道細(xì)部偶爾粗礪,拼起來看,卻滿是編輯部的行云流水和揮斥方遒。某種程度上,比起“南周”,我們這些新人更容易在“東早”身上找到情感的投射。

情懷在握,壯志洶涌,這是青春的天真,也是年輕的福分。

后來,學(xué)得多了,做得多了,漸漸懂得,新聞并不只是突發(fā)和現(xiàn)場,記者也不是從一個縣城輾轉(zhuǎn)下一個村落,不斷用雙腳丈量城鄉(xiāng)二元的中國。對這個行業(yè)的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也就是自由中完成點命題、領(lǐng)域里暫求些建樹,無功無過又一秋。

我畢業(yè)、入行、離開。“東早”從篳路藍(lán)縷,到專業(yè)美好,再到關(guān)停并入新媒體項目澎湃新聞。風(fēng)云際會,須臾又流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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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親歷一個行業(yè)的衰頹。

2011年,臨近畢業(yè),因為求職的緣故,正是我最用功的當(dāng)口,對媒體生態(tài)體察得也更深??v然“紙媒寒冬”的言論擾攘多時,報紙運行依然穩(wěn)定,微利也不成問題。如今看來是盛宴的尾聲,當(dāng)日渾然未覺,仍舊一片升平。

然后,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新聞客戶端、微信公眾號……不是伏兵四起,而是換了人間。安于既有節(jié)奏與流程的媒體人恍惚驚醒,再凝神細(xì)聽,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烽火早已在新媒體的戰(zhàn)場上點燃,此地空余黃鶴樓,拔劍四顧心茫然。

明明沒有懈怠,甚至還未雨綢繆,卻還是讓現(xiàn)實殺了個措手不及。資歷累進、職位升遷,轉(zhuǎn)瞬之間,努力的意義消解了大半。就像是挑了一艘自以為牢靠的大船,籌措清水干糧,正準(zhǔn)備安享舒適,卻發(fā)現(xiàn)船要沉了。

因為入行晚,我反倒交上好運——還來不及在船上找定位置,還沒有徹底忘記游泳技能,索性翻身一躍,且看能漂多遠(yuǎn)。但對很多傳統(tǒng)媒體的老兵來說,眼下的機會成本,大到足以改變一生。

2013年開啟了新一輪的記者證從業(yè)資格考試??记埃嗉颐襟w組織了一場集體復(fù)習(xí),地點選在靜安區(qū)的云峰劇院。

講師分享的條條框框早已拋諸腦后,但我清楚地記得,一位友報同仁事后發(fā)了一條朋友圈,大意是說,云峰劇院,正是當(dāng)年宣布紡織女工集體下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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紡織女工當(dāng)然是媒體人的自憐,但這個比喻,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在耳邊。話語背后,我體會到“此天亡我,非戰(zhàn)之罪”的不甘。

不甘歸不甘,該走的還是要走。

舊雨新知一個個遠(yuǎn)行。有意氣風(fēng)發(fā)投身內(nèi)容創(chuàng)業(yè),有心灰意冷轉(zhuǎn)行閑散度日,全職在家安心教子的也不在少數(shù)。終于有一天,糾結(jié)如我,要開始面對審視外星人般的目光。飯局上、私底下、師友們眾口一詞地問我:“你怎么還在?”

乍聽起來,這是關(guān)心我個人,細(xì)細(xì)琢磨,卻像是對時代發(fā)問。

關(guān)于“東早”的??何鋼]老師寫了一篇《紙媒之死》。其中提到,關(guān)一張報紙,員工整體并入新媒體,他“覺得是好事”。

我很同意。但這份曾經(jīng)打著“紙媒不死,我們陪你讀到天荒地老”廣告的精英讀本,單是停報轉(zhuǎn)網(wǎng),竟然引發(fā)如此熱議,映射出的,或許是彌漫行業(yè)的兔死狐悲。

沒有人知道,下一個會是誰。

我在朋友圈轉(zhuǎn)發(fā)魏老師的文章,順帶引用了北島寫艾倫·金斯堡的話:“詩人之死,并沒為這大地增加或減少什么,雖然他的墓碑有礙觀瞻,雖然他的書構(gòu)成污染,雖然他的精神沙礫暗中影響著那龐大機器的正常運轉(zhuǎn)。”

