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夢游

人生不過如此 作者:俞平伯著;李大寬選編


第十八章 夢游

月日,偕友某夜泛湖上。于時三月,越日望也。月色朦朧殊不甚好。小舟欹側(cè)裊娜,如夢游。引而南趨,南屏黛色于乳白月色下?lián)淙嗣加疃?。桃杏羅置岸左,不辨孰緋孰赤孰白。著枝成霧淞,委地疑積霰?;馕⑼瘢瑫r翩翩飛度湖水,集衣袂皆香,淡而可醉。如是數(shù)里未窮。南湖故多荷芰,舉者風(fēng)蓋,偃者水衣。舟出其間,左縈右拂,悉颯不寧貼,如一怯書生乍傍群妹也。行不逾里,荷塘柳港轉(zhuǎn)盼失之,惟柔波淚淚,拍槳有聲,了無際涯,渺然一白,與天半銀云相接。左顧,依約青峰數(shù)點出月霧下,疑為大力者推而遠(yuǎn)之,凝視僅可識。涼露在衣,風(fēng)來逐云,月得云罅,以嬌臉下窺,圓如珍珠也;旋又隱去,風(fēng)寒逼人,湖水大波?;靥鲊?yán)城,更漏下矣。

月,山陰偏門舟次憶寫。

寫這篇文章 的因緣,在此略敘一下。十四年八月間得一夢,夢讀文兩篇,其一記雕刻的佛像二,姿態(tài)變幻,窮朽工巧;其二記游西湖,亦殊妍秀。醒來其文悉不可誦,然意想固猶時時浮涌著,就記下了較易省憶的一篇,即此是。篇中固亦有后來臆加的,如“南湖故多荷芰”一節(jié)是;然大體的意境,總與夢中的文境不遠(yuǎn)。至于要寫文言,因為夢中所見本是古文,遂不得不力加摹擬。這卻不是想去取媚“老虎”,千萬別誤會。臨了我還要講一笑話:就是這文脫稿以后,不署姓名,叫朋友們?nèi)ゲ?。他們說大約是明人作的,至遲亦在清初??刹畹锰嗔?!這三個朋友中,有兩位實是我的老師,那令我更加惶恐了。誰呢?你猜猜看。還有幾句附加的話,本文末一行所記,寫文的地和時,亦是夢中的影子,萬不可據(jù)為考據(jù)的張本。所謂“月”,乃指在月下寫記,并非某月的缺文。我覺得這種記時間的方法很好玩,雖然古已有之。您不記得嗎?《武家坡》中有所謂“薛平貴,在月下,修寫書文”,這便是一個再好沒有的先例了!

一九二五年八月廿六日在北京東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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