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告訴我還能活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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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shù)后的第二天午后就可以下床活動了。
一條長長的走廊,方向是說不準了,廊頂很高,里面也還寬敞。
每天早晨起來或者晚飯后,我都在走廊里散會兒步。有時是半小時,有時是一小時;有時午飯后悶得難受,也出來走一走。上身穿著“小馬甲”,腿上吊著引流袋。
引流袋里是紫紅色的分泌物,體液,夾雜著血。它們均來自我的體內(nèi),經(jīng)由一根透明的管子進入袋子里,與我的身體分離了。
走廊里只有兩三個人,像我一樣有頭發(fā)穿著“小馬甲”的,或者沒穿“小馬甲”也沒有頭發(fā)的,都慢吞吞地,在走廊里來回游蕩。走到碰頭了,也許看對方一眼,也許不看——“小馬甲”還勒得我喘不上來氣兒呢。
有好幾個夜晚,我竟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伏契克的散文《二六七號牢房》里的句子:
從門口到窗戶七步,從窗戶到門口七步……在龐克拉茨監(jiān)獄的這段松木地板上,我來回踱過不知多少次了。我曾因看穿了捷克資產(chǎn)階級的腐敗政策對人民的危害而坐過牢,也許當時坐的就是這間牢房?,F(xiàn)在他們正把我的民族釘上十字架,德國看守在我的牢房前面的走廊上來回走動,而在監(jiān)獄外的什么地方,盲目的政治的命運女神又在紡著叛賣的線。人還需要經(jīng)過多少世紀才能洞察一切呢?在人類走向進步的路上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幾千座牢房呢?還要再經(jīng)歷幾千座牢房呢?……
出院后,我核對過了,沒錯,伏契克是這樣寫的。那時,即使我沒有量過從走廊這頭到那頭有多少步,也有一種坐牢的感覺,就像伏契克似的,被囚禁在監(jiān)獄里??墒?,伏契克坐牢是因為德國法西斯和捷克反動勢力的迫害,是為了民族的美好和未來,而我呢?我因為什么?又為了什么?就因為那個可惡的小瘤子嗎?為了我的瞬間就變得捉摸不定的未來?
“人類得救的道路茫茫?!薄@句話說得真好。那么,我還能得救嗎?我的未來還有多遠?
廊頂?shù)臒艄庖灿行┓咐Я耍呃壤锼悴坏妹髁?。幾個人影在燈光中移動著,令人有一種凄涼感。我低著頭慢慢地走著,心里是一千個無奈,一萬個不甘!我一遍遍地問自己:我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癌癥患者了?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我還能回到過去嗎?
沒有人回答我,也沒有人能回答我。只有我那顆不甘的心,在一次次固執(zhí)地發(f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