引文之后,我寫道:“永遠(yuǎn)說著說著就到了,理想談著談著就老了。但老的究竟是理想,還是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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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吳念真和羅大佑聯(lián)手為《搭錯車》寫主題曲,就是后來那首廣為傳唱的《一樣的月光》:“什么時候兒時玩伴都離我遠(yuǎn)去,什么時候身旁的人已不再熟悉,人潮的擁擠拉開了我們的距離,沉寂的大地在靜靜的夜晚默默地哭泣。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和你?!?/p>

用今天的流行語說,這很吳念真,也很羅大佑。關(guān)注童年鄉(xiāng)野與成年都市的部分,仿佛吳念真的筆觸,而“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和你”,又儼然是羅大佑的天問。

但我沒有想到,30多年過去,彼時的疑惑仍然困擾著今天的你我。年少長纓在手,但求縛住蒼龍。而今驀然回首,卻滿是驚惕惻隱。

堂·吉訶德大戰(zhàn)風(fēng)車像是偶爾的興奮劑,更多時候,我們所謂的命運,不過是直面不可抗力,拼爭過、奮斗過、酸楚過、唏噓過,然后無奈地接受。攬鏡自照時的獨白,只剩下“他好像條狗啊”。

我們也越來越理解,所謂成熟,就是從拒不認(rèn)命到撕心裂肺,終于釋懷放手、云淡風(fēng)輕,在光陰的長河里,做個慣看秋月春風(fēng)的白發(fā)漁樵。

除了惘然,又能怎樣?人生一世,百般執(zhí)念,到頭來,逃不出蘇東坡一首打機鋒似的《觀潮》:“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p>

又回到最初的起點,但你已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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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早”??鞒龅暮笠惶焱砩希易嚮丶摇D掀执髽蛏宪嚵鞑幌?,燈影點點,向遠(yuǎn)處眺望,是浦江兩岸的高樓。忙忙忙,盲盲盲,又一個漫無目的又面貌相似的都市夜晚。

可意外的是,司機打開了廣播,傳出了齊秦的《花祭》。30年前的小哥嗓音清亮,像永遠(yuǎn)的少年,唱著不老的歌:

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來陪我

你是不是春天一過就要走開

真心的花才開你卻要隨候鳥飛走

留下來留下來

太多太多的話我還沒有說

太多太多牽掛值得你留下

花開的時候你卻離開我

離開我離開我

聽著聽著,差點就紅了眼眶。

現(xiàn)在我們都不聽這樣的歌了,誰還計較“太多太多的話”和“太多太多的牽掛”呢?

百舸爭流的大時代里,再多欲言又止,也都要換作風(fēng)雨兼程。唯有走累了、疲倦了,再回望,才發(fā)現(xiàn),一個又一個不期然的事件底下,藏著我們說不出的慌張。

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你和我?

沒關(guān)系,你有自己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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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女子圖鑒》紅了很久,斷斷續(xù)續(xù)地看完了。如果要說最打動我的,就是女主角綾和男閨密手挽手走在街上,風(fēng)吹過,陽光照著臉龐,綾對著鏡頭別有深意地說出那一句:“一起加油吧,一步接著一步,因為想得到的東西還有很多?!?/p>

大都市里的個人奮斗,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往前走,是不敢;往后退,又不甘。而光陰消逝,歲月留痕,哪怕駐足原地,生活也不會饒過你我。

不管是北上廣深的原住民,還是漂泊奮斗的新中產(chǎn),都能從《東京女子圖鑒》里找到自己的影子。更令人唏噓的是,你以為的步步高升,可能也只是另一種隨波逐流。

綾出生在秋田這樣的小地方,因為一心向往成功和體面,來到“閃閃發(fā)光的東京”。住處從三軒茶屋到惠比壽,再搬去銀座。工作從普通職員到時尚大牌的公關(guān)經(jīng)理,談過一同吃居酒屋的戀愛,被富人當(dāng)過備胎,做過和服店老板的小三,養(yǎng)過小白臉,結(jié)婚又離婚,最終和男閨密走到一起。

