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身影在風中屹立——《風影集》序

序跋集 作者:南丁


身影在風中屹立——《風影集》序

悟民兄老了嗎?

悟民自己說,《老了》:老了,心未老,尚有/記憶思辨理想情操/老了,決不忘記/貧窮拼搏磨難直腰/老了,也要辨別/真假善惡美丑好孬/老了,更要憧憬/天堂樂園幸福美好。

這首《老了》,寫于1990年6月1日,那年他年方六十二,剛剛年過花甲。在兒童節(jié)這天,陡然想起:老了。也有意思。

時過四年半,1995年元旦,有一首《墓志銘》:這里埋葬著冬雪/他伴隨著貧窮、戰(zhàn)爭/攀登、磨難、再攀登/好不容易地度過了一生/秋天沒能長出大實碩果/只收獲了一些白露清風/而脈管里流淌的血液/始終殷紅滾燙,保持了/爹娘生養(yǎng)的“O”型。

《墓志銘》當然是為自己寫的。

《墓志銘》暫時還沒有派上用場,于是,在1998年11月7日的早晨,又有《七十歲生日》:人活七十古來稀/而今八九也不奇/槍林彈雨命猶在/天堂地獄志不移/宇宙第一未超度/只緣才淺手氣低/恬淡知足心似水/丟下竹竿換馬騎。

三首詩都是自述進入老年后的心境的。老了嗎?不老也。正如他自己所說,老了,心未老。就是說,自然年齡老了,心理年齡未老。是所謂不服老也。這種心境好與不好且不論,反正這就是當前真實的宋悟民。

悟民近年來換筆,開始用電腦寫作,熟練地敲擊電腦的按鍵如同迷醉地彈奏鋼琴曲。這也是他心未老的一個有力的佐證。真使我羨慕不已。

這冊《風影集》就是悟民用電腦敲擊出來的,清晰疏朗,甚是好看,換上有色彩的封面,就是外觀也好看的詩集了。

詩集分為山水、城鄉(xiāng)、游蹤、詠嘆等五輯,約一百首詩。

我注意到1944年8月寫于筑先師范的《憤世歌》。這首七言長歌,是作者自述其家史的。開頭是:可憐祖業(yè)一寸土/寸土盡長黃連樹。結(jié)尾是:可恨蒼天不仁道/世人分作窮與富。我猜想這是作者最早的詩作,那年他才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這首詩表達了少年的憤世之情,證明著萌動在少年心中的樸素的階級覺悟,也正是少年宋悟民投身民主革命的思想基礎。少年宋悟民正是從這里出發(fā),開始了他半個多世紀的革命生涯。

從少年到青年,悟民沒有學習到樸素之外的更多的東西,因此,在他將到而立之年時就陷入困境,他遭遇了挫折。這一挫折就將他的壯年歲月全挫折了進去。一個新聞工作者,被剝奪了從事新聞工作的權利,被迫沉默,他心中的痛苦可以想見。二十年,對歷史來說只是一瞬間,對一個人的生命來說呢,也是一瞬間嗎?那是漫長的難熬歲月。悟民重新獲得從事新聞工作的權利時,已到了知天命的年歲。

有意思的是,1957年8月13日寫于三門峽的《有一只鯖鯊魚……》,也成為他的罪狀。那時候悟民正作為《河南日報》的記者長駐三門峽水庫建設工地采訪,聽報告(當然是黨內(nèi)有相當級別的干部才能聽到的報告),聽到傳達毛主席的講話說:“現(xiàn)在大批的魚自己浮到水面上來了,并不要釣。這種魚不是普通的魚,大概是鯊魚吧,具有利牙,喜歡吃人?!蔽蛎駬?jù)此寫了首詩,為配合政治,未曾想到將自己配合了進去,與鯊魚們?yōu)槲槿チ恕H缃?,悟民在為這首詩所作的注解里說:“……想不到,成了誣蔑運動的罪狀,至今還在檔案里?!?/p>

有兩首詩值得注意:一首《喀姆尼斯特》,寫于1961年2月岳灘;另一首《筆,不就是黨證嗎?——為紀念記者節(jié)而作》,寫于1963年9月1日馬槽,都是寫于戴著資產(chǎn)階級右派分子帽子進行勞動改造的農(nóng)村。

“喀姆尼斯特”是俄語“共產(chǎn)黨員”的音譯。這首詩寫道:活下去,活下去/保持神圣的尊嚴/困難,可以嚇倒/沒有骨氣的懦夫/打擊,可以摧垮/失去自信的弱者/對于窮人的兒子/經(jīng)過戰(zhàn)爭洗禮的八路/只能是/高山低頭,河水讓路/自己不否定自己/別人休想否定/不論是栽贓陷害/還是莫須有的罪名/好比抹了層黃土/終有一天/會給歷史的長河沖走/讓日月看到/他,畢竟是喀姆尼斯特!為紀念記者節(jié)而作的《筆,不就是黨證嗎?》寫道:莫悲傷,莫心灰/雖然戰(zhàn)士當成了活鬼/這盡可以奪去做人的權利/卻奪不走心上的筆/筆,不就是黨證嗎?/曾用它為理想而戰(zhàn)/槍林彈雨頭不回/曾用它打過日本鬼子/在黃河兩岸刺殺過蔣賊/曾用它進行過土地改革/埋葬了封建的舊社會/也曾用它謳歌過新建設/還把上天堂的戰(zhàn)鼓擂/火熱的語言/濃重的筆墨/怎能啞然無聲/色彩減退/盡管挨了一頓棍棒/潑了一頭污水/真的當成了假的/戰(zhàn)士當成了活鬼/物到極處必自反/路走盡頭定回歸/舉起你的黨證/那支長在心上的筆/鞭打假丑惡/頌揚真善美!

讀這兩首詩,這兩首近四十年之前的詩,這兩首他戴著資產(chǎn)階級右派分子帽子在農(nóng)村里勞動改造時寫的詩,我讀到了什么呢?我讀到了兩個字:忠誠。一個共產(chǎn)黨人對無產(chǎn)階級和人民事業(yè)的忠誠。是的,正如悟民自己所說,他畢竟是喀姆尼斯特。他從前是這樣,現(xiàn)在還是這樣。這是由悟民自己所已經(jīng)度過了的歲月證實了的。

悟民是個記者,偶有小說發(fā)表,也寫散文,九十年代初曾出版散文集《真情》,我曾奉命作序。很少見他發(fā)表詩作。這回居然集起了一百首詩,讀后甚感驚喜。這冊詩集寫作的歷時性,幾乎窮其一生,都是有感而發(fā)的??偟母杏X是新古體詩比現(xiàn)代詩略有神韻,這是就詩的藝術欣賞角度而言,這感覺不知可靠不可靠。

這次出版《風影集》,悟民仍命我作序,我仍樂于從命。好在是相交半個世紀的老朋友,說得對了錯了輕了重了都沒關系,就胡涂亂抹了以上的文字,未知可否冒充作序。

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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