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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 眼見為實——可靠嗎?

中國文化思想錄:2004—2015年人文期刊觀察 作者:胡傳吉 著


十二月 眼見為實——可靠嗎?

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樹立起“相信”的美德:相信老師灌輸給我們的,相信教科書告訴我們的,相信一切是美好的前途是光明的。這種“相信”的思維慣性一直延續(xù)到我們長大成人,只是,長大之后面對善于添油加醋的娛樂世界、善于無限放大事實的媒體,我們顯得有些水土不服,那些我們信以為真的事情竟然是謠言,而大家都認為是緋聞的事發(fā)展到最后偏生變得比真金還真。真實與虛假(或者說虛擬)、相信與不相信之間其實只是一步之遙,套用劉德華最近說的一句話就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前文鋪墊了這么多,其實我想說的是一個有關“真實性”的文化問題,而并非娛樂問題。

先舉一個例子,當年人們還在為薩達姆被捕的消息震驚的時候,媒體持續(xù)不斷的后續(xù)早已接踵而來,極盡想象夸張。這種后續(xù)報道已遠非一般意義上的新聞報道,這些報道大力發(fā)掘薩達姆的私生活:理想、激情、潔癖、嬌妻、兒女……他被捕后的表情、情史、寫小說的潛能……在薩氏被捕這一基本真實點的基礎上,媒體按照自己的意愿任意發(fā)揮。其后續(xù)報道更像一部小說接力賽,讀者其實無從得知薩氏的真實面目、真實處境,或者說讀者也不會關心真實的薩氏到底是什么樣的。顯然,這是一種無法控制的新型媒體敘事手法,它類似于小說敘事,允許虛構想象夸張,甚至帶有娛樂色彩。發(fā)達的媒介,正強有力地挑戰(zhàn)我們既往的“真實觀”。

再看看我們并不陌生的“真人秀”?!懂敶囆g》2004年第12期,策劃了“曖昧:當代藝術與真人秀”專題(文/曹曉陽、高士明、關雪瑩),這個專題將一個極有價值、也正在引起學界初步注意的問題擺在了讀者的面前:媒介早已經(jīng)超出了作為工具和中介的意義,它使現(xiàn)實(the real)和真實(the true)以及所有的歷史或政治之真(truth)全都變得不復可靠。《文藝評論》2004年第6期許文郁的《影視生成機制的本體性質分析》一文也談到影視的虛幻性、仿真性、主觀性問題。

美國曾拍攝了以電視真人秀為題材的電影《楚門的世界》,無處不在的攝像頭和實時轉播系統(tǒng)后面,是現(xiàn)實世界里的觀眾,楚門的世界被人們集體偷窺,這種集體偷窺曠日持久,人們認為楚門的世界是真實的,是令人感動的。但事實上,楚門的舉動雖是真實的,他的生活卻是被媒體設計出來的,真人秀的真實面目因而變得曖昧不清。楚門的世界帶來的問題不是單純的真假問題,而是表述與被表述的新型關系,在這種表述關系中,媒體與觀眾客觀上達到了一種合謀效果。正如作者在《真人秀的文化和邏輯》中所講的,真人秀的邏輯把生活變成表演,把政治變成娛樂,媒體與現(xiàn)實之間已發(fā)展出一種后表述的新關系。“今天要追問的不是媒體如何嵌入生活,而是媒體如何構造生活?生活如何通過媒體成為可能并得以實現(xiàn)?”媒體的強大在于,它已無處不在,它的敘事策略無往不利。

什么構成了電視真人秀?當代藝術是否創(chuàng)造了電視真人秀?國內外有哪些電視真人秀?如何界定電視真人秀與當代藝術之間的區(qū)別?在“曖昧:當代藝術與真人秀”專題中,都有較詳盡的介紹與分析。通過真人秀,媒介制造了一種準現(xiàn)實,讓觀者覺得有戲劇性,能參與其中。這種準現(xiàn)實被廣泛復制,為電視界賺取高額利潤。真人秀的盛行,也許可以看作是對真實的某種虛擬,對新的真實進行建構,“新的現(xiàn)實與現(xiàn)實爭奪、競爭”。通俗說法就是,假的看上去比真的還要真,盜版逼死正版。

從花邊新聞滿天飛的薩氏事件中,可看出媒介正用想象夸張等方式制造一種準現(xiàn)實,但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某些小說創(chuàng)作正在喪失這種敘事的品質,把小說變得比現(xiàn)實更現(xiàn)實,不比現(xiàn)實更高,反而比現(xiàn)實更低,把小說寫作變成一種毫無懸念的文字游戲,把文學的“非道德”因素變成無往不利的武器,拒絕平庸的作品并不多見。

2004年第12期《紅豆》收入的《李黎三題》(短篇小說)倒是帶給筆者一種閱讀意外。當妻子要求孩子跟她姓,這么巧,夫妻倆都姓周,怎么樣才能體現(xiàn)孩子是跟妻子姓的呢?唯一行得通的法子就是丈夫改姓,這個男人會怎么辦?這個男人在街上轉悠了很久之后,“褲管里兜滿了這種暖冬稀薄的寒風”?!陡男铡酚袔追诸嵏擦?,又很巧妙,還有幾分溫情脈脈。短篇小說不僅考究作者的構想力,而且考究作者的語言功底——《一條狗的前途》《七十歲的風景》顯然隱含著這樣的敘事能力。媒體的某些敘事策略試圖說服或迎合讀者,制造一種讓讀者參與的準現(xiàn)實;而我認為優(yōu)秀的文學創(chuàng)作恰恰應該反其道而行,不是去克隆現(xiàn)實,而要用文字去延伸現(xiàn)實之外的想象力、增強對現(xiàn)實與真實的懷疑力。