彈幕里有人說,綾是極端物質(zhì)又無比隨便的女人。這屬于道德上的苛責(zé)。

綾是一個集合體,承載著大量都市女性的憧憬與幻想,再選擇性地忽略現(xiàn)實的拉鋸與挫折,把打拼的每個階段都戲劇性地呈現(xiàn)出來。

換句話說,那些嘲笑綾情路不順、內(nèi)心干涸的人,或許連她物質(zhì)上的富足都達不到。真正扎根一線城市的女性,又有幾個沒有品嘗過綾的焦慮和茫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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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本質(zhì),偶像劇和少女心教不了。

從來沒掙到錢和安貧樂道并不是一回事。把去一次高檔餐廳視作身份的象征,信用卡分期還款只為一件禮服,包括買昂貴的內(nèi)衣,以備隨時要脫的時候顯得好看,這些不符合主流的價值觀念,卻都是真實的欲望。一句“不應(yīng)該”,填補不了人心對貪戀和占有的渴望。

愛情就更不是紙面上那些道理。

當(dāng)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備胎,她上了第一課:單純靠自己的優(yōu)秀去尋求優(yōu)秀的人,未必是真理。因為完美男人不一定需要完美女人,一個對他言聽計從便于掌控的女人就夠了。

讓和服店老板套路之后,綾幼稚地想要戳穿,給老板娘打電話。接起電話的老板娘沉默了一會兒,說了一句:“是嗎,我知道了,謝謝提醒?!?/p>

和服店的夫妻過著上流社會的生活,也扮演著各玩各的“假面夫婦”。至于那些沒有條件玩的,也可能會接納另一方的出軌,進一步瑟縮回去:你以為婚姻就是愛情和親情,對有的人卻意味著利益和安全。

綾始終在出人頭地和平淡是真之間搖擺。趕上情緒低潮,她去相親,覺得“30來歲,年薪1000萬,身高175以上,只有這三個條件”已經(jīng)低到塵埃里,結(jié)果卻得知:“那種條件的男人看上的都是剛畢業(yè)的小女生,甚至還有大學(xué)生?!?/p>

認(rèn)定找一個條件相當(dāng)、性格和善的人,哪怕年紀(jì)稍大、三觀不同,至少也不會有什么大問題。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誰說普通人就沒有瑣瑣碎碎,找個平凡的,照樣也能搞外遇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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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對男人和女人都是有要求的。當(dāng)要求成了眾口鑠金,往往離偏見也不會太遠(yuǎn)。

以前,基于生理差異,女性相夫教子一度是主流。如今,隨著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壓力逐漸轉(zhuǎn)嫁到男性頭上。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女性月入三萬可以好吃好喝、買鞋買包,而男性月入三萬,一背房貸就略微吃緊。在很多女性那里,這卻是時興的真理。

綾和我們之中的很多人一樣,是特別看重自己的人。這樣的人最大的問題,就是誤以為能通過一己之力實現(xiàn)社會對個體的要求:財富可以得到,聲名可以累積,幸??梢钥侩p手來創(chuàng)造。

但是,社會主流設(shè)定的標(biāo)準(zhǔn)里,永遠(yuǎn)不會有“做自己”這一條。于是,在走上人生巔峰的過程中,無論成功失敗,我們都會漸漸迷失,變成面目相似的人。

關(guān)于都市對人的影響,我特別喜歡羅大佑的描述。他在《未來的主人翁》里寫:“你走過林立的高樓大廈,穿過那些擁擠的人,望著一個現(xiàn)代化的都市,泛起一片水銀燈。在人潮洶涌的十字路口,每個人在癡癡地等,每個人的眼睛都望著那象征命運的紅綠燈?!?/p>

這不就是今天的東京、紐約、北京、上海?倒影繁華,行色匆忙,誰也不知道一張張面無表情的臉上,下一秒是笑意還是皺紋。

當(dāng)你始終依循社會推崇的統(tǒng)一標(biāo)準(zhǔn),就會理解《東京女子圖鑒》暗藏的宿命論:“青蛙是不能去舞會的,青蛙就跟青蛙一起在田里面呱呱叫就好了?!?/p>

