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走向海角天涯

我的青春是一場煙花散盡的漂泊 作者:(俄羅斯)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蒲寧


走向海角天涯

長久以來讓人們惶惶不可終日的事情終于塵埃落定了:大渡口村一半的農(nóng)舍已成空巢。

在這個夏日的黃昏,一幢幢白色和淺藍(lán)色的農(nóng)舍仿佛成了一群被人遺棄的孩子,孤零零地矗立在村莊中,變成了棄宅。許多村民背井離鄉(xiāng),踏上了遠(yuǎn)離家鄉(xiāng)的征程——與徘徊在花園之間的綠蔭小巷、與塵土飛揚的集貿(mào)市場揮手永別。每逢陽光明媚的周末早晨,集市上總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小酒館里充斥著對罵聲和爭吵聲,小販們高聲叫賣,乞丐們放聲歌唱,小提琴被拉得吱吱作響,里拉琴則郁郁寡歡地嗡嗡吟唱,而在這片嘈雜聲中,一頭神情傲慢、昏昏欲睡的犍牛正咀嚼著干草,刺眼的陽光讓它瞇縫起了雙眼。被人們遺棄的還有姹紫嫣紅的菜園子以及茂密的柳叢——柳樹將長長的慘白的葉片垂向河灣斜坡附近的一泓清泉上。每當(dāng)夜深人靜之時,水中就會發(fā)出低沉而又單調(diào)的嘆息,仿佛有人在吹響空桶。人們背井離鄉(xiāng),只為遠(yuǎn)方的那片烏蘇里土地,只為“走向海角天涯”……

谷地里的那個村莊的西面有座巍峨的高山,整座村莊都籠罩在高山?jīng)鲆庖u人的暗影中。從谷地一路延伸至地平線,萬物皆因晚霞的余暉而泛起了紅暈,小樹林也披上了一件緋紅的紗衣,河灣波光粼粼,仿佛一簇簇紅色的火花在水面上跳動著,河對岸的平地上滿是黃金般的沙子,在夕陽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身著五彩斑斕的節(jié)日盛裝的人們聚集在綠樹成蔭的村邊園地里,園地附近是一座古老的白色教堂,哥薩克人和烏克蘭鹽糧販子在長途跋涉之前總會去那兒做禱告。

廣袤深邃的天空下,一場禱告正在悄然開啟,人們站在滿載物什的大車之間,四周則是死一般的寂靜。神父的聲音清晰可聞,禱告的每一個詞語直透人心,重重地敲擊著眾人的心靈深處……

昔日,這里也曾淚流成河過。曾幾何時,全副武裝的“騎士們”齊聚此地,準(zhǔn)備踏上遠(yuǎn)征的旅途。他們與妻兒告別,那番場景猶如生離死別,那首悲壯的烏克蘭民歌早已在許多人的心中唱響:“黑海之中,白石之上,一只雄鷹在哀鳴……”然而,等待著眾人的卻是“土耳其的鐐銬,伊斯蘭的苦役”,征途中的“迷霧”,草原墳丘下孤獨的死亡,一群雄鷹揮舞著瓦灰色的翅膀,“想要撲向那一顆顆黑色鬈發(fā)的腦袋,啄出哥薩克人的眼珠……”曾經(jīng),哥薩克人引以為傲的自由凌駕于萬物之上,而如今卻徒留一群愚昧無知的人站在這里,迫使他們背井離鄉(xiāng)、遠(yuǎn)走天涯的并非是哥薩克人的肆意妄為,而是貧困,而是河對岸那堆金光燦燦的黃沙。人們仿佛是在參加為自己而舉行的追悼會,一個個摘下帽子,垂著頭肅穆而立。只有燕子還在發(fā)出嘹亮的嘰喳聲,從眾人頭頂一掠而過,隱沒入黃昏的空中,隱沒入深邃的藍(lán)天里……

緊接著眾人號啕痛哭,哀嚎之聲此起彼伏。在一片哭喊聲和喉音很重的談話聲中,輜重車隊出發(fā)了,沿著大路徑直朝山坡而去。最后一次回首凝望坐落在故鄉(xiāng)谷地中的大渡口村,漸漸地,村莊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中……就連輜重車隊也隱沒在莊稼地里,隱沒在西下的落日的余暉中……

送行的人們各自回家,成群結(jié)隊地從山坡上下來,往自家的農(nóng)舍走去。有的人卻只是長嘆一聲,而后就滿不在乎地急匆匆往家趕去。不過這樣的人只是少數(shù)。

老頭子和老婆子們一路沉默不語,佝僂著身軀,聽天由命地走著;當(dāng)家的莊稼漢面容嚴(yán)肅,緊蹙著眉頭;被父母牽著小手往前走的孩子們號啕大哭;年輕的村婦和村姑們扯著嗓子大聲嚎叫。

瞧,兩個女人正沿著石路朝山下走去。其中一個體格健壯,個子不高,皺著眉頭,一雙漆黑而又嚴(yán)肅的眼睛正漫不經(jīng)心地眺望著遠(yuǎn)方。另一個身材高挑,正不停啜泣著……她倆都穿著節(jié)日盛裝,可是那個用襯衫袖子捂著眼睛的姑娘,正哭得肝腸寸斷!她那條方格花布裙子下方露出的雪白下擺弧度優(yōu)美地垂在羊皮靴上,羊皮靴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當(dāng)尤黑姆的父親直截了當(dāng)?shù)乇砻鞑粫犭x大渡口村的時候,她喜不自勝,邊唱著歌邊挑著水桶朝河邊跑去,一直唱到深夜!可是后來……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hotzeplotz.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