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秋瑾:襟抱誰識?(3)

青蒼 作者:耿立


先初,我接觸到秋瑾被捕時的文字,是說用槍激烈抵抗的,但后來知道血寫的歷史上根本就不存在墨寫的秋瑾持槍拒捕的事實。所謂秋瑾指揮學(xué)生武裝英勇殺敵,擊斃清兵若干人等,最后,因寡不敵眾被捕的“成說”只是美麗的謊言,而秋瑾卻在某些戲劇、曲藝、電影乃至繪畫、連環(huán)畫作品中得到了更加夸大、更加幻化凌空的描繪,變成了女神的模樣。歷史,多少人假汝之名加入自己的私貨,以瞞和騙來達到別樣的目的,有的人抽空,有的人閹割,有的人毀棄。歷史成了溺器,成了棍棒,所謂的歷史規(guī)律成了某些人合法性的鐵證。我知道徐錫麟被捕后,在他的行囊中抄檢到秋瑾于1902年深秋,在紹興泱猹湖上送徐錫麟去安慶,臨行寫的一首《金縷曲》,當(dāng)時兩江總督端方就以此作為株連秋瑾的一個佐證,原詞是:

凄唱陽關(guān)疊,最傷心愁城風(fēng)雨,禹陵柳色。正喜齋中酬酌事,同憑闌干佇月,更訂了同心盟牒。笑從龍山聯(lián)袂處,問天涯共印幾多跡?幾時料,匆匆別。青衫灑漬凝紅血,算者番離情恨緒,重重堆積。月滿西樓誰解我?只有簫聲咽噎;恐夢里山河猶隔,事到無聊頻轉(zhuǎn)念,悔當(dāng)初何苦與君識,萬種情,一支筆!

就是這首詞后來被人為地扭曲得不成樣子,詞中的語句如川劇變臉的油彩般換來換去,坊間出現(xiàn)了幾多版本,讓人難辨真假,甚至題目也換做了《送季芝女兄赴粵》,把徐錫麟變成了女性,成了另外的人,“齋中”成“閨中”,“盟牒”成“蘭牒”了。這本是真情的告白,決絕而純粹,卻被某些人把這情愫看做是與革命不容相背的東西。好事者把徐錫麟和秋瑾說成是表兄妹,真是不知革命的目的是不是讓人活得好。我覺得正是因為愛的真,才使秋瑾在徐死難后下了決心要拼到底的。陶成章《浙案紀(jì)略》回憶,得知安慶事后,執(zhí)報紙坐泣于內(nèi)室的秋瑾“不食亦不語”,“有勸之走者,不問其為誰何,皆大詬之”。此后杭州女師同學(xué)勸其避難,秋瑾的最后回答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p>

清軍到大通學(xué)堂前門時,學(xué)生仍勸秋瑾從后門乘船渡河,“瑾不應(yīng)”,不走不避,決心殉難。其時以身相殉的秋瑾,一襲白衫,坐在樓上,靜等著那最后時刻的到來。

被捕后的秋瑾,被關(guān)在山陰監(jiān)獄,紹興知府貴福要縣令李鐘岳嚴刑拷問,希望獲得有用的一二線索。

第二天的午后,雨腳如麻,雖是夏日,卻有種凄風(fēng)苦雨的味道。雨落在青藤的胡同,雨落在人去樓空的大通學(xué)堂,雨落在鬧市軒亭口,雨落在烏篷船,雨落在岸旁的烏桕樹上。這一切都在雨中有了凄迷,有了不祥。

李鐘岳是在花廳審訊秋瑾的,還破例為他心目中的英雄設(shè)座,這不是一般的審訊者和被審訊者,而是一種雨聲中的一個縣令和一個嫌犯的對談。李鐘岳恪守著自己的良知和底線,沒有動刑,沒有逼供,只是讓秋瑾自己寫供詞,秋瑾提筆僅寫一“秋”字,如指頂大。李鐘岳令再寫,秋瑾沉思片時,好像看到儲存在天際的云和雨,越來越凝聚,越來越飽滿,突然一聲長嘯,那氤氳就躍下云層,獨立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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