這也是為何每次綾感到頹喪,就會糾結(jié)地自言自語:“做個井底之蛙應(yīng)該也不錯吧?!?/p>

綾相信自己能夠打破青蛙的宿命,但她沒有意識到,她所追求的這一切紙醉金迷,就像小時候想要和朋友相同的玩具一樣,都是出于“快看我,我和你們一樣優(yōu)秀,甚至更好”的潛在心理。

而這些,恰恰不是與眾不同,而是人皆如此。

4

精英之所以是少數(shù),并不是因為想走這條路的人少,而是絕大多數(shù)在不同階段敗下陣來,妥協(xié)放棄。

綾的經(jīng)歷證明了,哪怕走到最后,仍然無法解決生命里的終極焦慮,譬如孤獨,譬如愛。那么,對于多數(shù)物質(zhì)上還不如綾的人而言,不把人生所有的快樂都建立在物質(zhì)上,就變得非常關(guān)鍵。

讀書的時候,容易有大志向,常引用張載的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這放在自己身上,顯得有些好笑。

可年少荒唐,也容易誤打誤撞地觸及根本,除了金錢和名聲,普通人必須能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東西。也許是一門手藝,也許是一個愛好,也許是那些堅定不移的小確幸。

物質(zhì)當(dāng)然是重要的,可維持表面上的光鮮,其實也辛苦。

有沒有一些時刻,你工作了十多個小時,坐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好像所有的日光燈都照出了你的無助?有沒有一些時刻,當(dāng)你開車回家,駛上空無一人的高架路,昏黃的街燈一盞接著一盞,讓你恍惚、分神,好奇努力的意義究竟是什么?有沒有一些時刻,你費盡千辛萬苦得償所愿,卻忽然被更大的空虛所籠罩,覺得這一切和你想的不一樣?

在我看來,只有能笑對這些,才算活得踏實。和自怨自艾地擺爛一樣,心無旁騖地物質(zhì),同樣是一種危險。如果看不見自我,就永遠(yuǎn)不會知道,你的隨波逐流,會在哪一刻擱淺。

《東京女子圖鑒》的最后一集,綾穿著黃色風(fēng)衣,坐在長椅上說:“那就請你記住,你現(xiàn)在對我的優(yōu)越感,因為現(xiàn)在的你正是十年前的我,而現(xiàn)在的我正是十年后的你?!?/p>

在綾的道路上,只有少數(shù)人能比她走得更好。而我希望的是,我們能笑著對綾說一句:“沒關(guān)系,我有自己的路。”

世間多少事,大都“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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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茵上了一檔綜藝節(jié)目,和薛之謙配戲,重現(xiàn)至尊寶和紫霞在城樓上的經(jīng)典。時隔23年,朱茵依然明眸皓齒、眉目含情。當(dāng)《一生所愛》的旋律響起,觀眾被勾回《大話西游》的情境,或許還聯(lián)想到生命中的某個人。

可我更在意朱茵的講述。

當(dāng)年在寧夏拍攝《大話西游》,周星馳和朱茵的故事被演繹出不少版本。路人抓拍的照片里,星爺自行車后座上坐的究竟是誰?朱茵受訪時幾度提到撞破第三者,是否指向星爺?

或許是非難斷,但足以確定的是,朱茵從感情里抽刀斷水,和星爺說了再見,然后花了漫長的時間縫補傷痕。

如今,朱茵和丈夫黃貫中恩愛有加。在節(jié)目里,主持人問她,生命里有沒有比“曾經(jīng)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面前”更感動的話,她引了黃貫中的告白:“是我教會他愛的?!?/p>

之后,她又替“錯了就要放手”的領(lǐng)悟加了一段補充:“你必須要先愛你自己,才能給別人愛。所以如果在你前面那個人,你看不見愛情的話,那就走吧,跟你自己說,前面還有很多的等著你。”

朱茵和周星馳,算得上是娛樂圈紛擾多時的一樁公案。如今前嫌冰釋、舊話重提,總算是跨過了紫霞的劫數(shù),求得了自己的圓滿。

2

我每天會收到讀者幾百條詢問,縱然遭遇各不相同,最后的問題卻大同小異。不少人會疑惑,面對傷害過我的人,為什么就是放不下?明明前任已經(jīng)有了新人,結(jié)婚生子,我怎么遲遲不愿邁出重新開始的這一步,甚至還盼著他回來?

