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言(4)

青蒼 作者:耿立


人們說所有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都不可能輕易消失,都在某個地方被記載下來。這是一種樂觀的態(tài)度,但我說歷史只相信記錄下的東西,無論這是一種文字,還是一種口頭的傳說。但我們卻陷入了一個悖論和怪圈:怎能保證記錄者和講史者的真?有位我十分尊敬的學(xué)者說過:“所有過去發(fā)生的一切都會記錄在大地上,成為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生活的前提,成為我們呼吸的空氣?!币粋€人是這樣,一個民族也是這樣。曾經(jīng)的暴力,曾經(jīng)的血腥,曾經(jīng)的尸陳遍野,受傷者的呼叫,無辜者的呻吟,被餓死的人朝向天空絕望的眼神,所有這些,不可能被一場大雨沖去,十場大雨也不行。所有的山水、河流、樹木、燈柱和夜空,所有的道路,通往過去的和朝向未來的,它們都看見了。

我對這樣的文字是充滿敬意的,但讀后也是內(nèi)心荒寒。歷史的轉(zhuǎn)換,正如顏色的變換,所謂的豈容青史盡成灰,是我們的書生的議論,也往往是斑斑的啼鵑的血痕,蒼茫心緒滿觸感傷。我素喜歡《史記》,以為散文的楷則,更喜歡太史公的文字丘壑胸襟懷抱,辛棄疾曾以山之巍峨作比史遷文字境界:“似謝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戶,車騎雍容。”稼軒寫群山之貌,群山磊落雍容之儀態(tài)畢現(xiàn)矣;寫《史記》之筆太史公文字,太史公文字境界盡出矣!“我覺其間,雄深雅健,如對文章太史公?!笔前?,倘使山松有語,豈不做濤聲陣陣復(fù)嘆:太史公筆下不也亂石嵯峨,爭高直指乎?

歷史是遮蔽性的存在,雖有的能被發(fā)掘,但有的則被遺忘,并且是權(quán)勢和偽飾逼迫的歷史遺忘。歷史怎樣活下去,把真相留存,這是一個難題。那些被有意遺忘的東西,往往是被有意劃定的禁區(qū):此處有雷,是不被允許人們觸碰的,于是偽士橫行,真相隱匿。若是觸碰了雷區(qū),要么血淚透髓,要么粉身碎骨。青的歷史,變成了累累白骨和血流成河。聰明的人盡量繞著走躲著走,謊言成了真相,歷史成了真相缺席的存在,我們的后人成了不知道真相的后人,虛偽蝕骨,內(nèi)心荒草。

歷史本身像黃壤的大地一樣,是沉默的,但歷史也是和大地一樣是有記憶的。偽飾的歷史像一處歷史的膿包,機(jī)緣一到就會坼裂。

歷史的不能承受之重是謊言,大地的不能承受之重是饑饉,多災(zāi)多難的大地怎能承受這雙重的遮蔽?比如人們在微博上熱烈談?wù)撋蟼€世紀(jì)大饑荒的事情,餓死幾千萬人的大饑荒仍然是一個被所謂的三年自然災(zāi)害所遮蔽的課題,一直沒有糾正人禍在這片餓殍遍地的大地上的罪責(zé)。從這說來,我們的歷史和大地對那些不甘心死去的人們,是有罪的,是虧欠的,那些無淚的、虛空的、干涸的、無神的臨終的眼,正注視著我們這些后人。

這樣的傷害是巨大的歷史的虛空,讓巨大的謊言包圍的大地和民族,這樣的黃壤和青史,怎能對得起天覆地載我們民族五千年的來路?這樣的謊言包圍的大地怎能有豐收的未來?

我所做的是在所謂的青史的縫隙里尋找塵土的碎片,展開屬于自己的書寫方式和詮釋方式,但我知道黑暗會遮蔽我的心志。怎樣才能越過黑暗的門檻,找出那背后的真相?

也許,我的青蒼的文字,是青澀和蒼白的簡寫,但愿我的文字是呼喚大地收獲安康與歷史青蔥真實(shí)的起步點(diǎn)。但愿每一次我們民族的苦痛都能成為民族前行的養(yǎng)料,但愿每一個大地的創(chuàng)口都能綻出顏色絢麗的花來。是為序,也是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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