身處媒體不可一世的時代,什么才是真實?“眼見為實”這詞兒可靠嗎?當我們越想靠近真實,真實就離我們越遠。在“相信”教育中長大的人們,怎么都得多長個心眼兒。

個案推介

小說并不比生活更殘酷《山花》,2004年第12期

白天光的《血蟬》不能算是很優(yōu)秀的小說,他留給讀者的想象空間并不大。但《血蟬》有一種力量,迫使閱讀者去正視那些比小說更殘酷更鮮血淋漓的生活現(xiàn)實。教育型、冤案型、疾病型、藝術家危機型、父親尋找走失孩子型、孩子尋找母親型……種種乞討形式,城里人見得多了,也分不清誰真誰假。這些乞討人中,孩子的悲慘命運最值得同情。《血蟬》中小娥子的命運也許并非小說的虛構。

“他們”的愛感與死感《紅豆》,2004年第12期

年輕的“他們”是一大串名字:曾浩、趙志明、張浩民、曹寇、李黎……“他們”仍然是一幫自命不凡但熱愛文學的人?!都t豆》第12期收入他們的作品,風格各異,但仍然有內在的一致性。短篇小說《死亡游戲》《五個詞語》《李黎三題》《我的事情就是回去洗衣服》暗含著對愛情與死亡的恐慌,生命,有種種未知的不可把握性?!八麄儭钡恼Z言狠是狠了點,但也許是源于對平庸的警惕。

看愛情如何窒息消亡《莽原》,2004年第6期,雙月刊

本期《莽原》收入羅望子的早期作品《握著刀片溜達》、代表作《老相好》、新作《灰姑娘》。有人說,愛情有一夜消失的惡習。愛情來得太早或者太遲、愛情來得太容易,都容易忽然消失。在《握著刀片溜達》中,愛情顯然來得太容易,所以丈夫始終活在恐慌中,婚姻掐死了愛情的溫柔。在《老相好》中,愛情早得近似游戲。小說寫的都是小人物的困惑:身體的物理距離越近,心靈卻相隔越遠。

周氏兄弟的八道灣往事《散文》,2004年第12期

這一期是《散文》的第300期,對于熱愛《散文》的編者與讀者,值得紀念。魯迅在八道灣的3年,八道灣曾經(jīng)是京城文化人聚集的重鎮(zhèn),蔡元培、胡適、鄭振鐸、耿濟之、許地山、陳大悲、郁達夫……都曾造訪。魯迅與周作人兄弟決裂,也發(fā)生在八道灣。工寸的《八道灣》一文,讓讀者再一次重溫周氏兄弟分道揚鑣的歷史場景。到了今天,“敬佩魯迅,卻親近周作人”,為什么會這樣呢?

真人秀與藝術的曖昧合謀《藝術世界》,2004年第12期

高收視率的電視真人秀節(jié)目,表面上帶給觀眾“真實”與“感動”,但事實上,這種依托于大眾媒體的真人秀,因為其行為本身的強烈目的性,使真實與虛擬之間的界限變得很模糊,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真人秀的“真實”面目是可疑的。真人秀的文化與邏輯是什么?當代藝術創(chuàng)造了電視真人秀?什么構成了電視真人秀?國內外有哪些真人秀個案?本期《藝術世界》作了分析。

創(chuàng)世紀傳說的另類譯注《書城》,2004年第12期

高峰楓撰文《譯經(jīng)·釋經(jīng)·尊經(jīng)》評馮象的《創(chuàng)世記傳說與譯注》一書。要深入了解西方文化,《圣經(jīng)》大概是首選的文本。馮象說,《圣經(jīng)》是“支配我們這個世界的強勢文明的源頭經(jīng)典之一”。高峰楓在文章開篇設了一個問句:“我們是否可以說馮象的工作旨在將經(jīng)文‘文學化’‘傳奇化’,甚至‘世俗化’呢?”這種提問方式其實也是對《創(chuàng)世記傳說與譯注》行文風格與譯經(jīng)策略的思考。

搖頭丸與忠字舞的異質同構《隨筆》,2004年第6期,雙月刊

也許將搖頭丸與忠字舞擺在一起有些怪異,但當讀者看了穆濤的《搖頭丸與忠字舞》一文,也許會有啞然失笑的表情。作者認為搖頭舞與忠字舞有一點是相似的,那就是集體的狂熱。公眾意識的瘋狂信任與信任危機都是可怕的,“我們是有‘一窩蜂’的陋習的,但學習獨立思考又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工作’?!蹦腿藢の丁?/p>

總有一些人將被歷史記住《南方人物周刊》,2004年第14、15期合刊

雜志年終總愛盤點,《南方人物周刊》也脫不了這個俗。1979年到2004年,25間,哪些人推動了社會進步并對我們的生活產生了重大影響?哪些普通人在與命運的抗爭中顯出人性光輝?本期《南方人物周刊》挑出25人作為他們的代表:小崗村農民、沈昌文、劉永好、袁偉民、左方、張瑞敏、崔健、麥當勞大叔、王朔、張曼玉、吳敬璉……而2004年的年度人物,郎咸平當選沒有懸念,“郎旋風”勢不可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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