有個姑娘告訴我,男友是因為劈腿被發(fā)現(xiàn)而提的分手。這個陰影日夜纏繞著她,她不僅自此喪失對他人的信任,偶爾還會想到自殺。

還有個妹子因為老公找小三而被動離婚。她單身之后的主要“工作”成了跟蹤前夫和小三的日常,并試圖加以破壞。我問她怎么想的,她用一種極其江湖氣的口吻回答我:“他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能讓他稱心。”

絲毫沒有輕視的意思,畢竟誰也沒有資格嫌惡別人的生活。但這樣的心理,真的已成病態(tài)。興許是禪師附體,我對她們說:“學(xué)會放過?!彼齻儫o一例外地反問:“他那么過分,為什么要放過?”

其實,我只是讓她們放過自己而已。

3

每個人的心臟都差不多大,心里能裝的事卻天差地別。為情所苦、為愛所困,最大的原因是,整個世界就這么小,經(jīng)歷點挫折,就像是天崩地裂,隔斷前路。

而對普通人來說,生活就好比在復(fù)雜的交通狀況里駕駛,原本的道路堵塞了,或許影響路況和心情,卻不會阻止其他去往目的地的可能。流一流眼淚,拍一拍塵土,該走的還是得走下去。愛情婚姻如此,工作事業(yè)如此,情理之中和意料之外的種種,都是如此。

有一個心得可以分享:我覺得自己真正成熟,是從20多歲時的某次頓悟開始的。我忽然可以說服自己,世間已然發(fā)生或即將來臨的一切,但凡會要使我失落痛苦,我都回報三個字:不值得。

這不是主張事事逃避,恰恰相反,是要換一個更寬闊的格局去繞開它。說來有什么呢?獨自流點淚,相約喝點酒,蹦一蹦、笑一笑。哪怕愛你的每個瞬間,像飛馳而過的地鐵,開過了,就還有下一站。

4

去年“假如我是羅大佑”辦上海場,我去了。地點在虹口足球場,老舊的場地劃了半塊,內(nèi)場也就是松松散散的十幾排座椅,更別提看臺上稀稀拉拉,如果有空中俯瞰的視角,大概像是斑禿。

坐我旁邊的是一個年齡相仿的姑娘。動力火車、戴佩妮、李泉和黃麗玲登場的時候,她問了我同一個問題:“這是誰?。俊敝挥袕堄畛霈F(xiàn),她才發(fā)自肺腑地尖叫,可她叫的是:“老司機!”

羅大佑肯定不會知道這一出。那一天他穿著橙色西裝,染了火紅頭發(fā),可能是為了看上去熱情一點。我記得,他拖著疲憊的嗓音,像是對自己在唱:“不明白的是為何你情愿,讓風(fēng)塵刻畫你的樣子,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經(jīng)擁有你的名字我的聲音?!?/p>

拼盤演唱會“假如我是羅大佑”臺北站,捧場的嘉賓有戴佩妮、張宇、官靈芝、李泉、辛?xí)早?、林俊杰、陶喆等等?/p>

但開場前十天,票務(wù)僅賣出三成。演出當(dāng)晚,現(xiàn)場也著實冷清。

羅大佑登臺之后自嘲:“謝謝你們,你們來小巨蛋從來沒有那么‘寬敞’舒服過吧!”然后他又說:“歌是我將近45年來從事的工作,也是我一輩子的投入,很多人也在投入其中?!?/p>

羅大佑還說:“我只看到臺下有來的這些人,謝謝你們,我們當(dāng)初出道時,也都是從更少的人唱起的?!比缓笏懈枋终驹谝黄穑铣恕睹魈鞎谩?。

看到這里我是想哭的,但也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笑。

因為羅大佑和朱茵都是活出尊嚴(yán)的人啊。無論外面的世界怎么變,他們的尊嚴(yán)里,有那一句“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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