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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清河坊

人生不過如此 作者:俞平伯著;李大寬選編


第二十章 清河坊

山水是美妙的儔侶,而街市是最親切的它和我們平素十二分諗熟,自從別后,竟毫不躊躇,驀然闖進憶之域了:我們追念某地時,山水的清音,其浮涌于靈府間的數(shù)和度量每不敵城市的喧嘩,我們太半是俗骨哩!(至少我是這么一個俗子。)白老頭兒舍不得杭州,卻說“一半勾留為此湖”;可見西湖在古代詩人心中,至多也只沾了半面光那一半兒呢?誰知道是什么!這更使我膽大,毅然于西湖以外,另寫一題曰“清河坊”。讀者若不疑我為火腿茶葉香粉店作新式廣告,那再好沒有。

我決不想描寫杭州狹陋的街道和店鋪,我沒有那般細磨細琢的工夫,我沒有那種收集零絲斷線織成無縫天衣的本領(lǐng);我只得藏拙二我所亟亟要顯示的是淡如水的一味依戀:一種茫茫無羈泊的依戀,一種在夕陽光里,街燈影傍的依戀:這種微婉而入骨三分的感觸,實是無數(shù)的前塵前夢醞釀成的,沒有一樁特殊事情可指點,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我實在不知從何說起,但又覺得非說不可。環(huán)問我:“這種窘題,你將怎么做?”我答:“我不知道怎樣做,我自信做得下去?!?/p>

人和“其他”外緣的關(guān)聯(lián),打開窗子說亮話,是沒有那回事。真的不可須臾離的外緣是人與人的系屬,所謂人間便是。我們試想:若沒有飄零的游子,則西風下的黃葉,原不妨由它們花花自己去響著。若沒有憔悴的女兒,則枯干了的紅蓮花瓣,何必常夾在詩集中呢?人萬一沒有悲歡離合,月即使有陰晴圓缺,又何為呢?懷中不曾收得美人的倩影,則人畫的湖山,其黯淡又將如何呢?……一言蔽之,人對于萬有的趣味,都從人間趣味的本身投射出來的。這基本趣味假如消失了,則大地河山及它所有的蘭因絮果畢落于渺茫了。在此我想注釋我在《鬼劫》中一句費解的話:“一切似吾生,吾生不似那一切?!?/p>

離題已遠,快回來吧!我自述鄙陋的經(jīng)驗,還要“像煞有介事”,不又將為留學生所笑乎?其實我早應當自認這是幻覺,一種自騙自的把戲。我在此所要解析的,是這種幻覺怎樣構(gòu)成的。這或者雖在通人亦有所不棄罷。

這兒名說是談清河坊,實則包括北自羊壩頭,南至清河坊這一條長街。中間的段落各有專名,不煩枚舉??垂偃缱∵^杭州的,看到這兒早已恍然;若沒到過,多說也還是不懂。杭州的熱鬧市街不止一條,何以獨取清河坊呢?我因它逼窄得好,竟鋪石板不修馬路亦好;認它為typical杭州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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